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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来森/文 在乡间，胡同越来越少了。 但还有，大多是特意留下的：为了镌刻一段时光，为了透视曾经的乡土民情，为了保留一片沧桑的风景。 老家附近有一个村子，有几百年的历史，尚存几条胡同。每次回老家，我必做的一件事，就是在胡同中走一走。 从一端，走向另一端。从时间这头，走向时间那头。 很慢很慢，怕惊醒了胡同沉睡的时光。寻寻觅觅，寻找隐藏于时间深处的谜底。 胡同，大多狭窄而弯曲，地面铺着的是不规则的青石板。踏进胡同，你就踏进了一种坚硬的记忆里。经年下来，青石板已被摩擦得光滑、锃亮，纵使胡同阴暗，却也遮蔽不住青石板散发的幽幽的青光。每一块青石都像一只时间的眼睛，望向历史的深处。石板坚硬，发出的声响便格外的脆，恍若一位姑娘穿着高跟鞋从胡同的另一端走来，远远地，那“喀喀喀”的脚步声蜿蜒而来，那么清脆又那么婉转。 胡同两边的人家都是老住户，一代人一代人地住着，繁衍着后代，演绎着时间。 草房居多，不过，如今也大多改造成砖瓦房了。可，还是旧，那厚厚的土墙并没有改变。墙壁上那烟熏火燎的印痕，依旧沧桑在那儿。 原先，财主家的老宅子最为引人注目。它们多为青瓦房，门口有高高的青石板台阶。时间久了，青瓦上生长了青苔，青瓦就变成了黑瓦——那种透着暗绿色的黑瓦。我常常因此驻足凝视，浮想联翩：我仿佛看到了黑瓦上一层层堆积的时间和时间里晃动的影像。瓦缝间年年都会长出几株草，一年里，摇着风，摇着雨，摇着阳光，摇着时间，直至暮秋时分草儿干枯，依旧在瑟瑟秋风中摇曳着。有时会看到一只麻雀，扑闪着翅膀，在啄食草上的籽，小嘴甩过，草籽乱飞，光线照射下星光点点，幽微极了。构成胡同的墙壁，是用厚实的青砖垒成的，风风雨雨中表皮变得斑驳，散布的麻点，是时间凿下的印痕。庭院中多有老树，枣树或者梧桐。枣枝很低，许多枝条探出墙头，秋枣成熟的时节，从胡同中走过，跳一跳，顺手就能摘取几颗甜甜的枣儿。夏天，梧桐厚大的叶片能将整段胡同遮住，穿堂风吹过，胡同就特别的凉爽、通透。秋末时节，桐叶凋零，人行走胡同中，一片桐叶不期然地就落在了头顶，顺手取下，拿在手中，端详着桐叶上干枯的筋脉，禁不住长叹一声：“哎，到底是秋天了……” 人，走进胡同，就走进了宁静之中。 胡同静，人心也静。你会觉得时间慢了下来，所以，脚步也就会情不自禁地慢下来。路人多是熟人，对面走过，相视一笑，相知于默然。这时，你即深深感受到一条胡同带给人的温馨。一只狗从胡同中走过，狗与人相遇，狗并不叫，而是将身体紧紧地贴近墙根，溜着走；当你回头时，却发现那狗正回头惊讶地望着你呢。蓦然抬头，也许会发现墙头上窝着一只花猫，它正用滴溜溜的眼珠好奇地盯着你——好一副莫名其妙的困惑相！有时候，会遇到一位农人赶着一群羊从对面走来，羊咩咩地叫着，挤挤搡搡地向前冲，这时候，等待的就只能是人了。羊走过了，人回头看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更多的时候，行走在胡同中，也许遇不到一个人，只有些微的风寂寂地流淌着。胡同幽深，感觉真静，静出一份遥远和恐慌。抬头望望天空，无遮蔽处，窄窄的胡同，将天空划出一道青碧的印痕。 那青碧的印痕，仿佛就是一个猜不出的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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