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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技术”:叙事的特征 ——以《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教学为例

 有根浮萍y1sdru 2020-01-05

一、课前准备

(一)知识储备

1.章回体小说

“章回体”小说由宋元时期(10-14世纪)的讲史话本发展而来,它是中国古典长篇小说的主要形式。这种形式由萌芽到成熟经历了较长的发展过程。讲史说的是历代兴亡和战争故事,一般篇幅很长。艺人表演时必须分为若干次才能讲完,每讲一次,就等于后来'章回体'中的一回。在每次讲说以前,艺人要用题目向听众揭示主要内容,这就是'章回体'小说回目的起源。从章回小说中经常出现的“话说”和“看官”等字样,可以看出它与话本之间的继承关系。

明代初年出现了首批章回小说,其中著名的有《三国志通俗演义》 、 《水浒传》等。这些小说都是在民间长期流传,经过说话艺人补充内容,逐渐丰富,最后由作家加工改写而成的。它们比起讲史话本有很大的发展,其中人物和故事的核心虽然是历史的,但更多内容是由后人所杜撰的。它们的篇幅比话本更长,主要供读者阅览之用,而且明确分为若干卷,每卷又分若干节,在每节前面均有一个单句的目录。

明代中叶以后,章回小说的发展更加成熟,出现了《西游记》、《金瓶梅》等著名作品。由于社会生活日益丰富,这些章回小说的故事情节更趋复杂,描写也更为细腻,它们在内容上和讲史已没有多少联系,只是在体裁上还保持着讲史的痕迹。这时章回小说已不分节了,而是明确地分成多少回,回目也由单句发展成为参差不齐的双句,最后成为工整的对句。'章回体'小说后来发展成为后世'评书'曲艺表演中所使用的底本。

明清时期历史演义小说繁荣兴盛,并在艺术形式、创作方法、思想倾向和人物描写方面,表现出一些共同的创作特点:章回体的艺术形式;以实为主、虚实结合与崇实翼史的创作方法;宣扬儒家学说的思想倾向;理想化与类型化的人物形象。这些创作特点的形成有其特定的历史、文化及思想原因。

叙事特征:可叙述性,要求情节连贯(特别注重环环相扣),故事完整,意向明朗,叙事角度基本上是第三人称,有明显的听说关系。

形式特征:散韵结合,散文是主体,韵文作过渡、装饰,用于情景、人物的描摹,全书开场和收尾,以诗或词做结。

2.宋代话本

话本原是“说话”艺人表演时所依据的底本,只供说话人表演之用。“说话”是唐宋以来一种表演伎艺的名称。唐代变文对其发展产生了影响。说话的大规模发展是在宋代,伴随着宋代商业经济的繁荣发展,坊市制度的崩溃,城市市民阶层对于文化娱乐的要求不断提高,于是各种演唱伎艺应运而生。两宋京城涌现了许多表演民间伎艺的勾栏瓦肆,分别上演杂剧、傀儡戏、诸宫调、“说话”等,呈现出一派繁荣兴盛的景象。因为宋代城市经济的繁荣,瓦肆勾栏的设立,说话艺人的增多,市井听众的捧场,民间说话呈现出职业化和商业化的特点。当时的“说话”大部分以城市现实生活为题材,描写的主要人物是都市下层人民。

 宋元话本小说的艺术特点:

话本小说的体制形式是结合市民听众的要求而创造出来的,一般由题目、篇首、入话、头回、正话和篇尾六个部分组成。

话本小说的叙述方式符合一般大众的欣赏习惯,即连贯叙述,故事性强,情节曲折生动,带有悬念和巧合,所谓“无巧不成书”。

话本小说是语体文,使用大众能理解的白话进行演说,以生活化的语言代替书面语言,这是小说文体上的重大变革,具有通俗易懂、生动明快的特点。这些艺术特点对明清小说的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

3.叙事文学的发展过程

   远古的神话小说,如《山海经》之类,应该是国中古代叙事文学的源头;史传作品对叙事文学是一次精加工,特别是司马迁的《史记》,在选材与塑造人物上影响深远;魏晋时期的“志人”(如刘义庆的《世说新语》与“志怪”(如干宝的《搜神记》)小说,加速了叙事文学(小说)的成型;到了唐代传奇,就是古代小说的成熟期;宋代话本是一个过渡,是口头叙事文学的成熟期;明清小说,吸收所有叙事文学的精华,以文人独立创作为标志,使叙事文学达到高峰。其发展脉络如下(自元代开始的另一种特殊叙事文学——戏剧——因其艺术的特殊性,没有列入其中。):

古代神话传说     史传文学     魏晋小说     唐传奇     宋话本     明清小说

思考:我们为什么要有一定的知识储备?

中国古代文学在其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两股流:一股是抒情作品,自《诗经》始,渐见精彩,渐上高峰,然后是由强渐弱(这样说明清诗家会不高兴的);另一股是叙事作品,一路承神话与传奇而来,唐宋时,已至圆熟,明清更是造极,是由弱到强。两股流各自独立又互有交叉,在内容与形式上相互借鉴、补充。

对叙事文学有了整体上的认知,才可以对其叙事特征进行观察。

我们要研究的的是小说的叙事结构、矛盾冲突;我们要寻找的是,《林》的“话本”痕迹在小说中表现在哪里?情节的张力又是如何形成的?人物在情节发展过程中的内心的走向是什么?

适当的知识介绍,可以形成我们对叙事文学的知识结构,并构建我们鉴赏叙事文学的能力。虽然,文字上写那么多,但不可以全文展现,有脉络图示即可。所以介绍时不可以是死板的PPT,要有一点熟悉的东西作铺垫。

比如,我在讲中国古代浪漫主义文学(叙事)时,讲到一个很有意味的“细节”——“一阵阴风”,从唐传奇到元杂剧中的《窦娥冤》,再到《聊斋志异》,这一细节一直在沿用,形成叙事文学的情节突转。再比如,话本小说里讲究“物件”(或者叫“道具”)的穿针引线的作用,如一方罗帕,一把匕首,一杆长枪……这样的介绍不至于机械、死板而无趣。

(二)阅读准备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节选自《水浒传》第十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作为小说的主人公,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在此之前遭遇了什么?后来又怎样?这是节选部分的阅读前提。作为《水浒传》中的主要人物,林冲上梁山比较早(第10回),他人生的最精彩处也主要在上梁山前。五个回目,林冲故事的主体已经完成,所以,阅读这五回目的容量,加上到宋江入主梁山时与林冲有关的内容,约近于《老人与海》全书阅读量,相当于一次“整本书”阅读。

《水浒传》自第六回起,进入林冲章节,有如下几回:

第六回:花和尚倒拔垂杨柳,豹子头误入白虎堂

第七回:林教头刺配沧州道,鲁智深大闹野猪林

第八回: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

第九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陆虞候火烧草料场

然后还有一回,就是林冲上梁山:

第十回:朱贵水亭施号箭, 林冲雪夜上梁山

首先,从第六到第九回的内容来看,林冲的命运跌转因一次偶然:他与妻子与一同来岳庙里还香愿,林冲因听得鲁智深在相国寺使棒,未同妻子去庙里烧香,妻子与使女锦儿被人堵住调戏,林冲赶到时,欲捧那流氓,不想是高俅高太尉养子高衙内,林冲高举的拳头“先自软了”,这一软,便是万劫不复。从此,他的人生便由不得自己主宰了,处处被设计。

林冲的手为什么会“软”?这与他的英雄身份相符吗?

这个问题是教师讲,还是学生研究?从教学的角度看,这必须是学生研究,所以阅读小说是前提。但又会遇到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文科实验班女生多,男生少,而看过《水浒传》的同学又极少。解决问题的途径有两个:一是教师通过智慧课堂设备(平板电脑),将上述几章内容下载后转发给学生阅读并思考。二是学生间互相借阅,并可以看更多的原著内容。在实际教学中,我走了一条捷径,即第一个途径。

学生要思考:

上梁山前林冲命运的走向(林冲命运被设计的过程);

林冲为什么要忍?

第一个问题相对简单,主要是梳理;第二个问题要找出依据,要研读文本。课前交流,以形成对林冲上梁山前相对完整的认识。

二、课堂教学

(一)课前交流

1.学生汇报两个内容

其一,上梁山前林冲命运的走向(解读小说节选部分的基础)。

在和学生的共同阅读中,我提出一个概念“被设计”,得到学生的认同,理由让学生说。

明确:自岳庙前的骚扰后,衙内便犯了“花痴”:“自见了许多好姑娘,不知怎的只爱他,心中着迷,郁郁不乐。”从这时开始,富安、陆谦便在台前活动,高太尉在幕后坐镇,林冲走进了他们精心编织的罗网中了。结论:这是一次流氓无赖调戏良家妇女事端的偶然发生,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社会都有发生的可能。

在林冲与儿子之间,作为北宋军界的大佬,高俅选择了儿子。林冲虽为禁军的枪棒教头,只不过是一个中下级军官,他的命运自然可以被操控、被设计。此后便有阅武坊巷口林冲“巧遇卖宝刀”的大汉,白虎堂献宝刀变成“谋刺”太尉,野猪林差点遭两个公差的毒手,接下来就是本课要讲的“沧州遭遇”。结论:权力操纵命运是权力社会的特征,或言之,掌权者对他人有生杀予夺的可能,只要他想的话。在“高俅们”的社会里,偶然成了必然。

其二,林冲为什么能一忍再忍?(分析人物性格的前提)

明确:高衙内岳庙调戏妻子,林冲忍了,他告诉鲁智深:“本待要痛打那厮一顿,太尉面上须不好看。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遭“白虎堂献刀”阴谋,被定罪、发配沧州,野猪林,受高俅指使的两个公差要谋害他性命,鲁智深救了他,并且要杀了两公差,林冲又替他们求情:“非干他两个事;尽是高太尉使陆虞候分付他两个公人,要害我性命。他两个怎不依他?你若打杀他两个,也是冤屈!”林冲为什么要忍?

从身份上看,林冲是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教头这个阶层,说得不好听,就是军队里的武术教练,在宋代军界只是一个中下级军官。但是林冲子承父业,岳父也是教头,所以,职业相对稳定,家庭也很美满,对林冲的性格多少有潜移默化的影响。

再有,林冲对体制的清醒认识:“得罪”高俅,能活着就不错了。这个问题也可以待学习完《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后,再继续交流、探究。

2.问题意识:

林冲命运被设计的社会意义的思考?

②“性格决定命运”适用于林冲吗?

(二)在“时空”里寻找“情节”

1.什么是小说?

文学意义上的小说定义很多,但我个人认同美国小说批评家对小说的定义:“小说是进行中的生活的生动体现——它是生活的一种富有想象力的演出,而作为演出,它是我们自我生活的一种扩展。”(克林斯·布鲁克斯、罗伯特·潘·沃伦《小说鉴赏》,第2页)当我们富于想象力地进入小说的境界,小说使我们扩大了经验,并使我们对于自我可能遭遇的情况增加了经验。阅读小说的目的或价值,大概也在于此。

如何阅读小说?这是一个技术性的问题。曾经有很多的人主张阅读小说依赖于感性(兴趣、偏好),其实真正的小说阅读是理性的,同时又是技术的。小说家毕飞宇在分析蒲松龄的小说《促织》时说:“如何阅读小说?我们必须解决两个问题:一个是关于‘大’的问题,一个是关于‘小’的问题,也就是我们如何能看到小说内部的大,同时又能读到小说内部的小。只盯着大处看,将失去小说的生动,失去深入,失去最能体现小说魅力的那些部分;只盯住小,我们又会失去小说的涵盖,小说的格局,小说的辐射,最主要的是,小说的功能。好的读者一定会有两只眼睛,一只眼看大局,一只眼盯局部。”(《苍山绵延,听波涛汹涌——读蒲松龄的<促织>》,《小说课》第11页)那么,《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大”是什么?“小”又是什么?环境(背景)、人物、主题,是我们习惯上称之为宏观的东西,也就是毕飞宇所说的“大”,而情节则是“小”,虽然这样的切分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或多或少是一种约定俗成。

2.对“情节”的认识

英国小说家福斯特在他的 《小说面面观》 一书中给小说情节下的定义是:“情节也是叙述事情,不过重点放在因果关系上。”而威·毛姆认为“情节不过是故事的布局”。克林斯·布鲁克斯和罗伯特·沃伦说:“情节无非就是在故事基础上对于动作富有意义地加以使用而已。”他们这里讲的“动作”是指“一系列经过时间运行并展示出统一性和重要性的事件”,而情节自然就是对这样的事件的选择和安排。事实上,就其内涵而言,情节是人物性格及人物关系发展演变的过程,而这一过程又必须具有统一性或因果联系。

我们见过关于《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这篇小说比较普遍的切入角度:梳理情节,重点是情节的环环相扣,然后就是分析人物形象,再就是讲“风雪”的作用(环境),也会讲到林冲遭遇的社会意义。这样的教学肤浅而无趣,缺乏关于小说鉴赏的深度解读,难以建构小说鉴赏的知识体系。“三要素”的教学思路把小说教学引向僵死。从“小”处深入,也就是从情节入手,但绝非我们经常见到的低等能力层次的内容概括(情节梳理)。我们要把情节安放在一条通向主人公林冲命运极点的邃道里来研究人物的动态活动,这条邃道就是“时空”,文学阐释就是人物的所有的活动(行为)都是受到一定的时空限制的,脱离了特定的时空,我们就很难准确地解析人物的那些“行为”。

3.在时间的纵轴上

从回目标题上看,“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已经告诉了故事发生的具体时间,“风雪”二字代表了严冬。首先让学生关注小说中的时间表述,并作圈画。

在《水浒传》第八回林冲到沧州后有一句时间的交待:时遇隆冬将近。

在第九回(即节选课文部分)中,有几处时间描写:

光阴迅速,却早冬来。(林冲与李小二相认之后)

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林冲接受差使,在去草料场的路上)

那雪正下得紧。(林冲去东边市井买酒时)

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林冲买酒回来)

但文中有一句话,也是表示时间的,学生们不易察觉,需老师指点:

林冲道:“这屋如何过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

这句话的背后潜藏着一个重要的时间信息——雪晴了,雪晴后,是不是就能修理?没有生活经验的学生根本没有这种意识,也就是即使是雪晴了,也无法请泥水匠来修理房屋,因为冬天泥水上冻,不能调和,更不能泥墙。所以,尽管草料场的屋子破败不堪,但要是修理,必须等到雪化不冻的春天。

这句话又极具力量,它包含着林冲的心理期待:在草料场好好度过发配期,然后回家过安稳的日子。这种隐忍求安的心理,构成了林冲的主调,直到山神庙为止。这一点,学生基本上能看出来。

所以,从时间的角度看,林冲在沧州草料场应该能度过一个很长的时间,虽然,到沧州是严冬了,但作者给主人公留出了很长的时间预期,到开春后,到将来,到结束发配,这是林冲的心理预期。在这里,学生缺乏注意力,是因为没有走进林冲的内心世界,与他一同期盼。阅读小说,有时要有人物意识,要适时参与进去,更要能跳出来观察。因为,高明的小说常常不按套路出牌的,也就是不会沿着人物的预期(甚至是读者的预期)前行,他要在某个时间节点人为的阻止(掐断),造成情节的突转。从入冬来沧州到大雪压倒草料场,不会再向前延伸了,因为,另外的一个心理期待同时进行着呢,那就是陆谦等人要在这大雪之夜完成“使命”。

4.在空间(地点)轴线上

在节选的回目里,配合时间节点上的几个空间(地点)构成人物活动的又一维度。教师先让学生做一个最简单的方位认辨——画出林冲在沧州活动的地点及方位草图。

李小二

酒馆       天王堂                      草料场         山神庙      小镇

“时空”是人物活动的纵向和横向的维度,也是读者可以聚焦观察的特定视角。在这样的空间转换中,需要有时间的表述,而这样的时间表述与一种气象密不可分,那就是“风雪”。随着空间的向东转移,风雪虽是一种自然气象,但渐成主角,它成为情节的推动者,所有人物的活动都被风雪包裹着,使得时间与空间的新关联更为紧密。所以,我们还要让学生画出人物活动的时间立体图。

教师在这里做了停留,要让学生仔细观察在这样的时间和空间里所发生的事,以及它们之间的关联,正如前面提到的“情节自然就是对这样的事件的选择和安排”。学生要思考在下面的空间(场所李小二酒馆天王堂草料场山神庙)都发生了什么事?细心的读者就会发现这样的奥秘:在林冲活动的每一处都有另一股人在其背后活动着。读《水浒传》的读者一般都知道,这叫一明一暗的双线结构,这是《水浒传》比较常见的叙事结构。

但关于双线结构,师生可以深入一步研究两个小问题:

(1)同样是双线结构,《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与《智取生辰纲》有什么区别?

(2)从叙事方式的角度看,这是不是文人小说有别于说书人话本的地方?或者说是一种突破?

(三)“情节”的张力

这篇节选部分的情节比较清楚,我们可以作一些文字上的技术化处理,比如,我要求学生用相对整齐的短语来概括情节。在交流后,现展示两个:

(1)沧州街头遇故交        小二酒馆有密谋         天王堂里接差使

风大雪重草屋塌        大火烧掉草料场         山神庙前雪前仇

(2)林冲沧州遇旧       陆谦酒馆密谋      林冲接管草场

     大雪压倒草屋       山神庙里寄身      大火烧毁草场       林冲雪夜复仇

在概括时,提醒学生要的概括的方法,上面两个情节分别是从空间角度和人物角度来概括的。当然,也有可能从其他角度进行情节概括。对于高中学生而言,概括情节可能是“小活”,他们可能不以为意,但一切的语言活动都是有技术的,概括就需要筛选信息,对众多的情节进行功能上的筛选,沿着一根主线来概括;同时,这项技术活又考查出学生语言表达是否准确、简洁。在小说教学中,概括情节必不可少,但是一定要在训练的基础上做得越来越好。

在通常的教学中,我们在概括情节后,就没有什么“作为”了,至多,我们会用“开端、发展、高潮、结局”来对小说的故事情节作辨识几天的对应,对小说情节的功能和技巧,缺乏深度的分析,弱化了情节的价值意义。前面,我们对小说的“情节”有了新的定义,现在我们就有时间在情节上下点功夫——从情节的张力入手。

什么是小说的情节张力?

在物理学概念里面张力是指两种以上互相冲突而又互相依存、互相补充的诸因素之间的一种存在方式, 也即各种互为抗衡势力的某种调和, 或日“ 矛盾中的稳定模式。

而在文学理论中的张力概念十分复杂。起初法国文艺批评家艾伦· 泰特最初把这个概念从物理学领域移植到文学批评中来时,只是为了阐释诗歌语言中外延与内涵的对立统一现象。后人逐渐将张力概念用于对文学语言的功能分析。它包含了角色的张力,描写的张力,表层义与隐喻义的张力,因而在这里我把范围缩小到小说中情节的张力,进行简单的阐述。

那么所谓好看的小说的情节张力简单的来讲便是由情节的矛盾冲突而形成的期待式悬念。一部小说并不仅仅是语言的简单组合,它是由人物、事件、时空场景等等多种因素的有机结合。小说家通过对作品结构的设置安排,特别是在极有限的篇幅内巧妙地设置情节张力效应,以增加作品的内在深度, 让它的内涵拥有无限的象征和隐喻意味,使小说达到艺术的完美性。张力具体表现是通过“平衡—变异(紧张)——断裂”三步来完成张力的完成的。

隐藏在作品中的张力,必须基于读者的关注,而读者首次关注的大多是表层的张力,显而易见的矛盾,反差,从而在其心中形成一种期望式的悬念。

情节张力的加强主要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是强化两级张力之间的矛盾。第二种是增加两级的属性。另外还有一种思路,就是加上时间限制,增加紧迫感,最好的例子就是生死时速,《笑傲江湖中》风清扬教令狐冲练剑。

最后在完成张力的变异紧张之后,我们便要释放张力。人们的悬念得到解答。

另外在长篇小说中,设悬与释悬往往是同步进行的,一悬未尽一悬又来,几悬并举,主次勾连,碰撞缠绵。

当然,除了欲望与能力,现实与梦想,实力与境遇等等的表面张力,还有更深的隐性张力,譬如感性与理性,自由与孤独,爱情与死亡,超我与本我……历史上所有的伟大作品,无一不是在隐性张力上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林冲发配至沧州,命运可能的走向是什么?其一,坐几年大牢,然后放回家去;其二,在监牢里被害致死(疾病是最好的解释);其三,别的可能(其实也没有其他的可能)?我们现在来看作者是如何安排的。

林冲到了沧州,遇到先前他在东京救过的要小二。这是林冲在通往梁山路途上的闲笔,但闲笔不闲,它为读者还原出林冲的过往“行状”——侠义之举。李小二因为不合偷了主人的东西而被送去见官。估计偷盗的数额或分量不小,否则到不了吃官司的地步,林冲不仅说情,而且还资助了李小二,这是侠义吧?但如果深究一下,林冲的这个行为很是莫名其妙。他也许去过小二主家店里喝过酒,与小二也仅仅是认识,小二做了不合的事,他为何要帮他说情?这是袒护不法,从理论上说不过去的。其实,没有哪个死心眼的读者会在这里追究林冲行为的合理性,作者回叙这样的情节,无非是为了给林冲增加点分量,上价值,在读者心中树立其高大、完美的形象,这也就是小情节的大作用了。

当然,沧州街头遇故旧的情节,也不止于为了填补林冲的形象,还有更重要的作用。

林冲失陷白虎堂,从东京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差点儿丢了性命。在得到柴大官人的资助下,到了沧州,该让林冲喘一口气了,读者紧绷的心弦,也该松弛下来,这就符合小说情节张弛有致的合理布局,保持着情节的张力。所以,巧遇小二,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小说家的精心安排,因为接下来,小二的作用就凸显了。

从情节的角度看,发配到了沧州,情节舒缓了下来,与小二夫妇的相认相处,很是松弛,但聪明的读者知道,轻松处隐伏着紧张,平静处潜藏着暗流,后面必定有大事。小说家把说书人的那一套技术照搬了过来,把话本小说的发挥再完整一点、高明一点。果然,不久之后,小二酒店里就来了几个不尴不尬的人,情节突转,悬念顿起。

李小二的老婆要小二去叫林冲来酒馆认一认时,小二的一番话把极有可能的冲突按了下来,使冲突不至于提前到来:

老婆道:“你去营中寻林教头来认他一认。”

李小二道:“你不省得。林教头是个性急的人。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倘或叫的他来看了,正是前日说的什么陆虞候,他肯便罢?做出事来,须连累了我和你。你只去听一听再理会。”

老婆道:“说的是。”

这里又能补充出林冲性格的另一面,他是性急之人,有被点燃爆炸的可能,要看时机了。但作者此时不能让他爆发,即使后面林冲在街上寻了几天,也不能与陆谦面对面,那样就不符合情节的张力特征了。

林冲在天王堂从管营处得到看管草料场的差使,对发配的囚犯而言,这是一个“美差”——轻松,自由。但林冲有了戒心,这种戒心,与陆谦来到沧州不无关联,也源自林冲的谨慎性格(后面被雪压倒的炉子等细节能看出他的谨慎)。但管营与李小二们又消解了他的戒心。

到第六日,只见管营叫唤林冲到点视厅上,说道:“你来这里许多时,柴大官人面皮不曾抬举的你。此间东门外十五里,有座大军草场,每月但是纳草纳料的,有些常例钱取觅。原是一个老军看管。如今,我抬举你去替那老军来守天王堂。你在那里寻几贯盘缠。你可和差拨便去那里交割。”林冲应道:“小人便去。”当时离了营中,迳到李小二家,对他夫妻两个说道:“今日管营拨我去大军草场管事,却如何?”李小二道:“这个差使,又好似天王堂。那里收草料时,有些常例钱钞。往常不使钱时,不能勾这差使。”林冲道:“却不害我,倒与我好差使,正不知何意?”李小二道:“恩人休要疑心。只要没事便好了。只是小人家离得远了,过几时那工夫来望恩人。”就时家里安排几杯酒,请林冲吃了。

管营参与了密谋,但说得很冠冕堂皇,看在柴大官人的面子上抬举一下林冲;李小二的“恩人休要疑心”也化解了与林冲的疑虑。情节张弛经过技术化处理的处理,保持情节的叙事力量得以继续,向前延伸,这就是情节的价值所在。

(四)“细节”的价值

阅读这篇小说,我们还要关注细节。

但我所说的细节,不是在情节关联上的那些要素,比如,“高太尉”三个字在链接李小二与林冲二人关系上的作用,解腕尖刀在最后杀陆谦时的作用。布鲁克斯和沃伦在《小说鉴赏》中说:“生动的细节一抓住人们的想象力,就能产生一种特别鲜明的色调,即一篇小说给人们的‘感受’,而这种‘感受’,这种气氛,就是表明小说含义深邃隽永的一种要素。”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里的富含“深邃隽永”的细节是什么?我以为这是本篇小说教学的又一关键所在。让学生学会寻找,才是教学(阅读)的重心。

细节又直指人心的意义。沿着这样的定义,学生会寻找到这样的细节吗?在排除了那些只关联情节的“小细节”之后,学生基本锁定了两处细节:一处是林冲经过山神庙时向神明祈祷,另一处就是最后杀陆谦与杀另两个的不同杀法。

在林冲的生活中,似乎不应该有求神拜佛。但小说安排了两次,一次是间接的,即林冲娘子去进香,那是林冲命运的转折点;这一次是林冲落难后,风雪交加,苦无所依时,碰到山神庙的一种心理本能。

我们先看第一次与他“无关”的求神拜佛。这次与娘子去庙里进香,林冲是被动的,正如今天丈夫陪妻子逛商场多是被动的一样,如果林冲很主动的话,他就会陪娘子一道去祈求的,就不会被相国寺院子里的喧闹声所吸引了,也就不太可能出现妻子被高衙内骚扰的“恶性事件”,他个人的命运也不会在那时就“逆转”。安逸平静的生活,让他没有什么愿望,所以对求神拜佛也就没有什么兴趣,所以,让娘子“单飞”(侍女陪着是没用的),厄运就临头了。

但到了沧州,是落难之人,林冲的处境与先前完全不同了,他想回到从前(尽管难度很大)。

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见一所古庙。林冲顶礼道:“神明庇佑,改日来烧钱纸。”

林冲“顶礼”之举与祈祷神明庇佑之心,是一种自然发生,是一种主动式的心理活动,因为前文有所暗示:“这屋如何过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这大军草料场既是林冲的栖身之地,也是他远离是非祸害的“安全港湾”。

两相比照,人物的深邃的内心世界被呈现出来了。

最后,我们研究杀人。

《水浒传》中的杀人很多,多为复仇。多处杀人让人感到一种嗜血式的恐怖,但唯有杀陆谦非但没有恐怖,还多了一份解气与快慰。

林冲听那三个人时,一个是差拨,一个是陆虞候,一个是富安。林冲道:“天可怜见林冲!若不是倒了草厅,我准定被这厮们烧死了!”轻轻把石头掇开,挺着花枪,一手拽开庙门,大喝一声:“泼贼那里去!”三个人急要走时,惊得呆了,正走不动。林冲举手,肐察的一枪,先戳倒差拨。陆虞候叫声饶命,吓的慌了手脚,走不动。那富安走不到十来步,被林冲赶上,后心只一枪,又戳倒了。翻身回来,陆虞候却才行的三四步。林冲喝声道:“好贼!你待那里去?”批胸只一提,丢翻在雪地上,把枪搠在地里,用脚踏住胸脯,身边取出那口刀来,便去陆谦脸上阁着,喝道:“泼贼!我自来又和你无什么冤仇,你如何这等害我!正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陆虞候告道:“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来。”林冲骂道:“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把陆谦上身衣服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回头看时,差拨正爬将起来要走。林冲按住喝道:“你这厮原来也恁的歹,且吃我一刀。”又早把头割下来,挑在枪上。回来把富安、陆谦头都割下来。把尖刀插了,将三个人头发结做一处,提入庙里来,都摆在山神面前供桌上,再穿了白布衫,系了胳膊,把毡笠子带上,将葫芦里冷酒都吃尽了。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提了枪,便出庙门投东去。

杀差拨与富安,是干净利落,让读者看到的是教头的本色;杀陆谦边声讨边实施,是正与邪激烈冲突的呈现。所以在林冲尽情宣泄内容的愤慨的同时,读者心中的那份正义也被激发出来了。

这些细节把人物所有的内容世界都外化了,如果我们能读出来的话,就是一种阅读能力的提升过程。

我也给出金庸武侠小说中对恶人惩处的不同手法(作家的思想定位与小说处理细节的区别)

(五)“林冲”的延伸——李少春的《夜奔》及梁家辉的《林冲》——小说主题的探究

最后,找出这两种艺术在林冲形象塑造上的价值,形成与小说阅读的比较鉴赏(课外完成,此处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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