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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朱振山 我时常为历史上的一些怪异现象而思索、而困惑。其中最为严重的是南唐李后主的历史声誉问题。谁都知道，李煜是历史上最糟糕的皇帝之一，然而，凭借他卓越的诗词篇章仍然可以名垂青史，如果仅仅如此倒也罢了，李煜“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就是这样一位混蛋皇帝，凭借他的文化建树，仍能引发后人的诸多思念与垂青。这到底是文化的神力还是历史的疏忽？ 然而，我不愿把这种现象归结为文化的神力，我甚至时常诅咒他以柔弱与无能之躯跻身我们的文化殿堂！ 李煜的诗词歌赋倒也真是委婉动人，一曲“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哀婉曲调引发过多少人的离情别绪？闻之，会引来隐隐的屈辱与激怒，激发出许多居安思危和励精图治的宏愿。 我老是觉得，李煜的辞作容易使感到忧伤与低迷，却很难获得一种向上与昂扬的激情，美则美矣，却不宜大范围播种。 我知道，艺术鉴赏的原则允许偏爱不允许偏废。对李煜的词作无论有怎样的褒贬，文学的历史还是宽厚的接纳了他。这样，关于李煜的话题就引向了另外一个维度——错位人生恨悠悠。 是的，错位，李煜的千古长恨是由于他自己强项与弱项的残忍错位。 他不应该做皇帝。如果李煜的父亲能够知人善用，一开始就让他专事文章，那么，我们的文学宝库中说不定因他而多了几颗璀璨的明珠。然而事与愿违，一个生为文章词句而来的旷世奇才被推上了皇帝宝座，由此，一桩千古遗恨发生了，一段万古谈笑流传了，情了了，丝断了，而春花依旧开，秋月照常明。 李煜（937年～978年） 初名从嘉，字重光，号钟隐，又号莲峰居士。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彭城（今江苏徐州）人。宋建隆二年（961年）在金陵即位，在位十五年，世称李后主。他嗣位的时候，南唐已奉宋正朔，苟安于江南一隅。宋开宝七年（974年），宋太祖屡次遣人诏其北上，李煜均辞不去。同年十月，宋兵南下攻金陵。次年十一月城破，李后主肉袒出降，被俘到汴京，封违命侯。太宗即位，进封陇西郡公。太平兴国三年（978年）七夕是他四十二岁生日，据宋人王至《默记》，盖为宋太宗赐牵机药所毒毙。追封吴王，葬洛阳邙山。 据史载，牵机药被人食用后，人身蜷做一团，首尾相顾，惨不忍睹！就是这样一个狗屁皇帝，在艺术方面，却具有极高的造诣！人真是一个奇妙的动物， 他能书善画，对其书法：陶谷《清异录》曾云：“后主善书，作颤笔樛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谓之'金错刀’。作大字不事笔，卷帛书之，皆能如意，世谓'撮襟书’”。对其画，宋代郭若虚的《图书见闻志》曰：“江南后主李煜，才识清赡，书画兼精。尝观所画林石、飞鸟，远过常流，高出意外”。 书画之外，李煜的词作更是为人称道。如《菩萨蛮》：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朝好向郎边去。刬袜下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如《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他成为亡国之君后，“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语始工”。以一首首泣尽以血的绝唱，使亡国之君成为千古词坛的“南面王”（清沈雄《古今词话》语），这些后期词作，凄凉悲壮，意境深远，已为苏辛所谓的“豪放”派打下了伏笔，为词史上承前启后的大宗师。至于其语句的清丽，音韵的和谐，更是空前绝后的了。 说来令人颤栗！李煜被宋太宗押解到开封之后，过着屈辱的阶下囚生活，他的爱妻小周后时常陪宋王吃饭睡觉，在遭受如此奇耻大辱之时，他仍然有作词的雅兴，并且境美言工！比如《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浪淘沙令》：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王国维认为：“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 李煜词摆脱了《花间集》的浮靡，他的词不假雕饰，语言明快，形象生动，性格鲜明，用情真挚，亡国后作更是题材广阔，含意深沉，超过晚唐五代的词，成为宋初婉约派词的开山，后世尊称他为“词圣”。 就是这样一位“词圣”，由荒于朝政到丧权辱国，走过了一条怎样的荒唐之路呢？ 首先是“苟安于江南一隅”，南唐小朝廷已经屈人之下，苟延残喘了！李煜并没有丝毫防患于未然之志，仍旧在自己的安乐窝里吟诗作画！宋开宝七年（974年），宋太祖屡次遣人诏其北上，李煜均辞不去。他无视两国实力相差甚远，没有想到自己就睡在一只老虎的身旁！没有想到，你推辞不去就能幸免于亡国吗？这个连小孩都懂得的问题在这位大词人面前却不知所以了！果然，同年十月，宋兵南下攻金陵。十一月城破，李后主肉袒出降——光着膀子被人家从温柔乡里给揪了出来！ 如果李煜单身被人押解到开封，或许还能平一平人们的心跳，而恰恰是因为他平时沉迷于美色，更为悲惨的一幕拉开了！ 和他一起被押解到开封的还有那位倾国倾城的小周后！一位亡国之君，一位天香国色，这出戏还能好看得了吗？ 李煜十八岁那年就结了婚，妻子是南唐开国老臣周宗的长女、十九岁的娥皇，凤眼星眸，朱唇皓齿，冰肌玉肤，骨清神秀，她通书史、能歌舞、工琵琶，与李煜有着相同的志趣和执着的追求。两人婚后恩爱无比，如胶似膝。可惜好景不长，结婚十年后的一天，娥皇突然病倒，久治不愈。 此时，有一位风姿绰约、妖艳欲滴的芳龄少女突然闯到李煜的身边。这位阴差阳错的少女，是李煜爱妻娥皇的胞妹，因为史佚其名，加之娥皇死后李煜续弦将她立为国后，所以时人称她为小周后，以示与她的胞姐周后相区别。小周后比她的姐姐小十四岁，听说姐姐得了重病，就专程从老家扬州前来金陵探视。想不到李煜一见这位小姨子就被她迷上了，一来二去，小周后就倒人了李煜的怀中。娥皇死后，小周后就代替自己的姐姐与李煜生活在一起了。 其时，南唐内外交困，久被国事折磨的李煜只有在小周后的柔情和妩媚下才感到自己的生活仍有乐趣可言，但这使他更不理国政，整日与小周后等女宠浪迹在一起。 一个在温柔乡里痴迷往返的人还能不丢了江山吗？ 李煜为了不使金陵成为涂炭战场，按照宋兵的要求，率领王公后妃、百官僚属在江边码头集结，登上宋船北上。数月后，李煜来到开封，朝觐赵匡胤，得到了一个带有极大侮辱性的封爵“违命侯”，还要违心叩头谢恩，高呼万岁。 最使李煜痛苦的是，“江南剩得李花开，也被君王强折来”。小周后跟他降宋后虽然被封为郑国夫人，但李煜却连自己皇后也无力保护。宋太宗常召小周后和其他南唐命妇一道进宫陪宴侍寝，一去便是多日。使得一往情深的伉俪，咫尺天涯，难以相聚。小周后每次人宫归来，都要扑在李煜的怀中，向他哭诉宋太宗对她的无耻威逼和野蛮摧残，为了李煜的安全，小周后只能满足宋太宗的任何要求。李煜望着小周后那充满屈辱和痛苦的泪眼，唉声叹气，自惭自责地陪着她悄悄流泪。 每次小周后应召人宫，李煜就失魂落魄，坐卧不宁，彻夜难眠，望眼欲穿。小周后巧笑顾盼的可爱形象，总是如梦似幻般地萦绕在他的眼前。尤其是暮春之夜，他惆怅无言，倚枕遥望宫殿。想念之中，窗外似乎又响起了他熟悉的小周后夜归的脚步声。他赶紧起身，凭窗环顾深院，却不见小周后飘飘欲仙的倩影，只有满地落红。随手拈笔，即成一首《喜迁莺》： 晓月坠，宿云微，无语枕频倚。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 莺啼散，余花乱，寂寞画堂深院。片红休扫尽从伊，留待舞人归。 够了！行文至此，一个苟且偷安的草包孬种已经活灵活现了！ 李煜受此奇耻大辱，却没有忘了给自己过生日。978年的乞巧节，这天恰好是李煜的四十二岁诞辰，后妃们为李煜拜寿，她们在庭院中张灯结彩，备置几案，摆上酒食瓜果。酒过三巡，沦落在异乡受人凌辱到几乎麻木的李煜勾起了对不堪回首诸多往事的苦思苦恋，想到自己的家山故国早已物是人非，巨大的失落感就使得他心力交瘁，无穷无尽的愁恨，就像泛着春潮的大江流水，在他的胸膛里翻滚激荡：“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这边又是牢骚又是情绪激昂的填词，消息传到了赵光义的耳中，他暴跳如雷，宋朝的皇帝怎么能容忍亡国之君在大宋京师怀念故国？于是决定除掉李煜。他知道自己的弟弟赵廷美与李煜过从甚密，于是他让毫不知情的赵廷美代表他前去祝寿，并赐一剂“牵机妙药”，供李煜和酒服后扶摇星汉，观赏织女牵机织布，以解胸中郁闷。李煜服下后当即中毒身亡。 李煜死于非命之后，小周后失魂落魄，悲不自胜。她整日不理云鬓，不思茶饭，以泪洗面，终因经不起愁苦与惊惧的折磨也于当年离开了人世。 …… 我们还是长吁一口气吧！面对着这样一场人间惨剧，我们能理出怎样的思绪呢？一面是才华横溢的词曲大家，一面是任人凌辱的亡国之君，如果你不把心灵贴近那历史深处，你又怎能想象这是一个人身上的两个侧面呢？然而，它却实实在在的发生在一个人身上！错位了，我时常这样想。这是历史的错位、父命的错位、选择的错位、命运的错位！ 本可以皆大欢喜的结局被置换成旷古可数的耻辱，人间的悲情啊，谁能说不与错位相关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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