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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鸟类之所感-它们给我们一双认识自然的眼睛

 零壹贰012 2020-01-07

人类最具共性的梦想之一,就是能像鸟儿一样飞行,仅是想象一下就能让人释放内心,兴奋不已。在现实中,能飞是自由的象征,向往飞翔的想法是我们对摆脱引力,不受围墙、国境甚至大陆所限的生命形式的艳羡。于我而言,飞行是有生以来的执念,而我很幸运地在BBC 系列节目《飞越地球》中实现了这个梦想。

《飞越地球》是一场另类的旅程——以鸟类的视角为人们进行环球旅行导赏。无论是乘着兀鹫飞越塞伦盖蒂高原,还是和一群鹈鹕在旧金山湾的水面上掠过,摄制这部系列片让我体验到了飞行的奇妙,并以一种全新而独特的视角去目睹地球的景象。节目摄制中很多壮美的精彩画面,将于本书中为您呈现。

可是梦想的实现并不是一蹴而就,在拍摄第一幅画面之前,我们先要面临一个重大的挑战——如何融入鸟类的世界。事实证明,解决的方法就在一部我早期拍摄的影片中。

至少25 年以前,在我刚刚参加BBC 自然历史组工作的时候,曾经担任一个名为《动物世界》系列节目的新人导演。那时让我异常激动的是,我被委托去制作一个叫《飞翔》的关于鸟类飞翔的纪录片。我最直接的想法就是让这个节目不同于以往拍摄过的飞鸟影像。因此,我开始去研究如何着手实现这一点。

红胸黑雁,罗马尼亚

这群黑雁从欧洲东南部的越冬地出发,途经哈斯克斯坦和俄罗斯飞往西伯利亚北极地区的繁衍地,它们常常把巢筑在猛兽出没的地方,以求将其作为抵御北极狐侵扰的庇护所。

在当时,其实现在也仍然如此,野外摄影师拍摄装备的杀手锏是长焦镜头。使用这种镜头,可以从较远距离以外拍出精致的特写画面,然而它有一个大缺憾:尽管.象已经充满了画面,但总是会给人一种距离感。这是因为长焦镜头的景深很浅,这样动物周围的环境就很难展现出来。这种镜头的视觉效果和我们眼中的世界天差地别,人眼更适应广角下处处对焦锐利且景物清晰的视觉画面。在准备制作我的第一部飞鸟纪录片时,我正被这种打破主流长焦镜头支配地位的新奇影像风格所吸引。

在拍摄过的其他纪录片里,我已经尝试过使用配备广角镜头的远程控制相机,它们让我前所未有地拍到了野生动物近在咫尺的画面。我对它们能带来“走入动物世界”的感觉欣喜不已。然而让我意外的是,我认为如此精彩的东西似乎引起了某些争议。当时许多资深的摄影师认为这类画面风格不当,容易让观众分心,甚至是不真实的。可我从镜头里却得到相反的感觉——那是种沉浸在动物世界中的惊奇感受。我很快就开始专注于去抓住这种感觉。不过现在我要拍的这部飞鸟题材纪录片,是不是准备在地上站着拍呢?如何才能获得那种我心中理想的飞鸟画面?飞鸟题材不仅画面难以拍摄,还处在一个与我们截然不同的世界——天空。

我于20 世纪80 年代开发的一套用于应对这种难题的技术,在多年以后形成了拍摄《飞越地球》的基础。从早期的拍摄以来,相机技术的革新带给我远超预期的可能性。不过,这也改不了成功进入鸟类世界的基本准则——感鸟类之所感,并对鸟类习性有深入的了解。

《飞越地球》最重要的技术之一是“铭印—印随”。这是指某些鸟类会在刚刚孵化时,将看到的第一个移动物体认定为是自己母亲的现象。这种联系一旦建立,它们将不论在何处都会紧紧跟随自己的“代理监护人”,这种行为将持续至幼鸟完全发育成熟以后。因此,特别挑选的父母必须在鸟蛋孵化的那一刻就出现。这样的话拍摄起来就相对容易些——只要鸟儿的养父母坐上摄制组的车,鸟儿们就会像跟随亲生父母那样在空中伴随飞翔。通过这种方式,拍出的画面会有仿佛置身于鸟群中的感觉。

这个想法在我拍摄第一部飞鸟题材纪录片时只是一个雏形,那时也只在鹅上试过。没人在别的飞鸟种类上做过这种尝试,也没人打算从空中这样拍摄。在我有幸豢养一种叫美洲绿翅鸭的小野鸭时,这种境况改变了。

我最初的计划是让一名最有意愿和责任心的摄影师来养这只鸟,然而在前往他家的路途中,鸟蛋在我的腿上提前孵化了。眨眼的工夫这只小鸭子就欢快地对我叽叽喳喳,当到达目的地时,小鸭子已经深深地完成了印随行为——“印”在了我身上!如果它被放在地上,它会跑到我的脚边。当我走开时,它就像只发条玩具一样地跟过来。事实上,我不论到哪儿,都得带上这只毛茸茸的跟屁虫。我无法将做父母的责任转嫁给他人,因此在接下来的6 个月,我成了它的代理妈妈。不管在哪里,不管我正在做什么事,它就是我的小跟班。在车里,它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在办公室里,当我准备打电话时,它就待在我的头顶。晚上回家,当我坐在电视机前,它会依偎在我的双脚间。我们俩甚至会一起参加宴会。当它长大成熟可以参与拍摄时,已经成为我家庭中不可或缺的一分子。最重要的是,在空中拍摄时,它会随时响应我的呼唤。

我的梦想是从空中拍摄它,但当时技术条件有限,没有太多选择。我没有驾驶超轻型飞机或飞行器的执照,两座小飞机的飞行速度又太快,鸟儿无法伴飞,不过我听说有种叫“拖伞”的新玩意儿,可能会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有效方案。基本思路简单而粗暴:我背上一组降落伞,然后让一辆高速行驶的车将我拖上空中。我要做的就是在离地之前一路狂奔。

带着些许忐忑,我和我的鸭子来到了威尔士的布雷肯比肯斯一片空地准备我们的“处女飞”。我把鸭子放在一个固定在腰带上的鞋盒里,这解决了把它带上天的难题,但其他方面我就只能听从策划这场活动的专家们了。降落伞很快在我身后撑开,拖我的车也猛然加速。果然,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和鸭子就被带到了离地60 米高的高空。没有时间考虑后果,我把鸭子从鞋盒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将它放飞在广阔的天空。

原本的计划是它能和我一起飞,很遗憾,这只鸭子没能认真去读一下剧本。只见它像石头一样坠向地面,让我惊恐不已。幸运的是,在距离地面还有15 米高的时候,它突然才想起自己长有翅膀,然后便发狂地扇动双翼。可当这只鸭子是直奔远方的地平线飞去时,所有的兴高采烈都变成了绝望。我对着这个迅速消失的小点疯狂呼喊,但声音仿佛在狂风里吹口哨,6 个月的精心准备就这么白费了!但是,忽然,奇迹发生了——那个小点开始变得越来越大。随时它都会待在我身边,就好像天生如此。我打开摄影机,拍下了这精彩的瞬间。这段影片是无价的,每个画面都是用大广角镜头拍摄,镜头几英寸之外就是飞行中的鸟。

这段经历让我永生难忘,当决定要制作《飞越地球》时,我脑海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顺利的是,从早期的拍摄以来,我所尝试过的技术也被其他人使用和改良,因此才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我与当代鸟类随飞飞行员的那场邂逅真是一段非凡时刻。机缘巧合下,在参观巴斯与西部农业展会时,我那8 岁的儿子罗里央求我带他玩摩天飞车——这真是种自虐的玩具,一些薄脆的座椅拴在15 米长的绳子上,被中间的转轴带着飞速地旋转。可想而知,接下来的5 分钟是我生命里最想吐的一段时光,不过当我360°旋转快到晕眩的极点时,我瞥见了还以为是幻觉的景象——一架轻型飞机飞越展览会,身边还紧紧跟随一群编队飞行的鹤。飞行员叫克里斯蒂安·穆莱克,他是个非凡的法国人,他真正将与鸟伴飞飞行的理论提升到了更高境界。在像这样的各种公共场合里,他偶尔会插入一些飞鸟与飞机同飞的表演。这次能看到纯属巧合。

克里斯蒂安和其他一些像他一样无私奉献的工作人员为这部《飞越地球》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们以一种我曾经梦寐以求的方式带着自己铭.的鸟儿飞向天空。他们跟着雁群和鹤群飞越了一些世界上最著名的城市和壮美的自然景观,还完成了系列片和本书中的很多拍摄任务。早先我在鸟儿印随行为方面有集训的经历,我完全理解并惊叹于这些杰出人才的奉献精神。

《飞翔》纪录片中开发并应用在《飞越地球》中的技巧并不只有印随现象一项。另一个早期团队的想法是让鸟儿变成摄制组的成员,带着摄像机飞行以获得独特的第一视角画面。这需要一台微型摄影机和特别定制的甲套。当时,唯一一款小到勉强可以考虑的电影级摄像机是柯达超8(Super 8)。这款业余摄像机几乎家家都有,塑料胶盒里装备的是一卷略比鞋带宽一点的胶片。在一位被我弄得晕头转向的BBC 技术人员的帮助下,我把摄影机拆得差不多只剩下镜头、电机和胶卷盒。这样变得很轻时,才能认为大鸟在带着它时对飞行没有不良影响。一只被提名为世界上第一个鸟类摄影师,为减少对这只鸟的压力,我选择的是一只被驯养的,习惯与人合作的。将摄影机放置在其背部的马甲上,拍下的是带有鸟儿后脑勺的广阔影像。第一段拍到的画面是德文郡乡村连绵起伏的山岭,我紧张地看着这只鸟被抛向天空,驮着我们的宝贝疙瘩。其实我不必太担心——吹向山坡的风给鸟儿提供了足够的升力,让它能毫不费力地向天空翱翔。

尽管看上去一切顺利,我在确认这个方法可行之前还有很长一段的等待期。在那时,超8 暗盒必须随成千上万的度假者拍摄的影片一道送往冲印。我这个高空拍摄试验并没有特别通道,也没有被加急处理,因此等待足足2 周之后我才将成品装到家用投影机上。我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屏幕上闪出由一只鸟拍出的动态影像。这是一个我永远难忘的开创性时刻——令人振奋又陶醉,就像是在战斗机驾驶舱里的视野一样。

当我开始制作《飞越地球》时,我就意识到被喊作“鸟摄”的技术应该被采用。在当时,一个挑战是拍摄高清(HD)影片逐步取代我早期努力拍摄才能获得的粗糙画质,长镜头(指一种不间断拍摄较长时间影片的拍摄手法)的连续性也能给观众独特的体验。幸运的是,好几种新款微型摄影机都应该在改造后能满足这个需求。甚至在大型鸟类身上可以装备微型云台系统,以此改变空中的拍摄角度。除了能给我们惊人的视角以外,这项技术还表现出对有翼飞行细节的惊人洞察力——比如鸟在空中移动时翅的纤妙扇动方式,那些细节让人看得痴迷。

《飞翔》也是我初次涉足远程拍摄装置的纪录片。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将摄影机置入模型直升机里拍摄,在当时刚开始的日子,这确实是一项充满冒险和探索性的工作。每一次成功试飞的背后几乎都伴随一次惊心的坠机,螺旋桨叶片散落一地。但它带来的可能性仍然让我坚持不懈,我几乎在每个拍摄场景都会使用一种远程飞行器,尽管早已数不清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丢过多少架模型飞机。不过,我们在《飞越地球》中用的是另一个档次的东西。它们的性能非常可靠,能不可思议地像军用无人机一样自主飞行。

《飞翔》这部影片也首创了远程遥控滑翔机的使用,我甚至用了一只鸟型滑翔机拍摄了伊斯坦布尔上空迁徙的鹳。徜徉在鸟群中的镜头片段非常壮观,因此我想在《飞越地球》里再现这种场景。这次我们使用了长相类似兀鹫的遥控滑翔机从空中现场拍摄兀鹫。新技术的应用甚至能让这个版本的飞行器像真的鸟那样调节尾翼,这使得更可信的模型得以建立,让我们离真实的记录更近一步。

通过挖掘这些新技术的潜力,《飞越地球》带我们踏上环球之旅,探索定义每个大陆的自然事件和形态特征。这个概念的核心观点是让特定的鸟类作为所拍摄大陆板块的“领航员”——有魅力的旗舰物种与其生存的大陆是紧密相关的。正因如此,我们在火烈鸟和兀鹫的引领下穿越了非洲大地,又或是跟随着灰鹤和白颊黑雁的身姿领略了欧洲风光。我们借鉴了它们修炼千年形成的经验,透过它们的眼睛看世界,并在途中发现自然界中存在的伟大奇观。

因此,我们才能目睹兀鹫如何追随塞伦盖蒂的角马大迁徙,在它们的翅翼下,角马的生死轮回不断上演,而它们会随时准备俯冲下来分一杯羹。类似地,我们看到安第斯神鹫翱翔在海狮的繁育海滩,伺机寻找雄海狮激烈交战后的死伤个体。

偶尔,我们也会选择更本土的鸟类——和当下区域存在紧密关联的物种,也能展现当地更丰富的生活画卷。于是在北美大平原上,我们看到牛鹂如影随形地跟着野牛群的脚步,取食牛蹄子惊起的昆虫。在印度,鸽子潜入老鼠神庙,偷食一些鼠神的供品,而在秘鲁,鹦鹉飞到泥泞的富含矿物质的水坑,与出于同样需求而聚集于此的丛林哺乳动物争夺保健品。

鸟儿不只可以作为当地生态系统中的一部分带领我们游览,也定然能开启更广的旅程——它们不会局限于人类规划的疆界,很多鸟在迁徙途中会跨越一个又一个大洲。在南非大量集中越冬的燕子很快就能飞越英国乡下的谷仓和农场——短短4 周便能完成1 万千米的旅程。但最伟大的鸟类旅行者北极燕鸥则更加传奇:它们从夏季的繁殖地北极高地启程飞往南极,到那里准备越冬。不仅如此,它们的旅程甚至不是往返直达的。科学家们发现,北极燕鸥向南迁徙时与返程的路线完全不同。事实上,它们的旅程要跨越5 大洲,一年要飞8 万千米。鸟类通过这样不可思议的飞行,联结了整个地球。

我坚信所有杰出的野生动物纪录片都应由拍摄对象自编自演,导演的工作只是把正在发生的故事给讲出来。在着手拍摄之前有一个清晰的目标是很重要的,但在这个过程的每个阶段,都应当保持对经验性观念背后真实性的敏感,并随时准备迎接戏剧化出现的真实自然规律。《飞越地球》系列片遵循这一理念的程度强于其他任何纪录片,我完全没有办法在一开始想象出制作好的成片会是什么样。

从方方面面,开创性的新技术让这个系列以早期无法实现的方式探索飞鸟的世界。正因《飞越地球》以一种引人入胜的方式让我们进入了鸟的世界,这也暗示了我们在讲述方式上的转变。与预期一致的是,我们的拍摄对象很快就开始引导故事的主线。当我们开始思考鸟类自身如何适应周边环境时,鸟儿们也开始从另一个角度为我们展示野性世界的故事。人们很快就能发现,见识过各种野生动物的鸟儿往往比任何动物学专家都更了解动物的行为。显然鸟类必须了解其他动物的行为和习惯以利用这些行为创造的机会。事实上,这些鸟儿看上去才像是动物行为专家。

我们第一次了解到鸟类所掌握的这些知识具有重要的意义是在墨西哥,当时我们准备拍摄褐鹈鹕,它们会捕食银汉鱼。这种鱼的行为非常奇怪,在涨潮的时候,它们刻意在高水位时把自己搁浅在海岸上交配和产卵。这种异常的举动有一个目的——可以让发育中的卵避开捕食性鱼类的取食。下一波潮水到来时它们回到海洋中,为下一批前来繁育后代的同类腾出空间。我们虽知道鹈鹕是这种鱼的主要天敌,但还没发觉它们拿到了这场秘密盛宴的邀请函。这种盛景在绵长的海岸上随机发生,并且总是昙花一现——拍摄记录此种现象真是场噩梦。但没过多久,海岸上便闪现出数百只鹈鹕在银汉鱼聚集处争相追逐的场面。我们沿着海边疯狂地跟随这些鸟去寻找那些地方,每次它们都能准确无误地向摄制组标出盛会的中心所在。

同样地,在南卡罗来纳,海豚用聪敏的捕鱼技巧把鱼赶到岸边,以此大快朵颐。雪鹭和苍鹭不请自来,它们是一群机会主义者。这些鸟从海豚的眼皮底下偷鱼度日,因此,它们比任何人都更能可靠地预测专属对象的行为。

我们很快发现,几乎在每一个我们涉及的故事里,都有像这类直接来自于鸟类自身知识的洞悉。在南非,黑背鸥跟随海豹游向深海,它们心知肚明,前方的大白鲨正为折磨这些运气不佳的倒霉蛋而摩拳擦掌。同样地,鲣鸟是追击南非沙丁鱼的好手,跟随着鲸类、海豚和鲨鱼,同时不断学习,掌握了以迁徙沙丁鱼为食的技能。通过这种追随动物并预测其行为的方法,鸟类在猎场中占有一席之地——也为摄制组指引出角逐场的中心地带。

当我们开始发现这些关联的时候,这部系列片的发展我就再也无法预见。假借先进的技术进入鸟类的世界,让我们能从一个全新的视角认识曾经熟悉的野生动物事件。我们已经能像鸟类一样去理解自然。这个想法无比地令人激动,它看上去如此质朴且终究道理浅显:自然界中没有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生命总是息息相关,动物之间为了生存要了解彼此。鸟类,这个我们进入它们世界的类群,现在已经不仅是剧本的一个主线,它们还给我们一双认识自然的眼睛。我们的愿望是不论在纪录片还是在本书中,都要认真解析这一独特的视角。

优秀的野生动物作品应该让动物们自编自演,我的工作只是把正在发生的故事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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