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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长恨歌》（节选）CHANGHENGE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①。云髻半偏新睡觉②，花冠不整下堂来。风吹仙袂飘飘举③，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④，梨花一枝春带雨。含情凝睇谢君王⑤，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⑥，蓬莱宫中日月长⑦。回头下望人寰处⑧，不见长安见尘雾。唯将旧物表深情⑨，钿合金钗寄将去⑩。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11）。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临别殷勤重寄词（12），词中有誓两心知（13）。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14），在地愿为连理枝（15）。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16）。 ①珠箔：珠帘。银屏：饰银的屏风。逦迤：接连不断地。②新睡觉：刚睡醒。觉，醒。③袂（mèi）：衣袖。④玉容寂寞：此指神色黯淡凄楚。阑干：纵横交错的样子。这里形容泪痕满面。⑤凝睇（dì）：凝视。⑥昭阳殿：汉成帝宠妃赵飞燕的寝宫。此借指杨贵妃住过的宫殿。⑦蓬莱宫：传说中的海上仙山。这里指贵妃在仙山的居所。⑧人寰（huán）：人间。⑨旧物：指生前与玄宗定情的信物。⑩寄将去：托道士带回。（11）“钗留”二句：把金钗、钿盒分成两半，自留一半。擘：分开。合分钿：将钿盒上的图案分成两部分。（12）重寄词：贵妃在告别时重又托他捎话。（13）两心知：只有玄宗、贵妃二人心里明白。（14）比翼鸟：传说中的鸟名，据说只有一目一翼，雌雄并在一起才能飞。（15）连理枝：两株树木树干相抱。古人常用此二物比喻情侣相爱、永不分离。（16）恨：遗憾。绵绵：连绵不断。 她披上衣服推开枕头下床徘徊，锦绣珠帘银色屏风次第开门。小睡方醒发髻松散歪斜不正，头上的花冠未整就下堂迎宾。微风拂着她的仙衣缓缓飘动，一如霓裳羽衣舞蹈时那般轻盈。她玉容惨淡凄清涕泪纵横，好似春天一枝梨花带着雨痕。脉脉含情地请求来宾转告君王，生死一别昔日音容均逐渐渺茫。昭阳殿里的恩恩爱爱早已断绝，蓬莱仙宫里未来的日月却很悠长。回头下望熙熙攘攘的人世凡间，看不见长安只见一片烟雾迷茫。为了回报君王深深的眷恋之情，只有将旧日佩戴饰物寄赠上皇。她将金钗钿盒取出一分为二，一半自己留念一半奉献君王。她说只要两心像金钿一样坚韧，今后定能相会不在人间就在天上。临别她殷殷请求捎寄几句话里，透露了只有他们两人心知的誓词。七月七日双星相会之夕长生殿里，夜半无人他俩情话绵绵对天发誓：“在天空愿是双宿双飞的比翼鸟，在地上愿如异根枝连的连理枝。”天地再长再久也有消亡的一日，这幕悲剧的遗恨将永远不会消失。 路至墙垣问樵者①，顾予云是太真宫②。太真血染马蹄尽，朱阁影随天际空③。丹壑不闻歌吹夜④，玉阶唯有薜萝风⑤。世人莫重霓裳曲，曾致干戈是此中⑥。 ①墙垣：指围墙，垣是矮墙。②太真：杨贵妃度为道士时，号太真。③朱阁：华丽的楼阁。④丹壑：红色的沟谷，这里指埋葬杨贵妃的地方。⑤薜萝风：带有薜荔和女萝气味的风。传说山鬼以薜荔为衣，以女萝为带，这里用来形容太真宫的荒凉。⑥干戈：干是盾牌，戈是一种横刃的兵器，后用干戈代指战争。 走过矮墙的边上我询问砍柴的人，他看着我说这是杨贵妃的坟茔地。贵妃的鲜血在马蹄的践踏下早已没有痕迹，那些华贵的楼阁宫室也逐渐在眼前消失。杨贵妃抛尸沟壑，再也听不到通宵达旦的歌声，宫殿下长满荒草，只有山鬼随风而来在此起舞。世人啊，不要再沉迷霓裳羽衣舞曲，导致战争发生的原因正在于此。 虢国夫人承主恩②，平明骑马入宫门③。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娥眉朝至尊④。 ①唐时台名。即长生殿。②虢国夫人：杨贵妃三姊的封号。③平明：天刚亮时。④至尊：最尊贵的位置，特指皇位。 虢国夫人受到皇上的宠恩，天刚亮就骑马进入了宫门。讨厌脂粉会玷污她的美艳，淡描蛾眉就进去朝见至尊。 长安回望绣成堆②，山顶千门次第开③。一骑红尘妃子笑④，无人知是荔枝来。 ①华清宫：《元和郡县志》：“华清宫在骊山上，开元十一年初置温泉宫。天宝六年改为华清宫。又造长生殿，名为集灵台，以祀神也。”②绣成堆：骊山右侧有东绣岭，左侧有西绣岭。唐玄宗在岭上广种林木花卉，郁郁葱葱。③千门：形容山顶宫殿壮丽，门户众多。次第：依次。④红尘：这里指飞扬的尘土。妃子：指杨贵妃。 在长安回头远望骊山宛如一堆堆锦绣，山顶上华清宫千重门依次打开。一骑驰来烟尘滚滚妃子欢心一笑，无人知道是南方送了荔枝鲜果来。 新丰绿树起黄埃①，数骑渔阳探使回②。霓裳一曲千峰上③，舞破中原始下来④。 ①新丰：唐设新丰县，在陕西临潼县东北，离华清宫不远。黄埃：马队奔驰踏起的尘土。②渔阳探使：《全唐诗》此句下注：“帝使中使辅璆琳探禄山反否，璆琳受禄山金，言禄山不反。”③霓裳（ní cháng）：《霓裳羽衣曲》，当时的宫廷舞曲。④舞破中原：指唐玄宗耽于享乐而误国，导致安史之乱。 绿树环绕的新丰一带不时可见黄尘四起，那是前往渔阳的探使返回。他们谎报军情，唐玄宗和杨贵妃仍旧沉溺于歌舞，直至安禄山起兵，中原残破。 玄宗回马杨妃死②，云雨难忘日月新③。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④。 ①马嵬（wéi ）坡：即马嵬驿，在今陕西兴平市西，为杨贵妃缢死的地方。②回马：指唐玄宗由蜀还长安。③云雨：出自宋玉《高唐赋》“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后引申为男女欢爱。此句意谓玄宗、贵妃之间的恩爱虽难忘却，而国家却已一新。④景阳宫井：故址在今江苏省南京市玄武湖边。南朝的昏昧陈后主陈叔宝听说隋兵已经攻进城来，就和宠妃张丽华、孙贵嫔躲在景阳宫井中，结果还是被隋兵俘虏。 玄宗返回长安杨贵妃早已死，旧时恩爱难忘国家开始振兴。处死杨妃也是玄宗英明决策，不然就会步陈后主亡国后尘。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①海外徒闻更九州：指杨贵妃死后居住在海外仙山上，虽然听到了唐王朝恢复九州的消息，但人神相隔，已经不能再与玄宗团聚了。“徒闻”，空闻。“更”，再，还有。“九州”，战国时齐人邹衍创“九大州”之说。②虎旅：指跟随玄宗入蜀的禁军。宵柝（tuò）：又名金柝，夜间报更的刁斗。③鸡人：皇宫中报时的卫士。汉代制度，宫中不得畜鸡，卫士候于朱雀门外，传鸡唱。筹：计时的用具。④“此日”句：叙述马嵬坡事变。⑤牵牛：牵牛星，即牛郎星。此指牛郎织女故事。⑥四纪：四十八年。岁星十二年一周天为一纪，玄宗在位四十五年，约为四纪。⑦莫愁：古洛阳女子，嫁为卢家妇，婚后生活幸福。 徒然听闻海外还有一个九州的说法，今生已是休矣难卜来生还能连理结发。禁卫军夜间巡逻刁斗声已与她无关，再也没有掌时卫士每晨来报告时差。六军哗变不走只好赐死贵妃以平民愤，可当年两人还为双星一年一会哂笑于他。为何执政四十余年不能与爱妃终身相守，还不如娶个莫愁女为妻的卢氏平民之家。 二百年来事远闻①，从龙谁解尽如云②。张均兄弟皆何在③，却是杨妃死报君。 ①二百年来：指玄宗幸蜀，到诗人写此诗时，大约是二百年。②从龙：旧谓随从皇帝创立事业为“从龙”。此指随玄宗幸蜀。“云从龙，风从虎。”③张均兄弟：指张均、张垍兄弟。他们是宰相张说之子。禄山盗国，受伪职。肃宗反正，张均兄弟皆论死，房琯救之，流放于合浦。 两百年前的事也只有远远听闻，说是当年跟随皇帝出行四川的人很多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那些世受国恩的人如张均兄弟都去了哪里呢？到头来只有杨贵妃一人以死报君。 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①。石壕村里夫妻别②，泪比长生殿上多。 ①银河：天河。神话传说中，牛郎织女被银河隔开，不得聚会。②石壕村：“石壕村”二句：唐代诗人杜甫《石壕吏》诗，写在安史之乱中，官吏征兵征役，造成石壕村中一对老年夫妻惨别的情形。 用不到去歌唱当年皇帝妃子的悲欢离合；在人间也有银河，使得千千万万人家夫妻离散。像石壕村那样的夫妻诀别数也数不清，老百姓的泪水比长生殿上洒的那点泪水多得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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