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患来得猝不及防。司马迁怎么也想不到,李陵投降匈奴一事,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灾难。不过就是替李陵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他就被汉武帝投了监狱,遭了宫刑。要不是为了坚持完成《史记》这部著作,他早就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了。 李陵是名将后代,飞将军李广的孙子。 李广经历文帝、景帝、武帝三朝,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出生入死,令敌人闻其名而胆丧,但一生终不能封侯。最后一仗,是跟随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出征。卫青用人上有些私心,故意不让李广与匈奴单于正面接战,而令其迂回做策应,结果因迷路而误了军机。李广愤然自杀。司马迁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赞赏李广,王勃在《滕王阁序》中则感慨“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李广的小儿子李敢,怨恨卫青使他父亲饮恨而死,出手打伤了卫青。霍去病趁与李敢一道陪同汉武帝打猎的机会,用箭射死了李敢,替卫青解了气。武帝隐瞒真相,对外说李敢是被鹿撞死的。 李广父子的悲剧,显然与卫青、霍去病的轻蔑有关,也与汉武帝的任人唯亲脱不了干系。卫青的姐姐卫子夫,是汉武帝的第二任皇后;霍去病,是卫青的外甥。卫青还娶了汉武帝的姐姐平阳公主。 李陵是李广的长子李当户的遗腹子。他跟他爷爷李广一样的擅长骑射,与匈奴征战骁勇顽强;同时也跟他爷爷一样,遭遇贵戚的打压而难以出头。 李广利是他的上司。 李广利有一个妹妹,是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长得美若天仙。李广利还有一个弟弟叫李延年,是汉宫中的乐师,也深得汉武帝的喜爱,与其“同起卧”。李延年写过一首赞美其妹妹李夫人的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汉武帝听了十分喜欢。 为了这位倾国倾城的李夫人,汉武帝不惜花费大量军力为李广利的立功做铺垫,给他几万甚至几十万人让他到大宛国去抢夺良马。李广利曾经损兵折将五万人从大宛国的贰师城抢来良马六十匹,算是一桩大功劳,被封为“海西侯”、“贰师将军”,武帝亲自为他庆功。 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汉武帝派遣李广利带领三万骑兵出酒泉攻打匈奴右贤王,派李陵带五千步兵攻击匈奴大单于,牵制匈奴主力,确保贰师将军打胜。这次战役,李广利以强击弱,杀敌一万,自损两万。而李陵的五千人在草原深处和匈奴主力八万之众厮杀,血战八天,杀死匈奴两万余,迟迟不见援兵,最终被匈奴击败,李陵投降。 消息传到汉宫,汉武帝龙颜不悦,百官们声声谴责李陵。司马迁为李陵辩解,认为李陵以一支偏师血战强敌,连最后一支箭都射完了,虽然战败被俘,但他所摧败敌军的战绩,是足以光耀天下的;至于李陵选择投降,一定是权宜之计,或许是想在今后适当的时候报效汉朝。汉武帝听了非常气愤,觉得司马迁是在暗示李广利没去救援李陵才导致战事失败,于是以污蔑攻击贰师将军李广利的罪名将司马迁打入监牢,处以宫刑。宫刑,也叫腐刑,是摧毁人犯生殖器官的一种刑罚。 李陵在匈奴待了一年多的时候,汉武帝忽然想起他来。他觉得李陵也许可能的确是弹尽粮绝不得已做了俘虏,于是派公孙敖带了一支人马到匈奴境内摸摸情况,若有机会把李陵抢回来。结果公孙敖非但没有解救李陵回汉朝,反而带回一个消息,说李陵正帮着匈奴人训练军队,准备与汉军作战。 汉武帝大怒,将李陵的父族、母族、妻族,数百口人诛杀于市。可是真正替匈奴训练军队的人是李绪,并不是李陵。灭族的消息传到塞外,李陵悲哀到了极点,从此死心蹋地投靠了匈奴。匈奴大单于非常爱重李陵,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立他为右校王。 李陵在匈奴度过了二十多年的时光,其间也曾有过机会回汉朝,但还是被他舍弃了。那是在汉武帝驾崩、汉昭帝即位的时候,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辅政,他们从前与李陵亲善,此时想把他从匈奴召回。使者是李陵的旧友任立政,他在匈奴头领的陪侍下,以“刀环”暗示李陵“道还”。李陵沉吟半晌,似有动摇。但最终,他以“大丈夫不能反复无常,再次蒙羞”谢绝汉使,终老匈奴。政治无常,舆论凶险,李陵的决定或许还是有他的道理的。 当然,李陵的内心一定是纠结不堪的。尤其是当他面对苏武的那一段时间。 苏武是天汉元年(公元前100年)奉命出使匈奴被扣留的,匈奴人多次威胁利诱,欲使其投降,他忠诚坚贞,九死一生,啮雪餐毡,留居匈奴十九年持节不屈。单于曾派李陵去劝降,苏武不为所动,表示自家历代受家国恩养,必当不辱使命效忠国家。李陵听后泪湿衣襟,内疚自己的罪恶滔天。 汉昭帝即位几年以后,汉朝派使者到匈奴迎接苏武归国,李陵安排酒筵相送,说了如此一番话:“今天你还归,在匈奴中扬名,在汉皇族中功绩显赫。即使古代史书所记载的事迹,图画所描绘的人物,怎能超得过你。我李陵虽然无能和胆怯,假如汉廷姑且宽恕我的罪过,不杀我的老母,使我能实现在奇耻大辱下积蓄已久的志愿,或许也能像曹沫在柯邑订盟的举动那样,这是以前所一直不能忘记的。可是逮捕杀戮我的全家,成为当世的奇耻大辱,我还再顾念什么呢?算了吧,让你了解我的心罢了,我已成异国之人,这一别就永远隔绝了。” 后人对苏武、李陵的故事往往感到意犹未尽,不断用各种艺术手法加以演绎,苏李泣别成为了一种艺术题材。从南朝起就一直有假托苏李离别情景的“拟苏李诗”创作,比如苏武写给李陵的“ 愿子留斟酌,叙此平生亲”、李陵写给苏武的“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之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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