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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崔宁非彼崔宁。 前一则故事里的崔宁，那个碾玉的小伙，被璩秀秀带入阴间做夫妻去了。虽说不情不愿，不可奈何，也总算是一种团聚。 本故事里的崔宁，可就太冤了。要了他的命的，不仅是断案的庸官，还有一众善良的百姓。 故事要从刘贵和他的一妻一妾说起。 刘贵老底子是书生，但没有读出名堂来，转行去做买卖，不料更是不行，连本都蚀得精光。妻子王氏，与他年少齐眉，感情不错。只因未有子嗣，故又娶了小妾陈二姐。不过，这都还是当初家境尚可的时候置下的。刘贵为人和气，左邻右舍的关系也很好，大家都认为他是一时困窘，将来总还是要发达的。 那天，刘贵和妻子王氏一道去给岳父上寿。岳父见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取出十五贯钱来，吩咐刘贵去收拾个柴米店的店面，待开张的时候再另给他十贯。岳父留女儿在家多住几日，刘贵带着钱就先回了。 刘贵那天晚上显然心情很好。路上他先去找了个会做生意的朋友，对方答应帮他做些规划，并留他喝了不少的酒。回家见到陈二姐，他居然也有了开玩笑的兴致。 陈二姐见他带了这许多的钱，问是哪里得来的。他说：“说来实在惭愧。日子难过，我不得已把你典卖给人了。因为舍不得你，我只典了这么一点的钱，将来日子好过些，我会加利息把你赎回来。不过，要是还像现在这样不济，那也就没办法了。”陈二姐不敢相信，因为平日里跟丈夫从来都是和和顺顺的，大夫人待她也友爱。她疑惑：“那为什么不通知我爸妈？”“要是跟你爸妈说了，这事一定不成的。等你明天去了那边，我慢慢再请人跟你爸妈解释。”“你在哪儿喝的酒？”“就是买你的人，写了契约之后，我跟他一起喝的酒。”“那大姐姐为什么不回来？”“她是不忍心跟你分手，等你明天走了，她才回。”这样的一问一答，看着陈二姐越来越相信，刘贵心里觉得有趣，使劲憋着才没笑出声来，不然就露馅了。 陈二姐是个顺从的人，也是个认真的人。丈夫将自己卖了，她无话说，但至少得让爹妈知道。对方要领人，也得从爹妈那里把我领了去。这晚上，家里是住不得了。她怕自己在家，领人的来得早，堵了她，她就回不了娘家了。于是，她离开家，将门虚掩――拴门的杠在里头，她没法插上；而刘贵在家里，她又不能在门外头加锁――去邻居朱三老儿家借宿，待天蒙蒙亮，就上路了。 事上的巧事都合在一起了。 刘贵家，当晚未闭门，来了贼。搏斗中，刘贵遇害。十五贯钱被盗。 陈二姐清晨赶路，遇上一个叫崔宁的小伙同行。小伙子身上刚好带着十五贯钱。 当凶杀案现场被发现的时候，乡人是多么的热心。报案的，上岳父家送信的，追赶陈二姐的，有条不紊地展开。几乎在第一时间，怀疑的线索就指向陈二姐。她为什么借宿？她借宿时关于丈夫典卖她的话是真的吗？当人们在路上截住陈二姐和崔宁，大家都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真相。 岳父见了陈二姐说：“你为什么杀了丈夫，劫了十五贯钱逃走？”大夫人说：“一定是你独自在家的日子里勾搭上人了，杀夫劫财，伙着奸夫一起逃走。”众人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赃俱在，赖也赖不掉的。”掌管生杀大权的府尹说：“这桩事须不是你一个妇人家做的，一定有奸夫帮你谋财害命，你却从实说来。”陈二姐与崔宁哪怕浑身是口，也说不清了。 有一个细节，陈二姐重复说了好几遍，跟岳父说，跟大娘子说，跟众人说，跟府尹也说。说的是她借宿的事。她若是和某人谋财害命，两个人一定是连夜逃走，怎么会去邻居家借宿到天亮？而且又赶往爹妈家的方向？但是这个疑点，虽然陈二姐反复提及，却没有一个人留意。大家关注的就是一男一女清晨结伴同行这么一个画面。 这个画面给人太多的联想，而这个联想又与人们的观念、甚至于趣味绑定在一起。邻居们并非没有同情心，更并非有意制造冤狱。围观一桩凶杀案，潜意识里人人都成了审判官，他们的阅历、经验、知识、听闻，都在作用于他们的推断。“男女授受不亲”，一男一女私下里活动，加上又有诸种的巧合，他们认为这个“怀疑”是“合理”的。 除此之外，乡人们又有“私心”。古代长期实行连坐制，有亲属之间的连坐，也有邻里之间的什伍编制。在地方秩序的维护上，政府将居民按地域编制为什伍，什伍之间作为利害共同体要监督彼此的非法行为，并有相互检举揭发的义务。一人犯法，邻里无不受到牵连。所以乡亲们巴不得早早结案。 乡亲们的心理助长了庸官的武断，庸官以严刑逼供得来的结论又似乎满足了乡亲们对事情的“洞察”与“判断”。可怜崔宁与陈二姐，一个被“斩”一个被“剐”，押赴市曹，行刑示众。不知乡亲们在二人死前的凄惨哀号声中，内心是否感到震颤？或许他们仍旧以“罪有应得”来坚定自己的评判？ 《错斩崔宁》小说最后的真相揭开，靠得是另一个不十分靠谱的“巧合”：刘贵的夫人王氏被歹人抢去做了压寨夫人，而那人正是杀刘贵的凶手。凶手打算金盆洗手，将实情告诉了王氏，王氏于是告官。用这样一个拙劣的“巧合”来发掘真相，实在也说明生活的无奈。不然，靠什么来翻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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