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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在中东欧 | 萨拉热窝,不相信眼泪(上)

 空谷回声050pn5 2020-01-11

萨拉热窝,老一代中国人熟悉的名字,新一代中国人陌生的地方。从熟悉到陌生,欧洲剧变让我们的知识不断更新,近二十年的蜕变似乎又印证了千百年来这一地区不断变化的复杂根源。萨拉热窝到底是个怎样的城市?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有不同的感受。由于教学、研究以及兴趣的缘故,我与萨拉热窝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我走过萨拉热窝的大街小巷,这里多重、厚重的萨拉热窝印记让我心动也使我心痛,但更有憧憬。此刻你翻开的不只是一篇普通的游记,还是这个城市真实的诉说。


作者介绍

孔寒冰,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中东欧研究中心主任,长期从事中东欧地区历史与现实的教学、研究工作。著有《东欧史》《寒冰走东欧》《寒冰访罗明》《科索沃危机的历史根据及其大国背景》等书。近十年来,其对中东欧所有国家进行过多次学术考察和访问,到过数十个大小城市,与当地领导人、学者和普通民众进行了深层次的访谈交流。

爱好摄影的孔寒冰教授,行摄世界,用镜头和文字记录精彩的瞬间与感悟,本文图片多为其原创摄影。

历史

回望方知始终

我沿着米利亚兹卡河(Miljacka river)从东向西走在历史的长路上,当我跨到对岸再从西向东折返时,我才知今天萨拉热窝的宁静来之有多么不易。走进城中街巷,方知没有电光火石的历史才是美好的生活。

米利亚兹卡河横穿整个萨拉热窝

我走遍巴尔干半岛每个国家,到过许多有名和无名的地方。若问我最喜欢哪里,我会脱口而出:“萨拉热窝。”若再问我为什么,我依然会不假思索地说:“有文化,有历史。”萨拉热窝不仅有文化,而且是多种文化的汇聚。不同民族的精神内核和文化血脉在这里流淌,融合历来是个大问题,所以,萨拉热窝有“巴尔干的耶路撒冷”之谓。这是形容萨拉热窝的一种说法,虽然不一定准确,却也是萨拉热窝多种宗教并存,且在宗教信仰下民族间冲突矛盾的写照。文化有时是柔性的,表现得浪漫缠绵,但有时是暴躁的,表现得无情血腥。无论是缠绵抑或暴躁都写在了萨拉热窝厚重的历史中,和平与战争、民族与宗教、人文与风景的层层相叠铸就了眼前的萨拉热窝。

布鲁萨·贝斯坦博物馆中的萨拉热窝老城区模型(上)1878年,奥匈帝国占领了萨拉热窝,波斯尼亚人民奋起反抗(下)

2010年4月,我第一次前往波黑。飞临萨拉热窝上空,我从弦窗向外望去,两山之间是一座狭长的城市,一条河流将城市分为两部分。4月,刚刚泛绿的树林与红瓦白墙(也有黄墙)的房子交融,清真寺的宣礼塔和教堂的尖顶格外突出。萨拉热窝的第一印象从空中开始了。

萨拉热窝位于萨拉热窝河谷之中,米利亚兹卡河从东向西穿城而过。环绕萨拉热窝的是狄那里克(Dinaric)山脉的5座山峰,其中4座曾是1984年冬奥会的比赛场地。

1914年6月28日斐迪南大公遇刺,世界的历史进程由此被改写

萨拉热窝是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简称波黑)的首都。波黑是1992年才独立的年轻国家,而萨拉热窝却是一个古老的城市。考古发现,在新石器时代,萨拉热窝就有人居住,形成了布特米尔文化以及伊利里亚文化。罗马帝国统治过这里,之后又有哥特人进入。公元7世纪起,南下的斯拉夫人成为萨拉热窝的主要居民。中世纪时,萨拉热窝属于东罗马波斯尼亚省,1415年时称乌尔夫-波斯拿(Vrh-Bosna)。

15世纪中叶,奥斯曼帝国征服了巴尔干并在此统治了400余年。萨拉热窝是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的称呼,在土耳其语中叫萨拉伊波斯纳。奥斯曼统治者修建了清真寺、封闭市场、公共浴室、客栈和总督府,萨拉热窝迅速成为波斯尼亚地区最大的城市。此后奥匈帝国征服了波黑,1878年,萨拉热窝成为奥匈帝国在巴尔干半岛的行政中心。而最被我们熟知的萨拉热窝,是从那次打响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枪声开始的,之后,萨拉热窝并入南斯拉夫王国(1918〜1928年称为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王国),成为德里纳河省的首府。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萨拉热窝是波黑共和国的首府。如今它已是一个独立国家的首都。历史走过千年,而我们只能翻阅篇章找寻脉络。

波黑国家博物馆中陈列的展品记录着整个巴尔干的历史

生活在波黑的南斯拉夫人主要有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和穆斯林。塞尔维亚人势力最强,广泛地分布在巴尔干西部,1217〜1459年间还建立了塞尔维亚王国。与塞尔维亚人相邻的另外一支南部斯拉夫民族——克罗地亚人,7世纪起居住在原罗马帝国的行省潘诺尼亚和达尔马提亚一带,9世纪末也建立过统一王国并且存在了200多年。同是南部斯拉夫人,塞尔维亚人和克罗地亚人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却受到从基督教中分裂的东正教和天主教宗教文化的影响。

萨拉热窝的Svrzo's老屋博物馆,木结构建筑,19世纪富有的穆斯林生活风貌被保留下来

波黑的穆斯林原本不是一个民族,因为穆斯林泛指各民族信奉伊斯兰教者,全世界各地都有。波黑穆斯林的出现并最终成为一个民族经历了相当长的过程。早在10至15世纪期间,巴尔干的基督教中出现了一个主张改革教会的教派,反对教阶制、礼拜仪式、洗礼,主张将教会的财产分给民众,同是却又反对世俗封建政权的“鲍格米勒”教派,成员主要是塞尔维亚人和克罗地亚人。由于对东正教和天主教都提出了挑战,因此被视为异教徒,受到打压和迫害。奥斯曼帝国征服了巴尔干之后,宣布“任何一种宗教的信仰者只要愿意接受伊斯兰教的最高统治并自愿地生活在一个穆斯林国家,就将受到保护”。在这种情况下,许多鲍格米勒派教徒皈依了伊斯兰教,成为穆斯林。在奥斯曼帝国统治的几百年里,这些穆斯林逐渐地接受了伊斯兰文化,形成了自己的风俗习惯,建立了一些纯粹的穆斯林聚居区。

16世纪初,穆斯林已占波斯尼亚人口的46%。不过,他们也没有完全改变原有的民族特征,如仍然使用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保留斯拉夫人的姓名,等等,只是语言中夹杂着大量土耳其的词汇,姓名中也加上哈桑、穆罕默德作为名字的组成部分。虽然在宗教信仰、风俗习惯等诸多方面渐行渐远,但是,波黑穆斯林始终不是一个独立民族。在南联邦时期,他们虽然是穆斯林,但仍归于塞尔维亚族或克罗地亚族。直到1974年,波黑穆斯林才成为一个民族。

Svrzo's老屋博物馆中的客厅

信仰

钟声指引方向

在萨拉热窝有多种宗教场所。图为天主教仪式在圣心大教堂前举行

萨拉热窝是一座有信仰的城市,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你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信仰之所。不管你的心属于谁,钟声都能带你找到心灵的寄托。从黎明到日落,人们跟随着召唤,而外来的我们也能静静地聆听、默默地凝望。

国王清真寺。在波黑战争前这里是巴尔干地区伊斯兰文献最重要的图书馆。 孔寒冰 摄

在萨拉热窝,民族、宗教和城市紧紧地联系在一起,重要的载体就是清真寺和教堂。走在萨拉热窝的大街小巷,最为醒目的是那些由宣礼塔和一个或几个大小不等的圆顶建筑构成的清真寺,还有“身体高大”并且色彩明快的东正教堂和尖顶直入云霄的天主教堂。此外,还有几座犹太教堂低调地躲在拥挤的建筑物中间。196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伊沃·安德里奇(Ivo Andrić)有这样一段经典的描述:在夜晚的萨拉热窝,天主教大教堂的钟声坚定而洪亮地敲响了两点,一分钟之后你会听见东正教堂的钟,再过一会儿贝格清真寺的钟敲响了十一下。犹太人没有报时的钟声,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那里究竟是几点钟。

圣心大教堂是波黑最大的天主教堂,双塔哥特风格是其标志(左)临街的西欧式建筑(右)

孔寒冰 摄

格兹·胡色雷·贝格清真寺1532年建成,是奥斯曼建筑的代表,其设计师米马尔·希南(Mimar Sinan)是奥斯曼帝国时期著名建筑工程师,伊斯坦布尔著名苏莱曼清真寺也出自他的设计。经历了上世纪90年代的战火,这里已经恢复了原貌。正面是四根圆柱撑起的五个圆拱,入口处的两侧摆放着一长溜鞋架,木质的大门上镶刻着马赛克和伊斯兰书法。清真寺不算很大,主穹顶有26米高,两侧分别有两个半圆穹顶,在清真寺主祷告厅的入口外侧还有几个小一点的圆顶构成的祷告区。在圆顶上我们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图案对称分布,陶瓷和伊斯兰书法艺术让整个建筑设计显露出简洁的迷人气质。院子中有一个圆顶形的木结构建筑,里面有个小喷泉。宣礼塔是清真寺的最高点,从远处就能看到贝格清真寺的召唤。不远的地方有座钟楼,清真寺还有一个图书馆、一个神学院和一座公墓。贝格清真寺是世界上第一个使用电能的清真寺,可见当年的奥斯曼帝国是何等强盛。

格兹·胡色雷·贝格清真寺院内的喷泉和宣礼塔((上)巴什察尔希亚广场上的八角建筑是萨拉热窝的标志性建筑 (下) 孔寒冰 摄

每座清真寺的宣礼塔上都有大喇叭,每天5次定时响起似唱似说的祈祷声。每当这时,特别是在晚祷的时候,许多穆斯林或站或跪在寺外门廊处做礼拜。绝大多数清真寺都允许游客参观,但要将鞋脱在外边,个别的还需要买门票。清真寺里面清新典雅,毯子铺地,既无圣像也没有供俸,但有少许可兰经和信徒留在靠墙边地上的手链之类的小饰物。因波黑战争的损毁,萨拉热窝的清真寺在战后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重建,新造的清真寺更多。那几个有名的清真寺的修复是美国国际开发总署(USAID)提供资助,因此,在门前的简介上都有美国国际开发总署的标志。

雨中的游客和居民走过老城(上)老街上售卖民族风格小商品的小店,是旅游者最喜欢逛的地方(下)孔寒冰 摄

萨拉热窝老城叫巴什察尔希亚(Bascarsija),土耳其语就是“主要市场”的意思,最早形成于15世纪中后期。有人说它表现的是伊斯兰风情,有人称它浓缩的是阿拉伯世界,也有人说它是波斯尼亚民俗与土耳其风格的完美结合。其实,这些是很难分得清谁是谁的,因为它们的文化底色是一致的。巴什察尔希亚有一个不大的广场,周边是一家挨一家的经营小商品和土耳其风味小吃的店铺。这些店铺建筑错落有致,绝无重复,但共同之处都是低矮、暗红色的屋瓦、近于黑色的门窗和白色的墙。广场中间有一个八边形建筑,是饮水处,也有人说是喷泉,叫塞比利(Sebilj),含义是“建在水流经过地方的建筑”,是巴什察尔希亚甚至萨拉热窝的标志性建筑,很多人都会到这里喝下一口感受清爽,当然留影也是各国游客必不可少的。塞比利也是16世纪从奥斯曼帝国引进的,主要是供穆斯林净身和饮水之用。萨拉热窝曾有过几百个塞比利,这个始建于1753年,主体为八角形,上面是圆形的穹顶,水通过前后两个石头水槽流出。离广场不远还有一条始建于1489年的铜匠街,石板路两旁的店铺经营着伊斯兰风格的茶炊器皿及其他金属用具。

波黑足球文化从小贩贩卖的球衣上可以感受到 孔寒冰 摄

建于1542至1543年的格兹是彼时当地最有名的集市。这个巴扎不大,长度只有109米,但有50多家卖金属工艺品、陶瓷器、宝石和丝织品的商户。据说巴什察尔希亚曾是巴尔干半岛上最大的商贸中心,但17世纪后期因天灾人祸而衰败。

米利亚兹卡河养育着萨拉热窝人民,很多居民楼和宾馆沿河而建 孔寒冰 摄

从老城区向西走不远就是费尔哈蒂亚步行街,景色完全不同,街道变得笔直和宽阔起来,两边的楼房不仅厚重高大,而且都是西欧古典风格的建筑。临街的商店、餐厅,还有银行、航空公司等,都充满现代气息。街道、楼房、门窗甚至是窗边的花草,使人感觉仿佛行走在维也纳、布达佩斯或是圣彼得堡的大街上。在这里,清真寺少了,而教堂多了。与低矮和圆顶的清真寺不同,教堂一般高大恢弘,尖顶高耸入云。

萨拉热窝最有名的天主教堂和东正教堂都在中心城区。在中心城区一个不大的广场上,矗立着天主教圣心大教堂(Katedrala Srca Isusova),建于1884至1889年,正面双塔哥特式建筑,是波黑最大的天主教堂,屋顶和塔尖呈黑绿色,墙体采用淡雅的浅灰色。东正教的圣母诞生大教堂(Cathedral Church of the Nativity of the Theotokos)建于1863至1868年间,离圣心教堂不远,在一个小公园旁边,正面是由元宝顶的主塔以及中间、后面的5个圆顶组成。它的墙体色彩由不同明度的浅黄色构成,线条清晰明快。参观教堂时,我特别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在天主教堂和东正教堂门前简介标牌的下方有这样的话:“国家纪念碑保护委员会通过决议,将此处认定为历史建筑,作为波黑国家纪念物。对它的强占、损毁、破坏和未经允许的勘察都被视为一种犯罪行为。”在这些话语的背后,熟悉波黑历史的人会感受到别样的滋味。

圣母诞生大教堂是巴尔干地区比较大的教堂之一,建成于1874年,坐落在城中离圣心大教堂不远的地方。作者在萨拉热窝时,教堂外面正在维修,但里面的宗教仪式照常进行(左)一座教堂的外墙雕塑 (右) 孔寒冰 摄

除了清真寺、天主教堂和东正教堂之外,萨拉热窝还有3个犹太教堂。在这3所犹太教堂中,有一座始建于16世纪末的犹太教堂位于老城区,如今也是一个博物馆,里面有许多反映波斯尼亚犹太人生活的实物和照片。尽管在萨拉热窝的犹太人数量有限,远远少于基督教徒和穆斯林,但这个坚守文化传统的族群还是用独特的建筑物和展品彰显了自己的存在。

萨拉热窝美术学院的主建筑原本是一座教堂,建于1899年,由捷克建筑师卡尔·帕尔齐克设计,1981年修复翻新后成为美术学院 孔寒冰 摄

在很大程度上,萨拉热窝宗教文化的多样性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大国或强国统治和影响的结果。清真寺和教堂不仅展示了各种宗教文化,更折射出穿越历史的那些大国的影子,是大国将自身承载的文明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了萨拉热窝。不同信仰与价值观的碰撞,以及那些暗流涌动的力量都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萨拉热窝、波黑乃至整个巴尔干地区。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后续推送】

【全文刊于2017年7月号,更多图文阅读请订阅《世界知识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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