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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永泉||庙宇百年天主教堂纪事

 闲云野鹤b8ooo1 2020-01-12

徐永泉

重庆市作协会员,教书多年,后做记者、编辑。1989年踏上万县日报三峡副刊“起跑线”。2006年市作协“文学编辑及创作讲习班”学习结业。爱听溪水,爱吹自然风!有散文集《润轩笔话——巫山方言漫笔》出版。

天主教,与东正教、新教并称基督教三大派别,最早传入中国是十三世纪;清嘉庆年间传入巫山,光绪年间传入大庙。

1896年,法国神父德斯望来到大巴山深处巫峡南岸庙宇镇,购置土地,精心设计施工,历时7年修建了一座雄伟壮观、古朴典雅的天主教堂,取名圣安多尼堂。

庙宇天主教堂,是巫山乃至整个渝东地区罕见的不可动大件文物。十年前,笔者曾专程前往,亲睹百年天主教堂的风姿,并通过寻访多位高龄老人及相关人士,了解其百年风雨历程和关于它的珍闻轶事。

经堂四壁生辉,钟楼“螺丝转顶”

在庙宇场镇西南隅的禹王街,穆立着一座颇具哥特式特色的古老建筑。它就是历经百年风雨,至今保存较为完好的庙宇天主教堂圣安多尼堂的主体建筑——经堂。

从外面看,经堂灰暗陈旧,上面残留的文字、图案斑斑驳驳。前门山墙尖顶,立着一个已经发黑的大大“十”字架。几经修葺和装饰的经堂内部,洁白的墙壁上绘着神秘彩画,祭台上方挂着大幅神像。屋内屋外的地面,被神职人员打扫得一尘不染。

十年前,我采访了庙宇镇上,家住教堂隔壁老教友王尚秀,她对1951年教堂遭破坏前的情形记忆犹新——

她说:“经堂里太漂亮啦,到处悬垂着亮晶晶的珠子。经堂正中顶上,从前到后等距离挂着白色的灯盘。每逢宗教活动,就搭梯架往每个灯盘里插一圈蜡烛,蜡烛全部点亮,整个经堂灯火辉煌!”

经堂前,是类似四合院的一楼一底欧式房屋。

经堂后面偏右是一座塔式钟楼,一共四层,木质结构,从下往上,一层比一层小,其楼梯是被庙宇群众形象地称为“螺丝转顶”的旋转梯。钟楼顶层,相挨挂着两口大约高1米、直径80公分的大铜钟,每逢礼拜天、瞻礼日等,一清早,一名教堂人员就在钟楼脚下拉动连着两口钟的一根绳子,铜钟便热闹地响起,“咣当——”“咣当——”……几十里外都能听见。由于大小外形完全一样的两口铜钟发出的声音却一粗一细、一圆一尖,庙宇人就说它们是“一公一母”,是“阴阳钟”。据说,这两口铜钟还是当初修建教堂时德斯望神父费尽周折亲自从法国带来的。

经堂右侧是一座假山,其上万年青等灌木花草四季繁茂。假山朝经堂一面,以条石嵌砌而成的凹陷处,供放着圣母玛利亚塑像。

当时镇上另几位六七十岁的老人回忆,解放前他们是孩子时,还看见教堂院里种有葡萄、无花果。外国神父将树上的葡萄一串串用棕套套上,直到秋、冬季节都有葡萄吃。

老人们还说:“神父在庙宇场镇附近永安村小地名核桃树的地方,买有10亩以上农田,主要就靠课田收租维持教会活动的开展和神职人员日常生活。”“那时教会常年开展活动,很神圣,国民党拉夫、抓壮丁什么的,你只要进了教堂,就没有人再拉;若是入了教,更没人敢碰你。”……

神父也是凡人,修女又是医生

外国人在庙宇天主教堂当神父,生活能习惯吗,语言不通怎样办,他们对人好吗?

神父也是人。

住庙宇镇老街的老木匠师傅丁为恩,说起教堂的事,他顿时来了兴致。他记得:“有个外国神父,开始来不会讲汉话(中国话)。但他肯学,‘庙宇’他说‘猫——依—-’,‘巫山’他说‘五—-扇—-’,很慢。时间一长,就说得好了。”

当年还是小伙子的丁为恩老人,在教堂院子里做过木活,这位渐渐会说中国话的神父与他朝夕相处,竟成熟人好友。“有一回,他做好了下酒菜,向正在做木活的我招手,喊道:‘来来来,喝两杯。多的没得,两杯。’我就去陪他喝酒,他说是葡萄酒,当时很稀奇。”

曾多年担任原大庙区宣传干部、区委书记的王良书老人则告诉记者:“60年前,庙宇天主教堂最后一任外国神父——法国(一说波兰)仙神父,黄头发、身高1.7米左右,眼睛带蓝色,红光满面,脸部上圆下尖,我与他见过几次面,但没听他讲过话,可能不会汉语。也很少见他出门,只偶尔出来转转。”


当年81岁、曾在教堂里热心服务的本地老婆婆丁时宪,是一名老教友。她说,1951年前,离庙宇槽10里左右的田合村有个天主教活动点,她亲哥哥丁时云当时就在那里主持教会活动。丁时云是到教会学堂正式学习了的,教会原本打算升他为神父,但他在被“提拔”前,私自去到合川与女友王开玉办理了结婚事宜,而天主教规定神父不能结婚,就因这个“错误”,他没能升为神父。

1951年前,庙宇教堂还有两位修女。

庙宇场镇魔芋街,当年94岁高龄的李克金老人说:“两个修女一个姓吴,近30岁,一个姓匡,40来岁,她们又是医生,好像都是重庆来的。神父和修女都是好医生,他们的药和医术都特别好,给人医病只收取少量费用,穷人问病要药还不要钱。一次,我伯伯的儿子李克东生病,到教堂要了三小包白色面面药,修女让他作三次服,克东却把药一次吞下,被‘毒’死。这不怪教堂,怪他自己。”

丁为恩老人说,他们的药的确好,有颗颗,也有面面,不管什么病,一吃就灵(实际就是当时才渐渐进入中国的西药,许多人没有见过感到神奇)。国民党时期,丁老人一个叫熊林的同乡“开背花”,后背烂得连骨头都看得见了。一日他来到教堂,求神父做个好事救他一命。神父端出盘子,手持器械给他做手术,把“背花”周围坏死的肌肉彻底除去后上药,不久就长拢了。

历时七年建成,疑是“文化侵略”

县志记载,庙宇天主堂开始修建的时间是清光绪二十二年,光绪二十九年竣工。最早的神父是德斯望,后来换了好几个,如安多纳、仙神父等,来自法国、德国、波兰等国。

老木匠师傅丁为恩,十五六岁就到镇上学木匠。记者从与丁老人的摆谈中,还得知一个隐藏了一个多世纪的重要信息——他师爷曾是修建庙宇天主教堂的“总工程师”。

“教我木活手艺的师父叫张石生。他亲口向我讲过,他父亲是当时有名的建筑师,光绪二十几年,他被来庙宇槽的神父特意请去修了几年教堂。我师爷不会修洋房子,就跟随德斯望神父一道去法国学习教堂建筑风格,回来后为修教堂绘图。那时,在修庙宇天主堂的所有工匠中,同神父出了国的就只有我师爷一人……”丁老汉显得很自豪。

魔芋街的李克金老人也说,本地人不会修洋房子,工匠大都来自外地。他还清楚地记得,有次接圣母像,跑来看稀奇凑热闹的走起几里长,热闹非凡,连通向庙宇场镇大路上的两座石桥就被踩垮一座。

说到这里,人们不禁要问,120多年前法国神父为何要在川东鄂西的庙宇槽建天主堂?答案似乎应该是:广为传教,发展天主教徒,实现宗教理想。但百多年来,老百姓却一直有不同的看法。

王良书老人认为:“法国神父在庙宇槽建天主堂,是以传教为名,对中国进行文化侵略,通过在中国发展天主教,渗透西方文化,达到他们西化汉人西化中国的目的。”他说,庙宇山清水秀,土地肥沃,出产丰富,更是建始、奉节、巫山三县的重要结合部,比之县城,又相对隐蔽一些,所以百多年前法国神父要选在这里,不惜耗时七八年,修建富丽堂皇的天主教堂。

魔芋街李克金等老人则说:“他们是想发中国的财,如像低价买来土质较差的田,再课出去,就是为了赚钱。他们吃的可好啦!”“洋人把房子随便修到中国土地上,还买田买地,这不是侵略,不是想发财是什么?”……

    

明清时代,大量西方传教士来中国传教和传播科学知识,总体讲,他们的目的应是实现其宗教理想。但客观上,其中可能的确存在侵略者的政治“帮凶”和以传教为名而行私自敛财之实者。至于庙宇天主教堂,据神职人员的活动事实,和给人们留下的印象,似乎难以看出他们的侵略野心或敛财目的,反而觉得他们“人好,药好”。部分人对他们的百年“耿耿于怀”,也许是国人源于对西方列强深入骨子的仇恨,在特殊的历史环境中,而产生的无以排解的先入为主的认识、情感偏见。

神父遣送回国,教堂遭到毁坏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年轻的新中国怎容得下外国人在中国土地上“明目张胆”开展传教活动?解放初,到处“减租退押,打恶霸”,庙宇圣安多尼天主堂被视为“牛鬼蛇神”,遭到厄运。

1951年,最后一个外国神父仙神父被捆绑、批斗,遣送回国。两位修女怎么处置的呢?政府征求她们本人意见,如若愿意可留下来进卫生院当医生,都不愿留下,回了重庆。

镇上一位刘姓老人回忆:“那外国神父很有功夫,抓他时他从房子上跑,好不容易才抓到。捆到庙宇小学批斗时,民兵几次要他把脑壳勾起,那神父坚决不勾!”

经堂里,神像、宝珠、流苏、灯具等等,被陆续捣毁,老教友王尚秀老人回忆说:“那时,经堂里那些花花绿绿的珠子啊,你去扯几颗,我去扯几颗,不多久就没有了,太可惜!”仅有80来把类似条椅的经凳幸免于祸。那木质经凳做得十分厚实,靠背和坐板都有近两寸厚。

1952年,政府根据土地改革法将天主教堂没收,自此,教堂全部房屋建筑归属大庙区公所。经堂被用作开大会,经凳成了会议椅子。四合院作了区党委、政府办公场所(直至今日仍是庙宇镇党委、政府办公用房)。

1958年大炼钢铁时,几个壮劳力爬上钟楼,将两口铜钟拆下,抡起大锤把其中一口打成几块,向国家“献铜献铁”,搬进了收购站。另一口则被运进城交给县政府,县里派人在县城北门坡的一小块平地上,撑几根树棒将钟挂起,专门安排一人打,让其“发挥余热”。那浑厚的钟声,在已然沉落湖底的巫山老县城及其周边,均能清楚地听见,大家起床做饭、上班下班,都省了看钟表。那钟声在巫山旧城响过近40年,是旧城一道悦耳的风景,让人们永远怀想。县文物管理所负责人介绍,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该钟被盗,后追回,现存放在巫山新县城天主教堂内。

年龄稍长的庙宇人都熟悉不过的“螺丝转顶”木钟楼,自撤除两口铜钟后,就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响。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因年久失修渐渐毁坏,被拆除。

恢复教会活动,重现昔日风韵

改革开放后,我国宗教政策逐步完善。1983年7月,县委作出决定,将大庙天主教堂之经堂、平房共600平方米及菜园地归还教会,其余原属教堂房产由有关单位折价付还。同年,教会对经堂作了修缮。遗留下的40多把古老“会议调椅”,还原了它们本来的身份——经凳。大庙天主教堂活动恢复。之后,又先后重修了钟楼,供放了圣母像。

庙宇镇政府一位负责人介绍说,教堂重建的钟楼,现主要供神职人员办公、休息之用,钟楼底层的门面房每年以4000元左右出租,以维持教会活动的开展。

笔者注意到,经堂里祭台附近,放置一“奉献箱”。据介绍,参加活动的教友及前来观瞻者,常有人从身上掏出一两元、三五元或十来元钱投进箱里,这些钱主要用于公益事业,如汶川发生特大地震灾害,该教堂就向灾区捐款980元。经堂里还立有几块展板,上面是本教堂开展活动的彩色照片,以及倡导争做“五好教友”等的宣传文字。

唱颂歌、祷告、做弥撒、念福音……天主教,而今在庙宇早已不只是一幢古老神秘的哥特式建筑。改革开放以来,人们不断扩大与外界的接触面,不断受到多元文化的影响,在三峡地区,在庙宇,越来越多的教友、非教友们,加深了对天主教的认识和理解,他们尊重它、信奉它的方式,除了虔诚参加各种教会活动,或怀着好奇与敬仰前往观瞻,更有效仿西方和大城市的一些情投意合青年男女,双双携手,虔信步入教堂举行结婚典礼……

图片提供:徐永泉



主办:巫山县文联
主编:
李能敦
责任编辑:
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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