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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回原形的风险投资人|真实故事

 天承办公室 2020-01-13

作者:路易十三点

Back In Town Tuxedo - Tuxedo II

啪!一记耳光扇在熟睡的阿奋脸上。
 
“呼噜打这么响,还让不让人睡!”妻子阿溪的燥郁症又犯了。阿奋猛然惊醒,闷声胡乱裹好衣服,一溜小跑逃进地库的奥迪A4里避难:
 
“自从丢了金饭碗,把家里财务状况搞砸…唉,贫贱夫妻百事哀啊!”
 
丢掉风险投资经理的工作已经一年半了。年届三十八岁,阿奋的状态每况愈下,常年憋尿导致的尿路感染的老毛病一直没治利索。长期不运动身材越发虚胖,添了打呼噜的新毛病。祸不单行,他怀疑自己可能还得了“言语刺激型精神障碍”。有些关键词他很抗拒,听不得看不得,比如他最忌讳别人问自己“最近怎么样?”一旦听到,仿佛百爪挠心,呼吸都要暂停。
 
“奋总,最近怎么样啊?”情绪低沉时,好死不死收到前同事的微信,感觉胸口发胀,喘不过气。
 
“几乎所有问候的潜台词都是在掂量你当下混得如何。”
 
阿奋领悟到这层意思后,要么当没看见不回复,要么没好气回一句:

“还没死呢。”
 
仅仅两年前,除了顽疾尿路感染外,阿奋的状态完全是另一番天地。那时他有一个熠熠生辉的头衔:风险投资人。



2011年,放弃了金融事业单位的铁饭碗,阿奋应老同事之邀,加盟一家新设立的外资风险投资机构,担任投资经理。
 
那年月好似三国鼎立之前的乱世中原,有路子没路子野路子的,这二代那二代的,一窝蜂杀进风投一试身手。阿奋的办公室在长安街某甲级写字楼里,与众多超重量级机构为邻,氛围高大上得令人心潮澎湃。当时圈内流行的说法是“风投最接近造富的本质。”
 
“收入比铁饭碗翻了好几倍。每天说的话也翻了好几倍。”
 
作为投资经理,阿奋日常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不停歇地沟通,与同事、创始人、同行沟通…他简历里的自我定位是People Person,擅于与人打交道能来事儿。然而长年累月一屁股坐下几小时专注沟通,对尿意的敏感性下降,憋尿时间越来越长,尿路感染很快就找上了他。但与想象中潜在的回报比,阿奋觉得这点健康代价不算事,庆幸自己挤入了一条创富快车道。
 
刚入行第二年,IPO被证监会暂停,众多投资机构握有的股份无法兑现,退出通道受阻,加之募资困难,不得不歇菜。这是风投行业的第一次低谷。有人开始质疑在中国玩风投是不是早了点,市面上原本跃跃欲试者开始观望形势。但阿奋的公司是少数几乎没有募资压力的幸运儿,因为资金大头来自国外一家著名的游戏商,他们可以专心聚焦在中国市场的项目筛选上。
 
但折腾了两年多,来回接触、调研、参与了几个项目,包括社交平台、公众号营销、O2O…除了某个当年有点影响力的社交软件有后续名堂,其他项目基本都在B轮后戛然而止。合伙人对投资经理们变了脸色:
 
“压力越来越大。因为和我们同期进入中国市场的外资风投大多有服众的业绩。”阿奋待着有点难受了,琢磨着跳槽。
 
恰逢那时经过了上一轮洗牌,风投行业正在出现复苏迹象。互联网行业周期性下挫被认为是瑕不掩瑜,市场尚有很多空白需要填补。新机构争先恐后成立。仅在基金业协会登记的就有两万多家,个体户面貌的项目掮客、天使投资人更是不计其数,看好风投业是真实的群体情绪。阿奋这样有几年实操经验的投资经理跳槽不难。在一个投资大佬推荐下,幸运再次降临,阿奋进了另一家知名外资风投,职级照旧,工资涨了30%。
 
“两次见那大佬都凑巧穿了新皮鞋,所以走路有点踉跄。大佬很关切,误会我腿脚不灵便。不知道介绍新工作是否出于同情…”
 
创投圈子里,偶然性和运气的作用不可小觑。这点阿奋深有体会。



当年曾有媒体鼓噪“80后风投高富帅榜单”。不知因为什么机缘入榜者,转眼成了万众热捧的香饽饽。仿佛有默契一般,这批通过受惠于媒体而扬名立万的投资“领袖”们,戴着光环,有的自立门户,有的跳槽去了更牛的机构,还有的大摇大摆上央视的投资选秀节目当评委,开始频繁指点江山,满嘴金口玉言,一时风光无两。
 
乍一看,投资经理个人品牌的光芒大有盖过机构的态势。中台后台都不如弄个明星投资人站在前台争夺吸引力、制造话题管用。
 
“都在树人设。”
 
阿奋与榜单里的两位有过交集,深知这帮人本质上和自己别无二致:从未创过业做过买卖;知识背景、能力边界和过往经历也高度类似。到底是嘴把式还是真把式,本职工作以识人为主的圈内人士守口如瓶,看破不说破。
 
“比如X爷就很典型。处心积虑营造的氛围和故事让人觉得X爷太仗义了、太有眼光了。点石成金指的就是他。”
 
X爷的品牌效应,让许多优质资本和投资项目迅速聚拢。呼风唤雨或许夸张,但X爷热衷的项目类型,必有一大波跟风者追随。
 
阿奋甚至觉得,有些所谓“风口”就是这样一批投资领袖生造出来的。至少风口发展的节奏是受他们影响或操控的。比如鼓噪得最凶的共享单车就是其中争议最大的天坑。实际上,回头细品,X爷染指过的众多项目没几个修成正果的,主要的获利都依托下一轮接盘来实现。
 
阿奋供职的新东家也适时在媒体推出各种洞察和评论,希望争夺一点话语权。然而外资机构怎么闹似乎也弄不出本土机构的动静。中国人只要意识到有钱可搞,放开了手脚,迸发出的力量举世无双。外资机构有相对固化稳健的偏好,无论如何占不了上风。相当程度上,他们的投资策略和方向始终在顺遂本土机构的变化,亦步亦趋。
 
“什么社交网络、消费升级、共享经济…算了!我都懒得历数那些年追过的风口、换过的赛道。一般老百姓都耳熟能详了。现在想想,整个圈子一点主心骨和定力都没有。”
 
在阿奋眼里,风投在中国早变了味儿,一阵风紧似一阵风刮得猛,圈内圈外都被吹得晕头转向,缺乏镇定的思考。
 
那些年,各行各业都在自觉不自觉地谈论“互联网思维”。大脑被互联网思维格式化了的创业者和投资人更以讲话爽利、带刺儿、激昂为荣。一套套大词儿层出不穷。人们普遍虔诚地信仰用资本砸出一片天地的路径是正确且正义的。
 
“2VC,围绕创投的偏好,投其所好地创业的人为数不少。说白了纯粹圈钱骗钱!”
 
阿奋的言语刺激型精神障碍在那几年已有端倪。他发觉自己一听到“独角兽”三个字就想吐。
 
“美国一出现新名词,这边立刻就跟上。”
 
阿奋发现越来越多的投资人在谈论独角兽。其实很多人不清楚“独角兽”其实是估值十亿美元的初创企业。反正听着挺美好的,稍有眉目就冠名“独角兽”,几乎成了惯例。



年头久了,阿奋在新机构的地位逐步稳固,协助老板和投资总监做事,小心翼翼竭力不犯错。他们先后跟投了多个项目,在大众创新万众创业最火热的2014-2016年间,其中几个应景的项目收获颇丰。
 
“我们那两年奖金挺丰厚的。出去也特有面子。真正尝到当投资人的乐趣与成就感主要是那两年。人也有点儿飘。”
 
除了工资和奖金,阿奋对项目退出后自己的分红更为期待。
 
日子好过,妻子阿溪敦促阿奋抓紧准备生娃。年纪再大几岁就该高龄产妇了。阿奋也觉得熬了这么些年不敢要孩子,主要因素就是担心财务上难以为继。如今心理上松弛些,干脆让妻子辞掉收入不高的行政职位,专心在家备孕,做两年全职太太。
 
阿溪嫁给阿奋好几年,头一回敢挺直腰杆挽着老公进SKP买了个4万多的香奈儿手袋。阿奋也把开了多年的POLO换成了奥迪A4。看上去,当初改换门庭进入风投时想象的物质回报正在逐步兑现。
 
阿奋也明显体会到社会上对风险投资人的评价越来越高,仿佛他们都是财富英雄、时代骄子。自我介绍是某机构的投资经理,立刻能迎来各种或明或隐的巴结和靠拢。阿奋的应对话术不得不老练圆滑起来。为了不得罪人,那些看一眼就死的项目,他会对创始人说一句:
 
“看您挺有眼缘,咱们细水长流,以后再说?”
 
业内潜规则偏爱熟人推荐的项目,希望借此省去部分信任成本。有资格入围进一步考察,对于创业者而言是莫大的鼓舞与认可。阿奋从中甚至领略到一丝“权力”的快感。
 
“那时候,对我谄媚,希望能给机会考察项目的人实在太多了。周旋于他们之间,心理上有种酸爽的乐趣。”
 
阿溪也觉得脸上有光,幻想起未来与孩子幼儿园家长交流时,可以自豪地说出孩子父亲的职业——风险投资家。
 
各种猎头隔三差五骚扰阿奋,因为合格堪用的投资经理相当稀缺。那个阶段,阿奋对上升通道相当乐观,坚信再干两年就有望升任投资总监。再不济,凭借多年经验,也可以跳槽到大型国企的战略投资部当个负责人。总之,他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发愁。
 
然而,在经济发展狂飙突进的时代,一切变化都那么猝不及防,形势逆转起来丝毫不由分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行业周期性起伏,很多泡沫被挤出。阿奋说不清这一次和2012年那次区别在哪里。但整个社会风向的变化不难察觉,风投行业变得更加成熟规范,从业人员的素质和要求不断提高。随着过去几年突飞猛进,互联网真正能聚拢财气的领域基本被占得差不多了。资本越来越集中到真正优秀的机构和创业者手里。全民风投的状况一去不复返。绝大部分浑水摸鱼的机构根本活不下去。有了大把闲暇,阿奋回顾过往,时常倒吸一口冷气:
 
“那些歪瓜劣枣过去是怎么混进市场的?”
 
阿奋认为创业大气候已经完全不利于草根和小打小闹的项目。不知不觉间,自己供职的机构也悄然开始末位淘汰。阿奋不敢想象自己失去这份工作、脱离现有生活方式的场景,自我安慰也许自己依然会是个幸运儿。
 
市场不需要那么多投资人,跳槽也变得艰难起来。许多人开始转行。当年进入高富帅榜单的人几乎没有幸存的。头些年呼风唤雨的X爷更是彻底销声匿迹,几乎不再被提及。
 
“我认识的那两个榜上有名的,一个跑去日本做民宿。另一个不知发生了什么,隐居在海南好几年专玩冲浪。最近再搜他消息,成了冲浪运动代言人了!还有个国企风投经理,跑西部学Elon Musk造民营火箭。”
 
阿奋觉得匪夷所思。这些人曾经在创业经验零基础时开始从事投资。如今这般操作算回归常识,回炉补课吗?
 
在惶恐与焦灼中又混了一年多,2018年春节刚过,阿奋最担忧的事情发生了——他被劝退了!
 
所在机构不再遮掩裁员的现实,大刀阔斧砍到他的头上。创投大环境全面紧缩,早已不仅是预测上的共识,而是残酷的现状。创投业普遍大规模裁员,更有许多机构直接关张倒闭,就此退出江湖。当初承诺的项目退出报酬一毛没有,根本没地儿说理。N+3的补偿算是机构对他的仁至义尽。阿奋浑浑噩噩地从爬向人生巅峰的半山腰跌落,摔得焦头烂额。
 
“比那些创业失败的还惨!”
 
以往媒体和公众的讨论里,创业失败者会被奚落、同情、复盘。几乎没有人关注过那些被迫出局的职业投资经理。



工作丢了,生活开始歪七扭八。两个失业者在家大眼瞪小眼,越看对方越烦。阿溪对这种落差和变故尤为无法理解,甚至激烈质问阿奋是不是工作上出了差错。整个生活的设定一旦突然错位,全职太太的反应烈度更强,生娃的计划恐怕又要搁浅。SKP再也没有心气去逛了。阿溪被打回原形,最多只敢网购一双不知名的国产靴子。这样的降级待遇让阿溪抓狂。阿奋有苦说不出,挨了这一闷棍,需要先喘口气定定神。
 
失业的日子很难熬。从高度疲劳、高压力的创投环境抽离后,整个人懈怠松垮了下来,身材迅速走样,与人们想象中的发愁消瘦不同,阿奋这一年多胖了起码二十斤。
 
“这状态不是我!内心超级抗拒这样的自己!”
 
阿奋在精神状态略好时,依然会密切关注这两年的市场变化。快手之类的短视频他当年也曾力主跟投,然而外资机构对中国市场的洞察棋差一着。如今最风口浪尖的网红代言电商,在他看来和以前的“一年一阵风”区别不大。
 
“2015年的在线教育特别火。记得吗?现在你再看看,那时候成立活到现在的有几家?我看现在的网红电商结局也差不多。”
 
远离了主战场,在外围观战,他觉得很多道理突然明朗了:
 
“市场的创投之所以频繁追逐风口,根子还是出钱的人,求快求大的高净值人群和一哄而上的传统企业没什么耐性。”
 
即便身处圈外,对市场现状横挑鼻子竖挑眼,阿奋自察心里依然有一簇小火苗。他觉得自己依然正当年,市场总有回暖的时候,回归风投并非遥不可及。
 
“这一轮寒冬确实长了些、残酷了些。不过我除了会操盘创业投资,还能干什么呢?”阿奋格外期待2020年能出现转机。
 
“为了将来回归职场,我得有个好状态。此外,尿路感染也不利于要孩子啊。”走出低谷之前,他暗下决心,先愈疗上一段风投职业经历带给自己的身心创伤。

策划 Editor|罗蓓蓓

排版 Layout|王健羽

即将重磅推出年度特刊,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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