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购买艺术品？

如何从一件拍品的极端案例中理解艺术市场的基本游戏规则？2018年10月25日，一幅 AI 模糊画作在佳士得纽约拍卖场上拍出43.25万美元，所有艺术行业的人都震惊了。

为什么呢？

Artsy 中国代表谢斯曼为大家复盘了这个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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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世界上数一数二的拍卖行，佳士得曾经手过无数来自不同时期的艺术精品。

此次佳士得首次拍卖 AI 画作，这幅名为《来自贝拉米家族系列肖像的爱德蒙·贝拉米》的 AI 作品，在七分钟的现场买家和电话买家的角逐当中，价格竟然一路攀升到43.25万美元（约合人民币300万元），成为当场次拍卖成交价第三高的拍品。

这个结果令艺术界震惊，原因有三：

专有 ＆占有

Courtesy of Sonia Xie.

首先， AI 画作目前在一级市场的价格通常是一万到两万美元，这幅 AI 画作在上拍前估价也确实只有七千到一万美元，那它怎么突然拍出高于估价40多倍的价格？

其次，当天的拍场中有很多我们熟悉的艺术大师的名字，比如毕加索、马蒂斯、曼·雷、杰夫·昆斯、Banksy 等，然而这些大师的作品竟然几乎都没有超过这幅 AI 作品。

最后，43.25万美元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呢？虽然在动辄拍出千万美元的佳士得拍卖场上不算什么，但是另外一个事实就是，在刚刚结束的纽约佳士得秋拍当中，一件毕加索的精致的独版的手稿只拍出了二十万美元的价格。

那么为什么这件 AI 画作能够拍出这么高的价格？AI 艺术真的要颠覆艺术行业了吗？艺术圈真的“终将迎来科技变革”了？其实，这件作品之所以在拍场上能够大获成功，并不是它颠覆了艺术市场的什么，恰恰因为这件画作背后的创作团队愿意配合和迎合传统艺术市场的玩法。

达芬奇？《救世主》

成交价：4.503亿美元

Courtesy of Sonia Xie.

伟大的艺术作品可能是人类创造力的结晶，似乎很难用价格去判断它到底应该值多少钱，但其实艺术作为一种商品，无时无刻都是在艺术市场上流通的，毕竟艺术家、艺术作品和社会形态、资本密切相关。

另外，在当代艺术市场当中，我们很难用一个作品物质的价值、或者艺术家的技艺去评判一件艺术品的价格，它仍然还是有一些常规的游戏规则存在。

在造就，谢斯曼为大家分析了艺术市场的一些游戏规则及业内人士对 AI 与人类创造力关系的看法。

艺术品的价格是怎么来的？

Courtesy of Sonia Xie.

对于一些在拍场上拍出天价的艺术作品，我们就不要谈值不值的问题，因为对于买家来说，千金难买心头好，只要他自己觉得值那就是值。而对于其他的一些正常的艺术品来说，业内人士经过长时间对一二级市场的观察，能够理解一个艺术家大概的价格水准。

艺术市场主要分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这个跟股票的概念是差不多的。艺术市场主要分两个部分，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一级市场是从艺术家处直接获得作品，画廊通过代理或者合作的机制发掘艺术家，以展览的形式进行销售，主要的一级市场包括画廊和艺博会；二级市场则是艺术品从藏家处再度进入市场，进行二次流通，最主要的二级市场是拍卖行和艺术品经纪人。

常玉《曲腿裸女》

成交价：1.98亿港元

Courtesy of Sonia Xie.

从崭露头角的艺术新人到无人不知的艺术大师，这通常是艺术家和代理他的画廊年复一年的耕耘成果。艺术家努力创作出优秀的作品，从参与群展开始，逐渐被画廊挖掘，画廊为艺术家提供更多更好的展览机会和平台，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艺术家能够获得曝光和认可。来自学术界的肯定对艺术家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而在重要的机构中举办展览、甚至开始被重要的艺术机构收藏，则为这位艺术家的创作地位提供了更多的背书。

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极幸运的人花费几年时间，有人则终其一生都没有能够走入主流艺术市场。画廊为艺术家举办个展、将艺术家的作品带往重要的艺博会，越来越多的藏家开始购藏他的作品，这便是一位艺术家在一级市场所作的积累。艺术家受藏家追捧，则其作品的价值会在二级市场的流通过程中逐步上升，反过来也会助涨他在一级市场的价格，这就是一种良性循环。

AI 画作拍出天价的背后有迹可循

艺术市场三大关键词

Courtesy of Sonia Xie.

纽约佳士得 AI 画作拍出天价，有人说是不是 AI 要颠覆艺术市场了。事实上，出现这个结果最大的原因在于，它背后的 Obvious 团队精心的运营，迎合了传统艺术市场的三大关键词：精英、占有、投资。

怎么理解这三大关键词？首先，此次上拍的贝拉米画作遵循了传统艺术市场所熟悉的、认可的语言。尽管归根结底只是一张印刷在帆布上的画，它被刻意地用精致古典的木质画框装裱起来，就好像它是一件《蒙娜丽莎》似的古典大师画作。此外，如果你注意看的话，会发现在画面的右下角有一串看起来很高深的等式，这是 Obvious 团队特意加上的一串 GAN 模型损失函数，你不需要明白它是什么，你最好也不要明白它是什么，因为这样会让画作看起来更加高深莫测，更 AI。但为什么 Obvious 要故意给作品加上这个细节？它实际上的作用是为作品添加某种作者性，就像大师在作品上签名会让作品价值翻倍的道理一样。况且，这件作品的题材也是相当古典的，Obvious 为画作中模糊的肖像虚构了一张家族图谱，这位贝拉米先生被打造成欧洲贵族的形象。不论是题材、装裱还是签名，这无一不吻合所谓 western canon，也就是西方经典的、精英主义的视觉传统，这也是高大上的拍卖行给大多数人的感觉：高级的、有门槛的、精英主义的，这些标签客观上都会增加作品的价值感。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细节就是，这次拍卖，是佳士得主动找上 Obvious，拍卖行对于作品题材的选择一定深思熟虑过。别忘了，去年轰动一时的街头艺术家 Banksy 苏富比碎画事件中，Banksy 的喷绘作品，也是被装裱在华丽的古典画框当中。

精英主义 WESTERN CANON

Courtesy of Sonia Xie.

其次，艺术市场喜欢专有性、稀缺性。也就是说，独一无二的艺术作品往往是艺术品买家们最趋之若鹜的。这就好比你去买一件商品，如果它是限量的，似乎就多了一个购买它的理由。在艺术行业当中，限量还不行，它得是独一无二的。作为业界数一数二的拍卖行，佳士得为了给这件 AI 作品造势都在拍前2个月做足了宣传，大量的新闻稿和媒体通稿中我们都可以看到很多抓人眼球的标语，譬如“人工智能生成的第一件肖像作品”、“第一件进入拍场的人工智能艺术品”等等。这些说法是否准确？当然不准确，媒体的话不能尽信。其实在佳士得上拍贝拉米肖像之前，2016年，由 AI 生成的图像作品已经在旧金山的一个拍行上拍过了。它也不是 AI 生成的第一件肖像作品，Obvious 团队只是在互联网上下载了另外一个艺术家编写的算法，微调了一下便输出作品了。在此之前，这个算法的原创者已经生成了不知道多少幅 AI 肖像画。但没关系，拍卖行这种对于作品独一无二性的大肆宣传起到了效果，绝大多数时候，艺术品购买的行为就是一种占有行为，所以作品的专有性在艺术市场的交易中会被无限放大。

《来自贝拉米家族系列

肖像的爱德蒙·贝拉米》

成交价：43.25万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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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点，购买艺术品除了出于占有欲，也同时带有投资目的，就跟你购买股票、或者投资某处房产的概念差不多。在佳士得拍卖 AI 艺术作品的这个例子当中，我相信拍下这件作品的藏家，在这一次购买当中的投资目的性是强过其消费目的的。归根结底，你购买的可能不是这件作品的美，你购买的可能是某种独一无二性、某种概念、甚至是资本对于艺术世界的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你相信贴满这些标签的作品的价值在日后会提升，因此你选择在此时对它进行投资。

去年纽约苏富比秋拍当中，

Obvious 带来了这个贝拉米家

族系列 AI 肖像中的另一幅画作，

最后的成交价只有2.5万美元，比

它亲戚去年的肖像价格低了20倍。

Courtesy of Sonia Xie.

我们可以看到在佳士得拍出高价的 AI 作品在艺术市场中走了捷径。在佳士得拍卖之前，没有任何 AI 艺术作品在纽约或者伦敦的重要画廊里展出过，那么从市场的角度来说，一位艺术家或者一个艺术种类越过一级市场、首先在二级市场上一下子取得极高的价格，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它很可能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的泡沫，还没来得及成为趋势，就已经扑街了。

这不是臆测，其实这个 AI 艺术的市场泡沫已经破了。去年纽约苏富比秋拍当中，Obvious 带来了这个贝拉米家族系列 AI 肖像中的另一幅画作，最后的成交价只有2.5万美元，比它亲戚去年的肖像价格低了20倍。投机有风险，下手需谨慎。

AI是否会取代人类的创造力？

人工智能是否会威胁甚至

取代人类艺术家的创造力？

Courtesy of Sonia Xie.

随着 AI 的发展，人们在思考，它是否会进入一些行业，取代劳动力，甚至是人类艺术家的创造力。

当代艺术家 Quayola 的观点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新的思路和视角——他的作品旨在研究和呈现新型科技在人类演化进程当中所产生的一些变革和转化。人工智能正在以极快的速度不断发展和改良：他们被编写得越来越贴合人类的行为，以至于先进到他们能够完成的一些任务是人类无法轻易完成的。因此，我们作为人类，实际上也在不断地转化我们的官能、我们的思维方式、我们的集体表征甚至我们的视觉系统来接近这个新的标准。对 Quayola 来说，人工智能是我们人类的一个极其聪明的工作伙伴，双方相互适应，共同演进。

从艺术市场的角度来说，Quayola 和他的算法共同创造出来的作品一方面署名 Quayola，但同时也带有很强烈的 AI 创作印记，这两者的和谐共存让它在一级市场的价格目前是高于大部分 AI 艺术品的。

艺术市场不只属于少数精英

艺术品购买：消费＞投资

Courtesy of Sonia Xie.

事实上，不论是 AI 艺术品，亦或是人类艺术品，除去投资回报率不谈，艺术品购买首先是一种消费，其次才是投资行为。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你是出于喜爱、你觉得一件作品美或者有趣，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才会购买它、收藏它、希望拥有它，那么从这个层面来说，人工智能也好、人类创作也好，不论创作主体或者途径是什么，在观者面前应该是平等的。你觉得受其触动，你觉得美，你觉得它是艺术，那么它就是。这与 AI 是否有意识无关、这与 AI 是否具备替代人类创造力的能力无关、这与所谓的艺术圈专家们如何定义一件作品无关。

Quayola, Laocoön #D20-Q1, 

2016, Pulverised White Marble, 

92 13/25 × 51 9/50 × 47 6/25 

in, 235 × 130 × 120 cm.

Bitforms gallery

and the artist.

艺术并不仅仅属于少数的精英，它属于我们每一个人，我们应该积极地去打破艺术市场的精英壁垒，这样整个艺术界才会获得更大的活力。

Sonia X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