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市场经济的一个基本原则就是等价交换。 一个有效的市场，不存在信息不对称导致的套利，也不存在垄断导致的超额利润。 资本主义社会中，劳动力是劳动者私有的一种货币化的商品。资方按照“公平的”市场价在劳动力市场上雇佣劳动者。 按理说，劳动力应该是等价交换成工资的，为什么资方在扣除了工资、原材料和机器设备折旧（本质上也是工资）后还有利润？ 为资本主义辩护的经济学家们指出，利润是对企业家精神和资方承担风险的回报。 所谓企业家精神，指的是企业管理者用战略眼光判断市场行情、生产适销对路的商品、优化内部管理以降低生产成本等经营能力。 拿企业家精神解释利润，放在企业所有者和经营者尚未分离的时代或许还像模像样。如今公众公司越来越普遍，大企业的股权高度分散，即便是仍然控股的家族企业继承人，往往也需要聘请据说更有企业家精神的高管代为经营企业，而不是子承父业。 如果利润来自企业家精神，那给高管发完天价工资后企业为什么还有利润可以留存或者以红利形式分配给不参与企业经营的股东呢？ 于是我们被告知，这是因为股东们承担了企业经营失败、股票价格波动的风险，理应按照承担风险的份额拿走企业经营的一部分成果。 顺着这个逻辑，我们会推出一个荒谬的结果。风险可不是谁想承担就能承担，买股票需要钱、做风险投资人需要钱——承担风险的前提是有钱，而不是什么“清华北大不如胆子大”。 那些标榜自己“胆子大”、“有眼光”的成功人士，是不会告诉你当年他是怎么求着老丈人给自己特批几个火车皮、怎么和行长推杯换盏靠几个皮包公司就从国有银行贷出巨额资金…… 吴晓波说中国的企业家都有“原罪”，说的很不准确。不是中国的企业家如何如何，而是所有资本的原始积累都是靠暴力、特权巧取豪夺。 越有钱、越能承担风险，越承担风险、越有钱。按承担风险分配只不过是把按资分配包装了一下然后复读，属于同义反复的循环论证，还不如说是按偷窃公有财富的无耻程度分配来的爽快。 还有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劳动力的市场价格（也就是工资）从何而来？ 复习一下高中政治：价值决定价格，供求影响价格，价格围绕价值上下浮动。 劳动力的价值，取决于劳动力再生产的成本。说人话就是，劳动者衣食住行的生活成本。 第一代农民工进城务工时，可以接受住工棚、吃糠咽菜，只要能攒下在农村盖房供子女成家的钱就心满意足，工资虽然比不上城里人，但比在家种地强多了，也就没什么怨言，按时发别拖欠就谢天谢地了。 第二代农民工不像父辈那样任劳任怨了，而且向往城市生活。要在城里买房，就不可能接受父辈那样的工资水平。 由此观之，劳动力的价值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源自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劳动者对生活的要求变高了，渴望有尊严的生活和发展空间了，资方就开始哭天抢地向全社会疾呼“人口红利”消失，国将不国了。 劳动力的价值既然是可变的，那么劳动者有权利主张更高的价值和更好的生活，资方也有权利主张更低的价值和更高效的资本积累（资本家更穷奢极欲的生活则是顺理成章的副产品）。 马克思说：“在平等的权利之间，力量就起决定作用。”既然大家各信各的理，那就废话少说直接开干吧。 多亏了识大体顾大局的“奋斗逼”（老气一点的称呼是“工贼”），资方得以坐山观蛊斗，笑看产业后备军们自相残杀。越是收入水平高于社会平均水平的行业，劳动力的供给就越过剩（360行，行行转CS），这就让资方能在表面慷慨的同时拿走更大份额的劳动成果（涓滴效应，笑）。高级工人则将更深重的剥削视为自己寒窗苦读、艰苦奋斗、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换来的光荣。 为了防止部分只顾一己私利不顾工友集体幸福的工贼偷偷进厂复工破坏劳资谈判，工人纠察队应运而生，有效维护了罢工秩序，迫使资方做出让步，改善了劳动者的生活状况。 对于崇尚个人奋斗、自我实现的名校学生、名企员工而言，工人纠察队这种“你弱你有理”的反动组织显然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存在。考虑到这个群体相比于农民工和流水线工人确实有更大的“上升空间”，以及他们自身就是过五关斩六将的“精英”，这种心态完全可以理解。 但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有的“精英”不仅对一切集体行动嗤之以鼻，就连不需要集体行动也能保护他们个体权益的法律法规，也仿佛成了他们自我实现的拦路虎。只能从最善意的角度去理解，也就是他们相信不远的未来自己也能成为“管理层”，重要的事情不是去维护那些自己马上就用不到的什么合法权益，而是挖空心思媚上欺下盼望早日飞升——这种迷之自信就是资方最想看到、千方百计培养出来的。 很多人没有意识到的事实是，资本运动的根本目的是自我增殖，而不是什么“工业化”、“星辰大海”、“帕累托最优”云云。把表象错认为本质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普遍存在的现象。 为了实现资本增殖，有时候连开办工厂、雇佣工人、生产并销售商品、剥削剩余价值都是多余的负担。毕竟经营一家工厂劳心劳力风险还大，如果炒股、炒房、金融投机就能发财，谁还傻乎乎地搞制造业？那都是没本事搞金融的人才会去做的低端生意。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美国的新自由主义者把利润低、污染大的工厂转移到第三世界，用更廉价的奴工代替本国被惯坏了的工人，只需要保留军工复合体、高科技企业和金融寡头捍卫军事霸权、科技垄断和美元霸权就能占领资本增殖的制高点，用垄断而非市场竞争攫取暴利，用效率更高的剥夺取代剥削。 具体到消费者熟悉的事物，Nike等企业专注于用广告营销和产品设计打造品牌价值，把鞋子交给中国和东南亚生产，不需要脏了自己的手去剥削制鞋工人，用品牌的垄断效应剥夺消费者反而赚得更多。 再看看如今几乎每家互联网公司都在极力推广的贷款业务，不需要生产任何商品，只需要滥用消费者的隐私数据做好风险控制，就能用极高的利率剥夺消费者，利润率相比开工厂剥削工人可谓碾压。 当然了，新自由主义者这时候一定会跳出来狂吠：这是消费者的自由选择！你凭什么指手画脚？ 是啊，劳动者可以“自由地”被资方剥削，消费者也可以“自由地”借高利贷买虚荣，一切都是那么自由，只可惜我们是这种自由的受害者。我们想要的是公平分配劳动成果的自由，是不被歧视的自由，是创造的自由，是发展的自由，而不是给资本无限积累当燃料、当工具的自由。 赋予大资本垄断、剥削、剥夺、压迫的自由，才是新自由主义的真相。可悲的是有的人被“做奴隶的自由”哄骗太久，已经丧失除此之外的一切想象力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