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冬至冬节，夜至長而昼至短。麋角解，熊深眠。一阳生，水泉动。白雪生炉烟，林园惊早梅。无论如何，冬至可长歌，可醉饮，惟不可离去。

冬至时节，见天阴霾，小小的县城雾深湿寒。这样的天气里，我从医院的A楼穿行到B楼，来回切换，一天上上下下六七趟。我的两个家人，一个因病，一个因受伤，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因病的人先前查出肿瘤，也许是因为年岁已大，对生老病死看的很开，平静从容，坚持了很久，看不出来是有病的人。只是日渐消瘦，带着病毒的细胞，正在他的身体里一天天蚕食着他健康，汲取着他的营养，攻城略池，终于在临近年末的时候，腹水积液汹涌，不得已住进医院。

每次去看他们，A楼的两个老人，一个闭目躺在床上，液体点点滴滴流进身体，维持着好、坏细胞的生命。另一个呆呆地坐在床边，神态凄然，瘦弱不堪，腿像两个细棍子支在地上。看到我，他们脸上有一丝丝惊喜，“吃了吧”，“吃了”，“吃的啥”，“一人买了一碗馄饨”，一问一答，病房里显出些活跃的气氛来，躺在床上的人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宏亮，依然看不出有病，只是有几次走了又蜇回来，看看见他垂头坐在床边，毫无生机。

老人是非常自尊的，不想让人看到因病而产生的颓像，腹水积腔，定是非常难受，也没见抱怨一句。照顾的人，面临的是老伴提前告退，将剩下自己独自一人过活，人生满是凄然。“满堂儿女，不如一个老伴”，许是面临人生这种深深的无奈，觉得语言都是轻飘飘的吧，也没见说一句丧气话。“不要想太多，我会照顾好你的，放心”，我用电话将这句话告诉她，她沉默了一会说“我怕你负担太重”。

电梯边拥堵着许多人，电梯间时常人满为患，需要下去一两个人，电梯才能缓缓升起。八楼住的全是肿瘤病人，楼层高，不像其他楼层，走廊里挤满了病人和家属。晚上过来看他们，乳白色的地砖泛着清冷的光泽，整个楼道显出冷寂凄清的一种静穆。我独自走在医院的长廊上，拖着长长的背影。回去的路上，冬至已至，深冬来临，小城的街上异常冷清，有一条卖菜的巷子，白天热闹非凡，晚上隐隐绰绰，幽幽暗暗，穿过这条窄陋的巷子，我内心萧然平静，静如止水，无所畏惧，不去想明天，就让一切这样缓缓过去，该来的一定会来，该走的一定会走，一切都有它的宿命。

冬至时阴极达到之至，太阳到了最南端，也就是南回归线，我们北半球就日短之至，也就是冬至这一天是白天最短、夜晚最长的一天。

我与他没有血缘关系，但他那么好的一个人，自尊，仁厚，大方，明事理，给予了我母亲最长情的陪伴，我不忍他一个人的离去，愿意像亲生的女儿，陪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尽管药物连用，大家天天去医院陪床，这位老人还是一天天萎顿，我一天天目送着一个人慢慢的离开，死亡是如此真切地展现在我面前，我除了深刻的惆怅，竟没有伤感。死亡是一个生命走过的历程，一个人在离开的路上，他是孤独的，也是无助的，那么一个幽深的看不见的去处在召唤着他，他无力挣脱，日渐前行，身后是渐渐模糊了的亲人。

异常的忙碌，让我更加超然而淡定，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穿透岁月云烟，看透了生死，死亡就像出生一样，是生命的结束和开始，是自然的一件平常事。人间至苦，死去未必不是超脱。

周末，南河坝的老集市上还能找到多年前烧蜂窝煤的炉子，莲姐体谅地说，“把你手套给我一只，咱们一人提一边，就提回去了，不需要打车”，莲姐和我提着炉子带火钳走过几条街。想起来她经常喜欢在朋友圈发一些广告，我还屏蔽了她，觉得自己最近这几年真是待人苛刻了些。

炉子有了，我又没有煤，撑着中午下班那一会，买了煤，买了骨头，放在炉火上慢火慢炖。晚上下班后，用砂锅煨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成就了一锅清亮的炖汤，送到医院，让他们吃上点，我的心才稍微安歇。

冬至后，白昼渐长，阳气回升，是一个节气循环的开始，是阴阳二气的自然转化，是上天赐予的福气，是大吉之日。

B楼边伤已大好，医院里堆满了苹果和牛奶，来看望的人络绎不绝，也让人生出许多安慰，得人心，也是人品做底子，说明人做的好。人到中年，才明白平安健康，安安稳稳就是最好的岁月，前程往事，皆可忽略不计。住院手续，合疗手续，每一样都让我这个能跑能跳的人健步如飞，来往奔驰。两边楼的人，都觉得“你咋这么快，要个东西立马就来了”，他们并不知我在另一处忙碌，年轻些的因伤也帮不上老人们的什么忙，老年人知道小辈住院，心里平添些负担和压力，不如两下里都不说。年轻的，正好趁这么个机会，不上班，不操心的等着我来送饭。

B楼堆积如山的香蕉一捆捆拿到A楼，平安夜前夜，又红又大的苹果拿单位来，同事一人发一只。大家捧着红苹果齐声说“谢谢”，见习的小妹妹下班前甜甜地望着我笑。我回到办公室加班。

从单位的大楼加班里出来，已是晚上八点多，冬日的夜晚，天空星月辉映，清丽敞亮，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腊梅浓烈的冷香袭人。

此时，街上霓虹闪烁，星辉灿烂。我的盘发托起我明净的面容，长大衣裹住我摇曳的长裙，我目光坚毅，向那灯火明亮处走去，脚下熠熠生辉。

冬至已至，一九二九……九尽桃花开，寒去春来，春已深矣。

是年，2019年12月24日，祈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