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班、冯舒：从来天地无端恨，尽入贫穷一寸怀（下）韦力撰

对于冯班的诗学成就，时人钱良择在批校《钝吟全集》时称：“钝吟宗温、李二公，较其功，视李尚逊一筹，视温则殆有过之无不及也。或曰钝吟视东涧如何，予曰东涧才大，自非钝吟可及，然论精细工夫，东涧却不如也。东涧是文人之诗，钝吟是诗人之诗。”钱良铎说冯班虽然推崇温庭筠和李商隐，但冯的功力要比李差一筹，却超过了温，如此高的评价显系溢美之词。钱良择又将冯班与钱谦益进行了比较，他认为当然是钱谦益才气大，冯班肯定赶不上，然而冯却比牧斋要精细，所以他的结论是钱牧斋是文人之诗，冯班才是诗人之诗。可能冯舒晚年过得颇为穷苦，这种境遇当然也会反映在他的诗作里，他写过《早春述怀次夕公韵十首》，其中第十首为：

莫道愁城仗酒开，莫言看月有情差。从来天地无端恨，尽入贫穷一寸怀。噩梦不堪占朽骨，惊魂久自离枯骸。诗成总是哀时命，窃比骚人义未乖。

冯舒撰《怀旧集》八十九卷，清同治光绪《滂喜堂斋丛书五十种》刻本

万物萌生的早春，在冯舒的眼中，竟然是如此的不堪入目。古人云“诗穷而后工”，没有痛苦的经历，就难以写出如此的真情实感，而冯班的诗作同样有如此情调者，又例如他所写的《壬寅冬日偶成》：

宛转药炉前，萧萧日影迁。羸形支病鹤，衰耳沸鸣蝉。贫贱应终老，辛勤又一年。惟余残气在，把笔欲笺天。

冯舒撰《后狱中草序》

壬寅乃康熙元年，这一年冯班已经61岁，他可能已经望尽了天涯路，所以他在该诗中说自己很可能贫贱终老，虽然他在该诗的末两句中说，自己面对贫困，仍然要鼓起勇气来努力地写下去，但全诗的腔调，用陈望南的话来说：“弥漫的却还是贫贱之人的无奈之情。”

但冯班的诗中也有些属于轻松的笔调，比如他写过一首《羽仙于归寄调戴仲》：

笑出歌楼别旧群，不因琴思便从君。月开秋色临汝镜，风蹙波文动绣裙。一觉香温疑直午，几看花影爱斜曛。也知仙女胜神女，休羡阳台梦里云。

这首诗写得颇为怪异，此诗题目中的戴仲是冯班的朋友，而这里说的羽仙本名叫徐凤，乃是一位妓女，后来戴仲看上了此女，将她娶回了家，然而戴家绝不容徐凤，戴仲没办法，只好把徐凤安排在冯班家，然而冯班本来就跟徐凤是红颜知己的关系，而今戴仲这样的安排不知道冯班是怎样的心态。然而通过他写的这首诗，似乎能够感觉到冯对这种安排还挺高兴，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态呢，至少我没将其中的逻辑关系理顺明白。

可能是因为家庭生活困难，冯班对好花插在牛粪这种事儿也颇为痛恨，他曾写过一首《戏题》：

世间无赖是豪家，处处朱门锁好花。惟有梦魂难管束，任他随意到天涯。

冯班觉得富家子弟大多没好人，他们的恶行之一就是把好花锁进豪门内，但冯觉得那些迈入豪门的女子不一定真心喜欢这样的臭男人，说不定她们身在豪门中，但心思却想着外面有才气的人，不知道他指的有才气的人是不是自己。当然这只是冯班的游戏之作。因为他在诗史上的地位，确实受到了世人的瞩目，比如陈康祺在《郎潜纪闻四笔》中转引了阎若璩《潜丘札记》上的一段话：“十二圣人者：钱牧斋、冯定远、黄南雷、吕晚村、魏叔子、汪苕文、朱锡鬯、顾梁汾、顾宁人、杜于皇、程子上、郑汝器，更增喻嘉言、黄龙士，凡十四人。谓之圣人，乃唐人以萧统为圣人之圣，非周孔也。”

当年阎若璩看到了王渔洋所选的《唐贤三昧集》，颇对王士禛的诗学不以为然，然而他却在这里将冯班跟钱谦益、吕留良、顾炎武等人并列为诗坛的十四圣人。虽然阎若璩在此强调这里所说的“圣人”，乃是诗学上的称号，并不能跟孔圣人并提，但也足以看出在阎的眼中，冯班的诗学地位是何等之高。

虞山脚下的石牌坊

冯班墓址位于江苏省常熟市虞山脚下，在南通寻访完毕之后，乘长途车前往常熟，常熟长途车站的混乱景象让人不敢恭维，路口停着大量的三轮车，不断地向汽车招手，使汽车只能以步行般的速度慢慢前行，出站时则又是大片的出租车在竞相拉客。这种情形让我恍若回到二十年前一些大中城市的车站景象，好在我仅二件行李，徒步走到大街上拦下一辆行驶的的士，前往预订的宾馆。然而在去宾馆的路上竟然路过虞山，并且看到了言子墓的石牌坊，此时车已越开越远，我通过网络订的宾馆，当时告诉我就在虞山边上，看来这个预订员所言不实，我即刻改变主意，让司机掉头住在了虞山脚下的一个宾馆，办好手续，放下行李，步行三分钟就来到了虞山脚下。

冯舒墓址

旁边的祠堂

而今虞山已经成为了常熟当地人最主要的休闲场所，今日天气风和日丽，前来虞山游览的人群在山下和山上均成群结队，而我查得的资料，冯班墓只是在虞山，具体在虞山的哪个位置，各种资料大多语焉不详，我只好来到当地再做打算。在虞山之上，最有名的两座古人之墓则是仲雍墓与言子墓，这两个墓在山脚下就立有石牌坊，两个石牌坊之间相距二十余米，然而从石牌坊走到墓丘却各有各的神道，无奈只好上两遍山。先上左方的仲雍墓，石牌坊计有两座，外面的一座上书“勅建先贤仲雍墓门”，第二座写着“南国友恭”，背面写着“让国同心”。沿着上山的路径，两边有大量的算命摊位，上行百十余米就看到了仲雍墓所在。墓是用不规则的石块所砌就，显得有些粗糙，墓前无碑，碑嵌在墓后的裙墙上，上书“先贤虞仲周公墓”，然而碑与墓之间不足一米，拍照很是困难。

仲雍墓文保牌

石牌坊背面的文字

算卦摊每走几步都能看到

拍照完毕，沿神道原路返回。在第一座牌坊的左侧有一进院落的仿古建筑，牌匾写着“清权祠”，门口无人，进内视之，却被保安拦下，告诉我必须要有年卡才能进，我不知从哪里弄来年卡，只好向大殿内瞥了一眼，原来里面是仲雍。在祠堂的左方有一个很小的旧式牌坊，石牌坊两个立柱上的字已完全不清，仅横匾的四个大字绰约能看到是“高山仰止”四字隶书，我猛然想起，有则资料上说，这个牌坊就是立给冯班者，无意中竟然找到了目标，这让我的心情大感舒畅，于是走到石牌坊的后面仔细探寻一番，却完全找不到墓丘，眼前所见仅是一篁青竹，再后面就是新建筑的后墙了，在这四周我也没有找到关于冯班的介绍名牌，就更无论文保牌了。

仲雍墓入口

仲雍墓

墓碑嵌在后墙

这样的一个结果，让我那鼓足干劲的心态显然难以满足，想一想虞山之上还有言子墓，言子虽然是远古人物，但他却影响了虞山当地的文风，江南地区成为中华文明的渊薮之地，我觉得功劳簿上应该列上言子的大名。这样推论起来，二冯能够在诗史上有着崇高地位，当然也是受到了言子的泽被，一念及此，我决定重新上山，去朝拜一下这位文化先贤。

言子墓墓园

言子墓墓道上的石牌坊

比邻而居

言子墓文保牌

山脚下有言子墓的神道，而神道前方的第一座石牌坊上书“南方夫子”，即此道出了言子在江南文化史上的重要地位。石牌坊后面的神道是上山的台阶，沿此向上攀登，在半山腰就找到了言子墓。此墓的四周有佛教寺庙的黄墙，这是与众不同的地方，然而墓丘的建筑方式却与仲雍墓完全一样，也是用不规则石头砌成，同样是在墓后墙上嵌碑，上书“先贤子游言公墓”。其墓前的石台阶上坐着十几个女学生，不知她们为什么对言子感兴趣，能来此瞻仰，我拿着相机冲着她们拍照，本以为她们会避开镜头，然而她们却冲我笑着举手做V状，时代真是变了，这反而轮到我不好意思了，只好解释称我要拍言子墓，请她们让一让，众人笑着稍稍闪身，这才让我看清了言子墓的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