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影萍踪(上卷) 第十章 紫霞山发火了!紫霞山发火了! 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通过连接到各个大小队的电话广播线路迅速传遍整个云岭区和紫霞区,传到了花红大队。花红大队干部社员人人心急如焚。因为那儿有大片林地,是祖先留给花红的后代的,至今源源不断地供给他们木材、楠竹以及油茶桃。 上午九时,韩江在大队部召开生产队长会议,大队广播员郑小明来找韩江、郑一龙,要他们到广播室去接区、公社紧急电话。第一个电话是区委办公室郭主任找韩江的,他通报了紫霞山山火情况,传达了区委的指示精神和程为民书记对花红大队的要求。韩江告诉郭主任,他们早晨起来发现有股烟雾出现在紫霞山上,烟不大,估计是从山那边飘过来的,但担心会危及到花红大队的山林,就和支书郑一龙商量,派出八个民兵上山摸摸情况,发个信号回来,好作对策。郭主任说好,想不到你们先行动了一步,我会告诉程书记的。现在赶紧全面动员,迅速行动。第二个电话是公社办公室找郑一龙支书的。两个电话的内容基本一致。区委和公社党委要求各大队以大队为单位,迅速组织劳力上山灭火,确保山林不受损失。花红大队的任务是到花红所属的山场前沿,割开隔火道,与周围大队的隔火道相连接,并做好准备,随时扑灭可能飞越隔火道的山火,保护好花红大队的山林,为整个灭火战斗做出应有的贡献。 火情就是命令。韩江、郑一龙研究了一个意见,来到会场。会议决定:各队由生产队长带队,组织全队男劳力,带着灭火工具,紧急赶赴指定地点。副队长留在家里,负责各队的安全。妇女队长带两个妇女在家做饭,先做两餐,一起送上山。会议一结束,韩江和郑一龙一起拟了一个紧急通知,交给广播员郑小明,要他立即广播,反复广播。 到紫霞山顶要经过蝴蝶泉侧的几道山梁和横挡在山腰的悬崖间的小道。韩江虽然没走过这条小道,但到蝴蝶泉去过两趟,那是为墈查小水电站拿出初步方案而去的。 过了村前的云岭河,顺着进入云岭河的一条溪水就到了紫霞山从山腰延伸至山脚的大山沟。韩江早就听社员们说它叫蝴蝶沟,沟底的小溪叫蝴蝶溪,约有两个多流量,落差较大,水流很急,发出哗哗的响声。溪水两侧的山很陡,靠得很近,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山高一线天吧。山上长满株树,间或有为数不多的杉树、松树和珍贵的紫檀、红豆杉。走到蝴蝶沟的尽头上山才能到达蝴蝶泉。今天去不了蝴蝶泉,但它美丽的景色却依然历历在目。 越过蝴蝶泉侧的小山,再翻过几道山岭,就到了一道长长的山梁。这山梁像一个横卧的大写的“U”字,“U”字开口处的直线距离至少在十余华里以上。“U”字的中部是深不见底的沟壑。“U”字山梁之中还零散地分布着七、八个小村庄和数不清的条状梯田,那是紫霞的管辖范围。山梁的上方是一道高高的悬崖。悬崖的中部,一道瀑布飞驰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眼前似乎无路可走了。不,等你继续走下去,来到悬崖底部,一条山路拐了一个急弯,顺着崖壁蜿蜒而上,延伸到侧面的另一座山峰之上。在这里韩江再一次欣赏了大山的雄伟和壮观,体验了大山的胸怀和气魄。 今天火情紧急,韩江跟随上山的队伍匆匆赶路,来不及也没有心思观赏紫霞山的景色,更顾不了上山的艰难和浸透全身的汗水。 当韩江来到花红大队山林的前沿阵地,已经是中午十二时了。他找到随后而来的郑一龙支书,和几个先来的大队干部商量了一番,决定由大队副支书兼大队主任蒋有法、民兵连长蔡国顺带领社员和民兵伐木砍草,割开隔火道;韩江和郑一龙到山头的最高处观察火势,拿出应急对策。 登上山头,举目一望,只见大火从山那边的一片荒山烧起一直烧到距离花红大队山林不过十公里远的地方,形成了一道火的长城,火光映红了大山,接连上升的烟雾在空中集结成一团团黑云,遮盖了蓝天。大火烧的是茅草,前进速度很快,以不可阻挡之势向花红大队的松杉林逼近。 韩江和郑一龙看清火势后离开山头,在回到花红大队战场的路上碰到区革委会副主任王朝晖、知青办助理方向东和公社刘主任。王朝晖主任一行是沿着山峰,从邻近大队的灭火战场来到这里的。紫霞山靠近云岭的这边山场有一大部分属云岭区管辖。扑灭紫霞山的山火成了云岭区干部义不容辞的责任。在灭火的战场上相见,自然格外亲切,相互握手之后,王朝晖说,区委程为民书记正在沿河公社的队伍所在地指挥,他要我们几个人过来看一看,安排安排。韩江和郑一龙向王副主任汇报了花红大队的部署和安排。王朝晖点了点头,交待了几句,刘主任也讲了他的意见便分手了。 韩江和郑一龙回到花红大队战场时,干部社员们正割草砍树,修建隔火道。他俩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边检查,边提要求,要大家再加一把劲,再扩宽一点,确保万无一失。 到下午五时,刚刚拉通防火道,大火就逼近了。 满身大汗的干部社员们还来不及休息便分开站在隔火道里,警惕地观察着火势的发展。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五十米,大火的离隔火道越来越近了。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带着一股股热浪,扑向隔火道。它一路燃烧干枯的茅草,燃烧丛生的灌木林,燃烧分散在茅草和灌木林中的十余米高的松杂树,发出忽忽啦啦的声响。 看到这阵势,韩江和郑一龙发觉隔火道窄了些,立即高喊继续扩大隔火道。大小队干部也跟着吆喝,并和社员、民兵一起飞快地割草、砍树。 转眼间大火就烧到了面前。在隔火道的阻挡下,火势弱了下来。大家正要松一口气时,一股旋风突然从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卷起一团带火的茅草升上半空,在风力的推动下,它飞过十余米宽的隔火道,落到韩江身后的树林之中,烧着了树下的草木,形成了一个新的起火点。 “基干民兵们,快去灭火!快去灭火!快!快!” 韩江和郑一龙不约而同地喊道。人们呼叫着冲向起火点,拿起随身携带的灭火工具扑打起来。 韩江又转身对郑一龙说:“你赶快去安排一下,除投入灭火的人员外,要各队除留下五名劳力在各自原安排位置守候,以防不测。安排好后你继续在隔火道旁注视火势动向,发现问题及时组织扑灭,我去一起灭火!” 韩江说罢奔向起火的地方。全大队的基干民兵都来了。他们围绕起火点排开,形成了一个圆圈,扑打着火苗。韩江折下一支松树枝就去扑打火苗。半个小时后起火点的大火于被扑灭了。 当韩江伸直腰的时候,发现人群里有个年青姑娘一手拿扫帚,一手拿毛巾擦脸上的汗珠。不是没安排女劳力上山灭火吗?她是谁呢?那姑娘擦完汗放下遮脸毛巾露出脸庞,韩江才看清那姑娘是夏明珠。夏明珠什么时候来的呢?待会儿得问问她。 在韩江灭火的时候,郑一龙支书组织劳力扑灭了另一个起火点。 夜幕降临了大山。韩江、郑一龙沿着隔火道又巡查了一遍,没再发现新的起火点了。对面十余里外的山头上的大火还在燃烧,但离这里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眼前的火魔终于被降服了。火魔过后留下不时被山风卷起的灰烬。 “同志们饿了吧,吃饭吧!”大队妇女主任孙桂花和各小队的妇女队长挑着食物和开水来到隔火道上,放下挑子喊道。 直到听到喊声韩江才感到真的饿了。他看看手表,这时已经到了下午四时。没有要谁再喊,人们一下子涌到各队妇女队长放下的担子旁边。倒的倒开水喝,拿的拿苕渣粑吃。 韩江和郑一龙商量了一下,两人的意见是眼前的山火虽然扑灭了,但不能撤兵,还要防止死灰复燃。吃了饭后所有上山的人原地休息待命。至于什么时候撤兵还要听公社和区的意见。 说完,郑一龙支书到各小队布置。韩江打算到三队社员所在的地方去看看还在隔火道旁为几个受伤的社员擦着红汞、碘酒,包扎伤口的夏明珠。 韩江来到夏明珠面前说:“快完了吧?” 夏明珠继续她的工作,头也没抬,说:“你去吃饭,不要等我。” 韩江站在夏明珠身边等着,直到她把最后一个社员的伤口包扎好。 当夏明珠站起身时韩江忍不住哈哈大笑。夏明珠不清楚韩江在笑什么,一脸地的惶惑地说:“韩组长,傻笑什么?” “看,你成了非洲黑人,漂亮的非洲黑姑娘!” 韩江把手中的湿毛巾递给夏明珠。夏明珠掏出小镜子一看:黑黑的灰烬和着那刚才灭火时流下的汗水,把自己的脸蛋扮成了包公脸。她对着镜子看罢忍不住笑了,边笑边用毛巾擦。 等夏明珠擦了脸,韩江背起她的药箱,和她一起到了花红三队妇女队长萧玉芳那里。 社员们早已吃完了饭。他们按照大队的安排,三三两两地弄了一些树枝,在隔火道旁搭起一个个小棚子,再在地上铺上砍来的茅草,躺下休息,作好继续守候的准备。 他俩吃完饭,喝了一点儿开水,郑一龙过来了。韩江迎上前去问是不是有什么事?郑一龙说公社和区的意见是,干部和基干民兵留下继续坚守,并在这里过夜,如果到明天早晨没有发生新的情况,那时才可以撤兵。韩江说好,妇女队长们带来饭菜多了不少,回去一部分人,留下的明天早饭也有了。郑一龙说刚才我对各队讲过。阿花说她们送饭的有几个女的说要留下来,还说她们也是基干民兵。你要帮忙做做工作,叫她们都回去。韩江说还有那个阿珠,不知怎的上山来了?郑一龙说我问过,她是和先上山的几个基干民兵一起来的,肯定要她回去。韩江说她就在那儿,你直接对她讲吧。 孙桂花和十几个妇女队长都过来了,萧玉芳、夏明珠和她们在一起说着什么。郑一龙走上前去说:“你们都回去吧。” 韩江对夏明珠说:“阿珠,同她们一起回去。” 站在旁边的刘正水也说:“女的都回去。” 夏明珠说:“大队基干民兵留在这里,我还是留下来的好。阿芳姐,你们回去吧。” 韩江说:“留在山上的都是男人,你一个女子留下干什么?” 夏明珠引用了戏剧《花木兰》中的一句唱词,说:“谁说女子不如男?再说我带着药呢,说不定有用得着我的时候。” 萧玉芳说:“我们几个女基干民兵家里都安排好了,和阿珠一起留在这儿。” 不管郑一龙、韩江说什么,夏明珠、萧玉芳她们就是不愿走,只好由她们了。 第一次在这么一个夜晚,在这么一座大山头上,头枕石块,躺在茅草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和白云,韩江怎么也睡不着。 紫霞山的夜晚并不平静。山涧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和阵阵的松涛声,和着身边社员们的鼾声,似乎是走进了交响乐剧场。远处的山火还在燃烧,火光映红了大半个天空,本应是明亮的星星却黯然无光,本应是白色的云却变成了鳥黑的云。 韩江的脑海也像山里的松涛一样起伏不停:大山啊,你为什么这么吝啬,仅仅给那些祖祖辈辈与你为伴的山民留下如此贫乏的物质;大火啊,你为什么这么无情,时时觊觎着山民们赖以生存的树林。我的山民啊,你们的生存条件是如此的简单,但你们始终无怨无悔,在这里生存繁衍。我韩江到这里来,什么事也没为老百姓干,他们却待我如同上宾。他们几乎每餐吃的都是那些难吃的苕渣粑、玉米糊和红苕,给我吃的却是白花花的大米饭。我究竟能为老百姓做些什么,才能不辜负他们的盛情和期望? 韩江又想:夏明珠啊,你一个城里的姑娘来到这偏远的山村,与农民同呼吸,共患难,随遇而安。尤其是在这个漆黑的夜晚,来到这座高山之上,来到灭火的战场,勇敢地去经受着你从未经受过的考验,大胆地去迎接生活对你的挑战。韩江从内心佩服夏明珠的顽强和勇敢了。 大山的夜越来越冷了。韩江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自己一个男人尚有如此感觉,夏明珠会受得了吗?她不比其它几个留下山上的女人,她们从小就生长在山里,过惯了山里的生活,习惯了山里的气候,而她一个城里的姑娘,虽然来这儿几年了,但在大山上度过夜晚毕竟是第一次。直到这时韩江一直想不清楚夏明珠为什么宁肯自己受苦受累,非要留在山上。她说基干民兵在山上,应该有赤脚医生留下来招呼,虽然多少有些道理,但留下来的都年轻力壮,肯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农民常年离家上山一搞就是一天,有时甚至几天几夜,没见谁不带个赤脚医生不出门的。想到这里,韩江对她更加不放心了。他尽量放低声响起来,来到夏明珠她们几个女的休息的地方。这时月亮从东方升起来了。朦胧的月光下,他看到夏明珠紧紧地和萧玉芳并躺在一起,发出轻轻的鼾声。她俩身上盖了萧玉芳带上山来的那件带红起花的棉袄。看到这里他放心了。他同时为萧玉芳的举动感动。萧玉芳上山后一直和夏明珠在一起。下午她俩找到韩江,要韩江和她们一起到山头各处走走。当时韩江说阿芳,你要阿珠留下,晚上不把她招呼好可不行啊。萧玉芳笑着说要是担心,你来招呼好了。萧玉芳就那个德性,韩江真拿她没办法。 韩江来到到离人们休息处二、三十余米远的地方,轻轻地活动着身子,增加自己身上的热量,抵抗高山的严寒,直到东方的天空露出了晨曦。 紫霞山的早晨,空气特别新鲜。站在这海拔一千八百多公尺的山峰上,遥望东方的天际,一抹白云渐渐地变红,直到红得如同新鲜的血液。一轮红日一下子穿过红云,升了起来,放出灿烂的光芒,照亮了云岭、紫霞山区的大地。昨夜的火的长城不见了,烟雾也没有了,过火处留下的只是黑黑的一片山场。山场里分布着数不清的黝黑的树桩,分外凄凉。过火处的这一边,仍然是苍翠的树林,黄的枯草和千百年来就一直躺在山上的大大小小的石块。一团白云从北方飘来,到了韩江身边却是浓浓的雾,周围的一切淹没在云雾之中。 区革委会王朝晖副主任、方向东助理和公社刘主任急匆匆地赶到花红大队的灭火阵地。他们找到韩江和郑一龙说:“大火已经全部扑灭了,灭火战斗取得最后胜利,区委和公社党委决定收兵回营。” 一声令下,刚刚吃过简单早餐的花红大队干部社员拿起带来的灭火工具,排起长队下山了。远处的山路上,也行走着一支接一支的下山的人群。 今天下山与昨日上山不同,昨日火情紧急,心急如焚,不能不连走带跑;今天是凯旋而归,一身轻松,倒可以不慌不忙,信步而行。 走了一段下山路,又走上一个低一些的山头。太阳翻过韩江夜宿的山峰,阳光照到了紫霞山的这一边。韩江停下来,站在山头,向四周望去。只见起伏的群山,像被照相机定格了的大海波涛一样。那些在山下难以看清的高高的山峰,如今不过像大海中的点点浪花。 走在韩江身边的夏明珠说:“站在这儿,我想起一副对联。” “快说吧。” “上联是,水到无边天作界。” “下联是身处绝顶我为峰吧?” 夏明珠看了韩江一眼,笑着说:“是的,这又如同一个人做学问干事业一样,起初不知要遇到多少困惑和难题,越深入越觉得难,一旦克服重重困难取得成功,回首往事,不就像身处山顶,放眼四望,水长天近,山小峰低,一览无余一样吗?” 韩江看了夏明珠一眼说:“到了峰顶,再向前走就是下坡路了。不走吧,高处不胜寒……” “唉!高处不胜寒,下山也艰难,逻辑上的两难,太悲观了吧。” “路总得往前走,下了山再往前又得上山。说到下山,你记得宋代诗人杨万里的诗吗?” “杨万里的诗很多。晓荷才露尖尖角,早有青蜓立上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斗门一闭君休笑,要看水从人指挥;还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等等,都是好诗。你说的是《过松源晨炊漆公店》吗?” “是的。让我俩一人一句把它读出来吧。” “不知我记得准不准?好,从你开始。” “第一句是,莫道下岭便无难。” “第二句嘛,就是赚得行人空喜欢。” “正入,正入——万山围子里。” “一山放出一山拦。” 两人会心地笑了。 果真是“一山放出一山拦”啊。韩江再一想,云岭和紫霞山上的农民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繁衍,上山下山所碰到的困难,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是一碟不值一谈的小菜,哪里值得人们为之感叹呢! 正在这时,对面山路上传来一个男子的歌声: 紫霞山上哟, 草木多, 妹妹送我哟, 灭呀么灭火魔。 灭了火魔哟, 回家转, 莫让妹妹哟 等呀么等着我…… 男子的歌声刚停,又传来了一个女子的歌声。 无情的火魔哟, 莫猖狂, 哥哥叫你哟, 见呀么见阎王。 我盼哥哥哟, 早回家, 莫教妹妹哟, 守呀么守空房…… 女子的歌声一停,男子的歌声迅速接上。不用说唱歌的是参加过灭火战斗凯旋归去的的青年男女社员。歌词显然是他们的即兴之作。歌词虽不怎样优美,曲调却相当悦耳动听。在大山区里两个普通的男女能够一边作词一边歌唱,而且流利顺畅,如悠悠碧水,习习轻风,不能不叫人赞叹、佩服。 双方一直对着歌。歌声在紫霞山山谷中回荡。 “阿珠,你也来一支吧。” 走在前面的夏明珠回头看了一眼韩江说:“要唱以后唱,今天太累了。” “也好,以后唱,以后听你唱。” 他俩就在歌声的陪伴中离开了紫霞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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