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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报

 bodleian library 2020-01-23
克里斯托弗·诺兰拍的《敦刻尔克》,让我想起了赛博朋克科幻大师菲利普·迪克的《高堡奇人》,此乃西方架空历史幻想小说的极致杰作,在那本书里历史的反转是不义的、邪恶的,轴心国战胜了同盟国,德日瓜分世界,而最可怕的是被占领、殖民区的人民渐渐接受了现实:

  美国退伍军人弗林克原本在美国战败时埋藏弹药,誓将复仇,但“自从1947年以来,他可能与60万日本人见过面或者交谈过,要对他们施以暴力的念头过了头几个月之后就再没具体过,此后就再也无关紧要了”。

  他在做了一单日本人生意以后想:“他很荣幸,在承认他是个人,并非把他作为个美国佬,或者充其量是个卖工艺美术品的商人的基础上,他结识了一对年轻的日本人。是的,这些年轻人是新兴的一代,他们不记得战争以前的时代,甚至连战争也忘记了——他们是世界的希望。”

  这段话虽然是虚构,但不幸言中今天的一些年轻人,他们对敦刻尔克的历史记忆模糊,也许仅限于历史书上提到的一两句“英法绥靖政策的恶果……为日后英国的抵抗和反攻保存了实力”,历史被抽象化是可怕的,因此未来他们仍有可能经历曾经发生的愚行。

  我曾经期待诺兰拍出《高堡奇人》里那个平行世界,但《敦刻尔克》本质上是一部极其忠实于历史的电影,诺兰的时空魔术必须被放弃,因为在他的认知中,敦刻尔克,不存在假如。

  诺兰毕竟是诺兰,正是在这种“不存在假如”的决绝中,他着力于营造一种心理威胁:“假如”是隐藏着的。正如他在本片中高难度操作的三条时间线的相对论式交错,就给人一种错觉:稍一不慎,电影将把我们带往一个黑暗的平行世界。

  三条时间线的扭结是穷尽心思的,电影从一开始就交代了三句话:堤岸,一周;海洋,一日;空中,一小时。也就这三句话而已,如何把这三条线编织在一起?电影的前半部仅仅提供一些蛛丝马迹,后半部则是疯狂的切换,直至喘不过气来才猛然放开。

  为什么说是相对论?三条时间线现实中的长短悬殊,电影里的时间分配却是平均的,因此显得现实越短的英国空军越海援战越漫长,现实越长的步兵撤退越急促。观众的心理因此被牢牢把控着。

  当两名英国空军驾驶喷火战斗机孤军挺进大西洋的长空中,直至一架迫降海面另一架耗尽燃油在海边滑翔,我们始终置于那种孤独感的绵延之中。那边厢那群高地兵团的倒霉蛋一次次撤离一次次失败,急促的呼吸声如在耳际,死里逃生的欲望让肾上腺无数次高涨,最后虚脱。

  也许只有中间那条线——一条赶赴对岸救援的民间小游艇是最淡定的,这也是船主老人及其代表的很大一部分坚毅的英国公民的态度,他们的勇气之所以比撤退的士兵要强,是因为他们意识到自己才是英国的最后一道防线,敦刻尔克可以退,他们不可以退。

  关于民众参与神话缔造的可能性,英国大诗人奥登有过悲观的断言:

  “在勃鲁盖尔的《伊卡鲁斯》里,比如说;

  一切是多么安闲地从那桩灾难转过脸:

  农夫或许听到了堕水的声音和那绝望的呼喊,

  但对于他,那不是了不得的失败。”(《美术馆》)

  而诺兰的英国船夫们很明显反对了这种悲观,因此才有敦刻尔克的决定性成功:英国动员民间出动了七百多艘小船,来往于海峡之间,竟然救出了34万英法比利时联军,营救成功率高达85%!当然自己的折损也严重,两百艘民船沉没。那几天敦刻尔克的恶劣天气是天助,空援的英军、据守防线的法军是职责,民间则全然出于大义,大义而成,其心理鼓舞意义更大。

  伊卡鲁斯没有被忽略,那个挣扎于沧海如一粟的迫降空军,与另一时间线的民船相遇,不仅是电影叙事策略,更是一种精神隐喻,英雄的命运与庶民的命运必然相关,拯救必然发生。

  恐惧教会人类的,不应该是逃避。没有敦刻尔克撤退就没有诺曼底登陆,这是一个常识,也是一个悖论,历史可曾从营救者(船家、空军)的角度去看,这根本不是一场撤退,反而是一次进攻呢?

  最后的感慨来自撤退后在英国本土发生的一切,这在过往的敦刻尔克主题电影甚至大多数的战争片都不会记述,诺兰却不惜篇幅点染每一个平凡的败兵与接迎的庶民,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败。

  那些一一融入故乡的车站、阳光中的幸存者们,他们哪里去了?我只看到阳光下的报童们,将是下一场战争中的他们。牺牲成为日常,日常才有被救的可能。这个定理非常残酷,然而参与过那一段历史的人,无论军民,都懂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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