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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是怎样一部书?仅从文学史角度看《诗经》是远远不够的……

 許學仁 2020-01-23

《诗经》是怎样一部书?仅从文学史角度看《诗经》是远远不够的,而必须从王教之典籍角度来理解《诗经》在中国古代的崇高地位。北大哲学系孟庆楠携新书《哲学史视域下的先秦儒家诗学研究》谈到了这个问题。

孟庆楠,1982年生,201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现任北京大学哲学系副教授。目前主要从事先秦哲学、魏晋玄学、早期儒家经学的研究。

按照中学语文教材的解说,《诗经》是中国最早的诗歌集,收录了《关雎》《蒹葭》等缠绵悱恻的情歌。这构成了大多数人对《诗经》的第一印象。

但同时,现代生活中残存的一些印记表明,《诗经》是与德行的确立有关的,对《诗经》的谙习关乎家族的长久传续,故有“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门联。而这样的功能并不是一部诗歌集所能承载的。事实上,在古代学术谱系中,《诗经》并没有被归入“诗赋略”或“集部”,而是作为六艺之书或经学典籍出现的。

比如,《国语》载申叔时在回答士亹的咨询时,就言及对楚国世子教育的设计:

教之《春秋》,而为之耸善而抑恶焉,以戒劝其心;教之《世》,而为之昭明德而废幽昏焉,以休惧其动;教之《诗》,而为之导广显德,以耀明其志;教之礼,使知上下之则;教之乐,以疏其秽而镇其浮;教之《令》,使访物官;教之《语》,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务用明德于民也;教之《故志》,使知废兴者而戒惧焉;教之《训典》,使知族类,行比义焉。

申叔时的这一表述,成为我们了解当时《诗》教情形的重要材料。这里建议了一套系统的分科教育方案。教育的科目主要以典籍为核心分列设置,每个科目有其特定的教育目标。在这一设计中,《诗》教是诸多教育科目之一。由此看来,西周春秋之时有关《诗》的教育明显具有王官学“治教无二,官师合一” 的特征。

在《诗》学发展的历程中,先秦儒家《诗》学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王官学时代的《诗》学传统。儒家以更为自由和开放的学术姿态,将对社会危机的深刻反思融入《诗》学讨论之中,并由此重塑了《诗》的经典意义与经典性格。《哲学史视域下的先秦儒家诗学研究》即针对《诗》学发展的这一重要阶段展开讨论,力图揭示先秦儒家《诗》学的历史渊源、传承形式、解释方法,特别在哲学史视域下系统地梳理先秦儒家论诗解诗的思想内涵。


《诗》的经典化进程何时完成?

《诗》的经典化进程究竟是何时完成的,并没有一个严格的时间节点。但是通过相关史料的记载,我们还是能够找到《诗》成为经典的更确切的标志或表现。在这个问题上,《左传·僖公二十七年》的一条材料是必须被提及的:

冬,楚子及诸侯围宋。宋公孙固如晋告急。先轸曰:“报施救患,取威定霸,于是乎在矣。”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昏于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齐、宋免矣。”于是乎蒐于被庐,作三军,谋元帅。赵衰曰:“郤縠可。臣亟闻其言矣,说礼、乐而敦《诗》、《书》。《诗》、《书》,义之府也;礼、乐,德之则也;德、义,利之本也。夏书曰:‘赋纳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君其试之!”乃使郤縠将中军,郄溱佐之。使狐偃将上军,让于狐毛而佐之。命赵衰为卿,让于栾枝、先轸。使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犨为右。
对此事的记载还见于《国语》:
文公问元帅于赵衰,对曰:“郤縠可,行年五十矣,守学弥惇。夫先王之法志,德义之府也。夫德义,生民之本也。能惇笃者,不忘百姓也。请使郤縠。”公从之。
上引《左传》、《国语》记述的是同一史实,可以结合起来分析。

鲁僖公二十七年,楚国率领附庸的诸侯国围困了宋国。宋国急遣公孙固赴晋国求援。晋国君臣对此事进行了讨论和谋划。

先轸首先指明,霸主必须有“报施救患”的担当。晋国如果想立威于诸侯,就要对处于患难之中的宋国施以援手。在明确了救患的基本方针之后,狐偃给出了一个具体的解围策略。曹、卫两国附庸于楚国,若出兵攻此二国,楚国必回师救援,则宋国之围可解。

策略既定,就需要选任三军的元帅来负责执行。赵衰向晋文公推荐郤縠为帅,并阐述了理由。这其中就包含了对《诗》的认识。据《左传》记,赵衰之所以推荐郤縠,是因为屡次听郤縠自道,他喜好礼、乐而敦习《诗》、《书》。

需要进一步澄清的是,为什么喜好礼、乐而敦习《诗》、《书》的人就适合领兵为帅?我们知道,战争绝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攻守,它关系着国家内政、外交等诸多方面的因素。战争与整个国家的运作,依循着共通的法则。因此,要赢得战争胜利,就要求统兵之人不能只擅长战场攻守的战术,他要对整个国家所依循的那些基本秩序和价值有着充分的把握,并能够灵活地加以运用。

这里所谓的基本秩序与价值,就是赵衰所说的德、义。德、义,是“利之本”,是“生民之本”。而《诗》、《书》、礼、乐,正是德、义最重要的载体,是“德义之府”。或者按照《国语》的表述,《诗》、《书》等就是先王订立的“法志”。郤縠喜好并敦习这些典籍,意味着他掌握了典籍所藏纳的德、义原则。这才是赵衰推荐郤縠为帅的理由。

由此来看,在僖公之时,《诗》已经明确地具有了法则之义。而且,赵衰之所以会以此为理由举荐元帅,必然是因为,作为咨询者或听闻者的晋国君臣,都认可《诗》的这种意义。

《诗》为“德义之府”,已经是当时的一种共识了。同时,我们也注意到,在赵衰的表述中,《诗》是与《书》、礼、乐并称的,其作为“德义之府”不再依赖于合乐的表现形式,而具有相对独立的意义。这与约略同时的楚国世子教育对《诗》的定位是类似的。

而这些都是《诗》成为经典的重要标志。《左传‧僖公二十七年》的这则材料,进一步说明了古人对六艺经典的认识。在古人看来,《诗》《书》是“义之府”,礼乐是“德之则”。六艺之书汇聚着古人对于天道、人伦、政治的根本性理解,是“王教之典籍”。正是这个意义上的《诗经》才具有“继世长”的功用。而《诗经》的文学意义与经学意义之间的张力,也暗示着《诗经》的经典意义是一个被塑造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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