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年货
打年货其实说的是购买过年物资。
没有经历过旧时年节的人,可能不知道这打字的含义。
中国文字中这个打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就如一个搞字一样,让学中文的外国人怎么也搞不明白。河市人说的打仗、打架、打鱼、打禾、打谷、打人、打屁、打五中、打泡湫……似乎需要动作的事情,都可用一打字开头,打字不知成就了河市多少方言。
不说买年货、购年货,而说打年货,我觉得还是蛮妥当的。
其实腊月一到,要做的事情还是挺多的。就买年货一事,需要置办的年货很多,吃的、穿的、用的都有,如那些要用盐腌制的鸡鸭鱼肉和日常用的茶盐酱醋米,还有豆腐、糍巴、糯米砣子等等都要自制或者购买;手头宽裕的时候还要请裁缝上门为全家做些新衣服,一弄就两三天。所以到河市街上就得货比三家、价廉物美;还不能像平时一样慢吞吞地,所以一到街上就像打仗,因为有些紧俏物资还真的要抢。
至于打年货的时间,也因各家的经济情况而有所不同,在旧书记载:“大抵打年货之家亦有差等:上户不到腊月,色色俱办;中户不到送灶,大致不差;下户挨到岁底,尚有不名一物者。过年,过年,暗里正不知蕴含多少酸辛。”
在河市农历十二月二十过后,是打年货的高峰期,其中又以二十八日打年货者最多,称作轧廿八。此后的二十九日、三十日人也非常多,因为,再不买就来不及了。年三十一般只有一上午,下午打年货者已不多了,人们都在家中准备年夜饭了。所以旧时河市街上的年货市场会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河市街拆除以后,大家就到汨罗街上打年货了。
腊月腌制肉类食品,是河市人一直没有放弃的行动。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得准备,如果看到人家大门前挂着彩旗般的腊食,而自家却没有挂上一片鱼鳞的话,女主人的脸是挂不住的。
大集体时代,农场体制,每个队都有养猪场,腊月都会解一点年猪分给大家,包产到户后,则是自己留年猪了。这儿是水乡,有时鱼在河中、沟塘可捉,不捉也可到水产队交换或者购买,鸡鸭自养。
我觉得那时我们队割资本主义尾巴肯定是一个非常落后的队;我们队是一个没有参杂外姓的队,是同祖同宗同一祠堂出来的,所以男女老少不分年龄,只按辈份叫人;小时就有五十多的老人叫我嗲嗲(爷爷),还弄得我不好意思;这样的氛围,可以想像对大家不利的政策是不会落实下去的。
包产到户前我记得是我房头叔叔当支部书记,他是我队上活祖宗级别的辈份,他领导的队民很多跟他隔了至少三个辈份,最小的竟然到了七辈了;所以大家只能统一叫他满嗲(爷爷),谁敢不听他的?而我们这个祖宗支书,性格很温和,自家也养鸡,他常说“大家养点鸡,平时有蛋吃,也不关其它人的事,为什么要割了?”所以到了分场检查的时候,他就在喇叭中吼:“把鸡鸭都给我关到秘密的地方,谁家出了问题,大家的损失他一家赔了!”检查人员来了,他就带着他们在外面看看,一只鸡鸭都没有,就算过关了,年终还得表扬。其实包队的分场领导吴党委清楚,他70年时任过我们队支部书记,人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我记得跟着妈妈到河市街上打年货最美的享受是出一毛钱在彭家叔叔面馆吃上一碗光头面或者肉丝面,那闪动油花星子的面汤,飘着青青而香香的葱筒子,哧溜哧溜全吃下,然后把汤渣子舔得干干净净,一抹嘴巴,离开面馆还恋恋不舍。
后来我吃遍了山南海北的面条,就是再也没吃到河市面条的味道了。想想原因,应该是饲料喂养出的禽畜、改良植物结出的果实所造成的吧,现代科技千方万便,就是让我们失去了自然的味道,不知可喜还是可悲?
其实河市街上的美食还有很多,不提那些饼干、糕点,单说那油炸物,就让人口舌生津。嫩黄而香脆的油条、甜甜而亮亮的油绞糖(麻豪)、落满葱花或者芝麻的油饼……远远地闻到香味,我口水就会直流。
“彭家铺的面,谢家铺的鸭,同德的包子真好呷;黄家饭店样样有,有饭有菜有甜酒,还有白糖盐菜藕……”
那时感觉是河市街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啊,可惜妈妈一般只能满足我一两个涎水欲滴的愿望而已。
年货除了油盐酱醋,妈妈必会称上七八斤河市油豆腐做年饭菜,而且是谢师傅的;谢师傅是妈妈本家,妈妈说外公在世的时候,吃的是谢师傅父亲的手艺,她成家后一直吃的是谢师傅的手艺;谢师傅是河市油豆腐的传人,谢家的豆腐不但油炸得恰到好处,而且颜色嫩黄无杂色外表好看,更加神秘的是那皮又紧又脆,耐得住火熬而不散,口感又好;所以六七十年代就深得河市人的喜爱。谢师傅的油豆腐我都能吃一大卢碗,的确是好吃。可惜的是谢师傅的后人不再弄这营生,但其它河市油豆腐至今名头也响亮在外。
这些都是腊月的自由活动,农历十二月叫腊月,小时理解为弄腊食品的月分,但根据史料它跟祭祀有关,古人祭祀祖先、神明,肉食和蜡烛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因此有的地方将腊月写成蜡月。
古汉语中“腊”是岁终的祭名。汉应劭《风俗通义》谓“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用大蜡,汉改为腊。腊者,猎也,言田猎取禽兽,以祭祀其先祖也。”或曰:“腊者,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报功也。”不论是打猎后以禽兽祭祖,还是因新旧之交而祀神灵,都要搞祭祀活动,所以腊月是祭祀之月。而这个祭祀之月流传下来就是庄重、严肃、神圣的。
河市的腊月自然也就在这种文化流传之中。我总觉得家乡的大年过得充满仪式感、庄重感,给了我童年许多神秘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