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绘画题材漫谈系列之六十五凄风淅沥飞严霜，苍鹰上击翻曙光。 鹰作为一种猛禽，以其勇猛无畏的形象在人们传统印象中根深蒂固，这在讲究温文尔雅的传统文化中更多地被赋予内在的一种不羁的自由品格，成为超越沉重肉身之上的一种精神上的向往和追求，特别是在文人士大夫这样一个精英群体中更是有着深厚的信仰土壤。而由此滥觞开来，在代代相传中更是锚定了这样一种固定的意象。 历代对苍鹰的礼赞诗篇俯拾皆是，尤其是苍鹰在搏杀猎物时的那种矫健的身姿更是被人们一再吟咏，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姿态各异的苍鹰图也成为画家笔下广受追捧的一种题材。唐代诗人杜甫曾经写有一首《画鹰》诗：“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耸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绦碹光堪摘，轩楹势可呼。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诗中将苍鹰在捕猎兔子中展现出的英姿描绘的栩栩如生，充满着一种阳刚的力量感。苏轼在《江城子·密州出猎》中豪迈地写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从这些诗词之中可以看出苍鹰这一意向在传统文人眼中的那种英雄主义的光芒。 宋徽宗（款） 《御鹰图》 宋徽宗（款） 《御鹰图》 而在绘画之中，苍鹰图这一题材更是经久不衰。从杜甫的诗以及《宣和画谱》等画史资料来看，苍鹰图这一题材在早期的花鸟画中占据着重要的一席之地，据记载唐代边鸾、五代时期黄居寀等花鸟画大家都曾经创作过这一题材的画作，而《红楼中》提到的“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这样一句俗语也可资证明这一题材在早期花鸟科中的流行程度。至今可见最早的苍鹰图中，宋代李迪的《枫鹰雉鸡图》描绘的就是苍鹰捕捉雉鸡的场景，遒劲的枫树老杆枯枝上，一只苍鹰蓄势待发，俯身欲扑向地上惊慌逃遁的雉鸡，相映成趣的画面充满着一种动静之间的张力，而对老鹰的刻画更是极为传神，重点突出对老鹰的眼、喙和爪子等关键部位的描绘，并以墨色分染出羽毛的层次和结构，从而将老鹰那种霸道而凌厉的气势诠释的细致入微，使整个画面流动着一种弱肉强食的宿命意识和悲剧气氛，凸显了画面中苍鹰那种不羁、无畏的一往无前的强者形象。 宋 李迪 《枫鹰雉鸡图》 受宋代院画风格的印象，宋元时期的华鸟类绘画大多强调写实主义的风格，画家一般采用工笔这样一种绘画技法，从而使整个画面中带有一种工致规整的风格，将雄鹰的霸气和高傲这种特质诠释的别有韵味。比如元代张舜咨的这类题材的作品，从传世的如《鹰桧图》《苍梧竹鹰图》等作品来看，对雄鹰的描绘几乎与宋徽宗、李迪等人的作品中鹰所采用的工笔技艺的手法相类似，造型准确，神态自如，细腻的笔触中将雄鹰的精气神刻画的深入浅出，尽管没有采用那种捕捉猎物瞬间的画面，但高居枝干之上器宇轩昂的雄姿和气度，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魄。总体来看，宋元时期的这类苍鹰图，在对雄鹰的描绘注重挖掘那种写实性的意味背后所蕴含的精神气质，细腻的画面笔触之下，那种奔放狂野的生气呼之欲出。 元 张舜咨 《鹰桧图》 元 张舜咨 《苍梧竹鹰图》 而明清之际的绘画中，苍鹰图这样的题材更是在宫廷绘画和文人绘画中得到了全面的发展和突破，并且呈现出两种不同的美学追求，宫廷绘画中的苍鹰图更注重那种形式感，而文人绘画中更突出那种写意性。 在宫廷绘画这一领域，这一时期的花鸟绘画延续了宋代院画的审美趣味，从而苍鹰图这类作品大多注重画面整体构图上的那种形式感，以工为主工写结合成了这类题材最通常的采用技法。比如明代宫廷画家林良、吕纪的这类作品，融合了黄筌富贵和徐熙野逸的风格，并借鉴文人画的笔墨趣味，使他们笔下的苍鹰图这一题材具有一种古典的气质，在工笔和写意之间达到一种和谐之美，比如林良的《双鹰图》《秋鹰图》、吕纪的《鹰鹊图》等，画面中的鹰采用水墨小写意的技法绘就，墨韵酣畅中带有一种工致的风格，动静相宜，生机盎然中有一股英姿勃发的恢弘气度，带有典型的皇家审美意志中的形式感。此外，还有一种是以直接临摹宋徽宗的御鹰图而成的作品，这类作品更是将写实性的风格发挥到极致，但这样的过度追求造型的精准和笔致的精妙反而使笔墨趣味寡淡了许多，画面缺乏灵动而略显呆板，比如边景昭的《白鹰图》、吕纪的《御鹰图》和郎世宁的《白鹰图》等这类作品，鹰占据了画面的主题，但这类作品尽管技艺手法上看上去无可挑剔，但从作品的内在底蕴上看，很显然失去了那种原本的野性、生气和活力。 明 林良 《双鹰图》 明 林良 《双鹰图》 明 林良 《秋鹰图》 明 吕纪 《鹰鹊图》 明 吕纪 《御鹰图》
明 边景昭 《白鹰图》
清 郎世宁 《白鹰图》 而在民间文人绘画领域，苍鹰图的表现力更为直接简单而丰富多姿，充满想象力的画面构图使这一题材的表现空间得到了极大的拓展，各种文人兴之所至而泼墨挥毫写就的千姿百态的苍鹰图，在对这一题材所蕴含的精神内涵的挖掘上有着更具个性的领悟力，从而使苍鹰图在传统绘画题材中以其特立独行的品格而越来越深入人心，成为寄寓着高洁情操和无畏勇气的一种通常代言形象。这类文人风格的作品以明末清初八大山人以及清中期高其佩和扬州八怪中的华喦、黄慎等人为典型代表。八大山人的各类苍鹰图中最突出的就是那种标志性的白眼，有一种遗世独立桀骜不驯的傲然气概，其构图、用墨等都有着鲜明的个性，有一股折骨为笔、滴血为墨的内在的孤傲气质和高洁情怀。而扬州八怪中黄慎、华喦等人所创作的各类苍鹰图在画面构成上不拘一格，在笔墨上放纵恣意，写意传神，以简驭繁，从而将苍鹰的神态表现与自己的内心感悟很好地融为一体，有些画作更以画龙点睛的题词直抒胸臆，比如黄慎的苍鹰图中经常题有诸如“风定为翔，迎行而舞，侧目枝头，精神千古（栩栩）”这样的词句，华喦的《松鹰图》中题有“敛翅烟霞外，居高双眼疾”这样的诗句，将画作背后的寓意直接点明，寓意着自己内心深处在俗世中不愿苟且的气节和尊严，借苍鹰图来隐喻着自己的孤傲风骨和张扬个性。
清 八大山人 《苍鹰图》
清 八大山人 《巨石苍鹰图》
清 八大山人 《雄鹰图》
清 高其佩 《松鹰图》
清 高其佩 《独立枯松图》
清 黄慎 《枯木苍鹰图》
清 黄慎 《枯木雄鹰图》
清 华喦 《松鹰图》
清 石涛《秋鹰图》 笔墨当随时代。及至近现代以来，苍鹰图这一传统题材更是大放异彩，被赋予了更多的与时代同频共振的思想特征和审美意识，更多地寓意着一种舍我其谁的特立独行的英雄气概。齐白石、徐悲鸿、李苦禅、刘继卣、潘天寿、黄胄等国画大师笔下的千姿百态的苍鹰图，在各自独具特色的笔墨语言和构图哲学下，阐释着一种大我的英雄情结，在雅俗共赏中将其中的寓意诠释的淋漓尽致，比如齐白石就曾经以苍鹰图作为送礼的寿作，以谐音的手法寓意着英雄之意，成为现代画坛上的一段传奇。
齐白石 《鹰》
齐白石 《松柏苍鹰》
徐悲鸿 《鹰》
李苦禅 《双鹰远瞻图》
李苦禅 《松鹰图》
潘天寿 《松竹鹰石图》
刘继卣 《鹰》 自由的翱翔，无畏的搏击，傲然的兀立，苍鹰图画面之中刻画的千姿百态、威风八面的栩栩如生的雄鹰形象，在借物寓意、托物言志的传统文化语境下，其始终如一的正向价值属性随着时代的流转而被赋予更多更深的人文精神，借苍鹰俯仰天地间的自由不羁的姿态，生动而执着地展示出那种广受推崇的英雄气概和高洁情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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