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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葛弯,父亲向往的地方

 良见 2020-01-27

      邓葛弯是老家生产队南面的一个至今仍无人居住的偏僻荒凉的地方,也在老家院子的南面。老家生产队在一条好几里长的大冲的下游,大冲在下游形成了一条小溪,流入附近的镇溪河,再入沱江、长江。邓葛弯和离它不远的另一个更为荒芜僻静的无名弯,离小溪到镇溪河的入口很近了。


       父亲已去世十多年了。他在世的时候,就跟我说过他的一个愿望,就是将房子从老院子搬出去修。而他心中理想的地方,就是邓葛弯。邓葛弯离老院子有二三里地,要不是父亲不时提起,我是不会想到它的。但直到他去世,他的这个愿望也没实现。现在,在老家的兄弟一家,已经搬出来修房子了,但却是在老院子旁边我们家的自留地上,而不是父亲中意的邓葛弯。父亲的这个愿望,到现在为止,基本上算是落空了。


      但在修房选址这点上,也不是兄弟故意跟父亲作对,而是客观原因使然,尽管兄弟跟父亲不是一路人。父亲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一心想的是地和粮食。而兄弟则是比较油的那种人,身上没丁点农民的气息。


      老屋在父亲心中的份量,是其他人无法想像的。它是立材串架结构的一楼一底的高大的瓦房,楼的檩子和木板,来我家的人没有不夸赞的。父亲不仅亲自参与了房屋的建造,而且那房屋里也有他的血和泪,心中永远的痛。他的亲哥哥,就是因为修房子时两人一起去附近的木桥沟深山沟里砍树子,在炕木料时木料突然垮塌被轧死了。


       但父亲何以动了搬出去修的念头?我想,父亲把它说出来时,一定在心里想了很久,闷了很久。而有的东西,他不说,我也能感受到一些。


       少受人欺负,避免吵架、打架,落得个清静,这不能不说是父亲想要搬出去修房子的一大考量,躲避、逃避,避祸。


       院子里当时一共才八户人家,除一户外姓外,都是一个大家族的。但有三兄弟却不认这个,在院子里横行霸道,最受欺负的当然是势单力薄又不轻易屈服让步妥协退缩的我父亲。常年的吵架、打架,让他疲惫不堪,心力交瘁。因此,萌生了远走邓葛弯的想法。


       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我家的田土大多离邓葛弯近离院子远,这也许是父亲谋划以后将新房子建在邓葛弯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父亲〞要〞了别人不要的〞撇田撇土〞。这些土块,大多土肉薄,甚至有的土里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头。那是在木桥沟水库左干渠边,水渠修好后遗留下来的。要吗就是离得很远。田也多是坐篼田。父亲当时是生产队的副队长,一个远近闻名的做庄稼的好手。他用他的〞金手指〞真的在一年内点石成金。他披星戴月清理了土里的石块,在土边码成了一道又高又长的石墙。对田和土进行了整治,使庄稼获得了大丰收,令有些人始料不及而眼馋。父亲把一些余粮拿到集市上去卖,用来供我读书。


       随着我的户口的迁出妹的出嫁,我们家的承包地要拿出去一部分。有一年,我们家要拿出去邓葛弯前面的一块田,接手的则是欺负我们的冤家对头。在交接前,我家在那块没了水的田里种上了油菜,可是,在油菜籽还没怎么成熟时,一天,那家人的二儿子就气势汹汹地去割我家的菜籽,并挑回他们家中。我父亲见状,赶去要回自家的油菜籽,却被他打成重伤。


       虽然我家在邓葛弯附近的田土多,但我家在院子门口也还有田,旁边有自留地,背后山上还有大片竹林。父亲作出这个决定,可见他是作过一番思想斗争,进行过反复权衡取舍的。


       特别是对那片竹林,父亲有难以割舍的感情。


       父亲也是个篾匠。有几年时间,他编过箩篼挑到板桥坝竹货市场上去卖,大受欢迎,比一般的要高百分之二十,小箩篼一副要贵一元,大箩篼一副要贵二三元。为此,我没少吃苦头。他编箩篼的每一根篾丝都要过篾刀,让我帮他拉篾丝。篾刀是固定在一根长木板凳的一端,竖着,两片刀的口子相对呈八字形。他坐在长凳前,先将篾丝拉出头,然后他就在前面压住让我拉,篾丝在我牵引下不快不慢地走,剃去了多余的和上面毛糙的东西,变得均匀起来。父亲用的锁口腊篾,也绝不用当年长成的嫩竹。他就是这样诠释货真价实的。后来,生产队的田土下放,他忙不过来,这项手艺也就放下了。


       父亲给了我唯一的一次打竹圪篼的〞演示〞。那是在一个冬天的一天上午,他干得额头上直冒热气。我用竹圪篼做了一个陀螺。父亲不编箩篼了,就将竹子砍来在赶场天扛到十多里外的集市上去卖,别人也偷我家的竹子。母亲想,与其让人偷,受累扛到街上,不如让人家来竹林里自己砍,自己扛走。结果父亲回来大发雷霆,说砍了生笋子的竹母子,留下的竹颠又太长了。


       父亲相中邓葛弯,还有一点,应该是受了姻伯家的影响。妹出嫁到泸县农村,妹夫两弟兄家从拥挤不堪的大院子搬出去修了楼房。到了新地方后,更敞亮了,也有了更大的发展空间。姻伯去世后,姻母一个人仍然饲养母猪,一年养两头过年杀的肥猪,养鸡养鸭,在旁边小水塘里养了鱼,田土也照样做。打谷子时,妹夫他们都出去打工了,姻母就叫在家的女儿女婿来帮忙。妹夫他们回家过年,鸡鸭鱼肉样样齐全,连小菜自家土里都有,绿油油的,赶场也就买点家里缺的蔬菜,象征性的。父亲一定是受了姻伯家的鼓舞,也在心中描画着未来新家的图景。


       可是,没想到父亲最终还是失望了。最近三四十年,农村修了不少房子,可父亲在世时,却始终不见兄弟修房子。


       最先吹响拆修号角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小溪对面二队石头山那个院子。一个院子的人家全搬出来,修起了土墙瓦房。


       我们这边率先行动的,是我们院子里的大队党支部书记二伯和大妈两家。二伯在原地上修,大妈家搬出去修。支书二伯是农村权力的象征,大妈家则代表着富有。


      后来周围农村越来越多人拆了草房修土墙瓦房。而这个时候,父亲他们几个人已修了无数的房子,远近闻名。他们制作了一副墙板和几副木墙锤,专门给人擂墙。父亲到了晚年,家境却每况愈下,房子也像人一样老了。但兄弟不说重修,就是修补也不愿意。屋顶一直漏雨,墙上大的缝隙也照样那样显眼。父亲就是在那间墙上有大缝的屋里去世的,带着他终生的遗憾离开了我们。


       而今,父亲走了十多个年头,再看邓葛弯,才愈加看清它真正的价值和前景。


       老家生产队在大山脚下,呈〞扦担〞形。人们从老院子搬出去修房屋,遍地开花,可散乱中却又始终未离开这根〞扦担〞。可是,〞扦担〞的价值却在日益减少,人们的目光却始终离不开它。从这点来看,父亲的思维和眼光是新的,而且是务实的。也许他并没想那么多,那么远,那么深,但他把人们的目光引向邓葛弯,这一点,我就为他自豪、骄傲!


       我们来看看生产队这根〞扦担〞上的桐子弯,就能更好地认识邓葛弯。


       桐子弯离老家院子很近。如果说最初我的祖辈们在我们院子选址上青睐了现在这个地方,使桐子弯败北落选,蒙受屈辱。那么,在当今农民搬离老院子的大潮中,它就应该大显身手,展现吸引力。可是,它却做不到!因为它有〞死穴〞,重大缺陷!山坡太陡,木桥沟水库水渠从半山腰经过,二三十年前水渠垮塌发了两次大水,冲毁下面的田土,彻底打破了人们在它那里的安居梦。


       而与之相比,邓葛弯可说是一个〞乖孩子〞了。它面前是一块块的水田,后面是一大片和缓的山坡。整座山是大山下的一片矮矮的丘陵,不仅有大片大片的土地,还有山林草地,可以说是一片未真正开发的处女地。山坡上还有一条连接附近木桥沟左干渠的简易水渠,通到附近的生产队。它完全可以建成一个很大的果园。在当时父亲的心中,或许只是在房前屋后种些果树,最多就是建一个小果园,但邓葛弯确实具有很大的发展潜力和美好的前景。


       农民的住房过于散乱的状况需要加以改变,而那些容易发生泥石流、山体滑坡之类地质灾害的村落房屋,则需要搬迁。而我们更需要发展的眼光,主动积极作为,在邓葛弯这样的地方进行新的描画,这不仅是老一辈人的心愿,也是农村发展乡村振兴的需要。


       在广袤的农村,有许多像邓葛弯这样的地方。比如老家邻近的李桥镇的黑凼口,如今的高滩村。这些地方要彻底改变落后贫穷荒凉偏僻的面貌和处境,既需要国家的扶贫政策和第一书记们的无私奉献,也需要甘存居这样的带头人、有识之士,在那些地方开办农场,开发产业。要用创新思维,用深沉的爱来寻找和确定发展的热土,用持续不断的努力把梦想一点一点地变为现实。


       邓葛弯是父亲所向往钟爱的地方。尽管它仍然荒凉,但我依然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它将是清静却不荒凉,人声鸟声声声入耳,稻菽飘香,花果满山!清风徐来,令人心醉!


     王良炬  2020年1月27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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