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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伯父文

 九重台 2020-01-27


一:今天是大年初三,在过去的四十年里,甚至更久,每年的这一天,我和父母、兄长都是在伯父家里过年。

我的伯父于2019427日去世。享年82岁。

去年427日这天的凌晨四点左右,伯父的长女,我的大姐给我打电话,我手机在静音,待清晨拿起手机时,先给父亲回拨了过去,我爸对我说,你伯伯今天早上走了。

伯父离世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据我爸说,伯父是当天凌晨在家中心脏病发后被送往医院的路上时,已经没了气息

这近一年的时间里,父亲每每提起伯父,每每流泪满面,我明白了什么是兄弟情深。

2019年的重阳节,父亲是带着伯父的照片登高于嵩山,以往的重阳,一直是他们兄弟二人一同去登高。

我时常对人说,人这一生,与你相伴相处时间最长的人,是你的兄弟或姐妹。因为无论父母、妻子、孩子,都只是陪着你走过一段时光,而兄弟姐妹,则会陪着你走过生命的全程或几乎全程。

在三天后伯父的告别仪式上,我没有落泪,我知道伯父去世了,但不太愿意去真正的接受它,心中悲伤难过并压抑着这悲伤难过,一种难以表述的感受和情绪。爸妈和哥在事后曾为此指责我,但时至今日,我仍无法对他们和任何人用语言表达出我那时甚至此时的感受及成因。

20194月初的清明节,回老家上坟,在我记事以来,是伯父第一次没去,他给我大姐说,走不动了。父亲执意要他去,伯父最后说:真的去不了啊,能去了我怎么会不去。写到此处,我似乎明白了,父亲并不是在刻意的要求伯父的同去,而实在是,父亲担心伯父这数十年如一的突然缺席,是喻示了一种不好的预兆。因为在那时,在清明那天,伯父没有和我们在一起,那样的一种不好的感受,在我心里,十分清晰,且十分伤感和失落。

三:伯父喜欢喝绿茶,去年春节的初三,在伯父家里吃饭时,我说,伯,等春暖花开了,我拿上明前的毛尖,好好的喝上半天,听您再说说咱家族的事,伯父高兴的说,好!我对伯父的这个承诺,径自食言,终是未得兑现。

伯父的家,一直在老城区,最早是在高平北街,后来搬到和平巷,再后来老房拆迁后搬到太平街。在近二十年的时光里,伯父家一直在和平巷的平房里,而这段时光,正是我少年和青年的岁月,于这所平房院落,我记忆和情感至深。

一个院子,一共住了三家人,伯父家是进门的第一家,院子里有两株梧桐树,一张石桌,几个石凳,还曾经有一个大瓦缸里养着金鱼,在我还未上小学前的一段时间里,父亲在上班途中,用自行车把我带到伯父家,让我和堂妹一起玩,说是玩,其实主要是我把母亲头一天讲给我的故事,经过我或删或增的再讲给堂妹听,然后父亲下班了,再骑自行车接上我回家。

我们的祖辈和我们的父辈,以及我们这一代人,总是深切期待并十分乐见于,把自己这一代人之间的那种手足情深,由下一代人承继和继续保持。尽管在今天看来,或许大多数的这种期待都被感到了一些失望和落空,但我却十分相信,这种亲情,是在以另一种不为我们所知的方式与心灵活动而被新生一代更内化的守护秉持和交互传递着,只是,它们呈现的方式并不是我们所以为的那种。

四:每个人对于春节,都会有自己最美好的一些场景记忆,我的这种美好场景记忆之一,就是在伯父家每年大年初三的团圆饭。

每年的这个时候,伯父也总是会开心的说:“每年这一天最高兴,人最全了,都聚到一起了”。伯父做的洛阳水席,是最地道、最干净、最好吃的。这并不单是我的感受和评价,家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在那平房里,专门有一个屋子,里面供奉着我爷爷和曾祖父曾祖母的照片,到了初三这一天,我们会先焚香叩拜,然后在这间屋子里的一张八仙桌上围坐吃饭,我觉得,伯父是想让祖辈看着我们的团圆和融洽,那样,祖辈的在天之灵,也一定会甚觉欣慰的。

在那些年里的那些日子里,喝酒用的还是锡壶或瓷壶,置酒壶于一小盆热水中,摆在八仙桌中间,边上有一煤炉,坐着一壶开水,热水稍凉即换,长辈们讲究的传统规矩是真讲究,温酒既暖胃又不伤身,此时回想起来,心里都是暖暖的记忆。

五:伯父性格耿直通达,情感十分细腻而又家教甚严。伯父生前曾把他的几个大笔记本给我看过,把他从少年时所经历的爷爷、曾祖父、曾祖母的去世、到伯父成婚、抚育子女,以及子女成长成婚的时间、主要事情和自己的感想都记录了下来,孩子和孙子孙女小时候工整的作业或信手涂鸦,一些时事要闻的剪报,与伯父对这些的感受与看法,都在这大笔记本里夹注着,我第一次看见这笔记本的时候,既觉出乎意料,又甚觉温馨和感动。

这样的一种坚持和真实,在过去和今天,少有人能作到。

伯父年青时在粮店工作,在那个年代,他接济过包括我们家族成员在内的许多人,不夸张的讲,就是救过很多人的性命。

我的爷爷和奶奶在我伯父和父亲尚年幼时,即撒手离世,曾祖父曾祖母拉扯着他们的两个孙子在那样的乱世中存活了下来。父亲和伯父在回忆往事时,更多的谈起的是我的曾祖父母抚养他们兄弟二人的深情眷恋和含辛茹苦,以及当年时常处于生存边缘的事件和场景。

父亲和我们说起最多的两个场景,一是,当年家境贫困,在伯父和父亲少年时,曾祖母在家自己做了水煮花生,又批来一些水果,伯父和父亲在老城的十字街摆摊售卖,所得寥寥,但可多少补贴家用。寒冬深夜,他们兄弟二人挑担回来,曾祖母总是提着灯笼在巷口等着自己的两个孙子。第二个场景是,伯父和父亲年少时,去孟津朝阳批点西瓜,回来两人各挑一个担子,伯父挑六个,父亲挑四个,走到吕祖庙那个上坡时,父亲挑不动了,伯父让父亲在坡下等着,等他把自己的担子挑上去,再下坡来把父亲的担子挑上坡。

说到这些事时,伯父有时也在场,父亲总是甚为深情和感怀,而伯父则是更多的淡然,最多会说,那个年代大多数人都是那样,并对我们说,今天生活的幸福和来之不易。

往往一个家庭中的老大,命运上会较多的显现出,多了些磨难或不那么平顺,相较于其弟妹而言。其中一个或许是最主要的原因是,老大会在很小的时候,在竭力为这个家庭来承担起本不属于自己力及的责任和担当,当客观条件被认为确无其他选择时,长辈们会不甚察觉或是无奈的默许于此。这样,他就会自觉不自觉的摒弃或搁置了自己的本来愿望以及对这愿望的追求。

六:写至此处,觉得还有很多回忆要说,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在伯父离世这近一年时间里,他的神态和表情,宁折不弯和善良细腻的性格,曾说过的几乎每一句话,在我的心里脑里,都是那么清晰,深刻和生动。

伯父离世了,但我总觉得,他还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在看着我们,祝福着我们,和帮助支持着我们。伯父安葬后,我哥会开车带着父亲时常去伯父的墓地,父亲坐在那里,和伯父说着话,说了很多,很久。家族里有一些事,是伯父生前一直挂念和期待解决的。我有时陪着父亲去时,也坐在碑前,和伯父说,请他放心,我们会尽力尽快去完成这些事情,也一定能完成他的心愿,家族会诸事顺遂的。今年春节前,我在海南时,夜里第一次梦见了伯父,他仍是健步行走着,我叫着伯伯,并向他走去,他只是应了一声,就继续向前走了,在那个场景里,家人们都在。我想,伯父是期望于看到我们每个人做好自己,期望于看到我们继续的团聚和融洽吧。在伯父的那个世界里,他一定是比在世时更为安然和快乐,不愿让我们为他悲伤和挂念。

祝我的家人们平安健康,家族昌盛,幸福生活。

                                                        九重台发布

                                                   庚子年正月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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