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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中的古帝、方国和生业

 吾邖 2020-01-28

  《山海经》是中国先秦重要古籍,是一部有重要价值的早期地理著作。《山海经》的内容非常难以解读,就连太史公都说“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笔者试着从其中有关古帝、世系、氏族和生业等方面的记载,做一点初步的讨论和探索,或许能窥见上古历史的某些重要信息。

  《山海经》中对很多方国和氏族有食黍(黍食)、食谷、食鱼、食兽、食肉(肉食)、食稻等的描述,这是很重要的生业信息。笔者认为,食黍者为黍作农人,食谷者为粟作农人,食鱼者以渔业为生,食兽者以狩猎为生,食肉者为牧人,食稻者为稻作农人。

  “颛顼”二字在《山海经》中出现凡19次,是出现次数最多的古帝。梳理一下,季禺、伯服、淑士、老童、三面、叔歜、中[车扁]、驩头八人都是颛顼所生。季禺、伯服见于《大荒南经》,淑士、老童、三面见于《大荒西经》,叔歜、中[车扁]、驩头见于《大荒北经》,颛顼的后裔未见于《大荒东经》,说明颛顼的帝国可能处于偏西的位置。其中,季禺之国、伯服之国、叔歜国、中[车扁]国都食黍,驩头之后苗民食肉。这说明颛顼管辖的是一个以黍作农业为主的帝国,其帝国北境开始出现了牧业经济。牧业经济的出现不算早,说明颛顼所处年代也不会太早,未必早于5000年前。

  “帝俊”二字在《山海经》中出现凡16次,是出现次数第二多的古帝。帝俊所生者也是八人:中容、晏龙、帝鸿、黑齿、三身、季厘、后稷、禺号,这与《海内经》中“帝俊有子八人,是始为歌儛”记载相符。描述三身之国时,提到“舜之所浴也”,结合舜也姓姚,舜可能是三身的后人。少昊之子倍伐降处季厘之国的缗渊,说明季厘可能是嬴姓。此外,帝鸿为销姓,黑齿为姜姓,三身为姚姓,后稷为姬姓。如此看来,帝俊的八子至少分为四至五个姓,说明这八人很可能不是帝俊的亲生儿子,而是帝俊治下的八个方国。中容、晏龙、帝鸿、黑齿四人见于《大荒东经》,三身、季厘见于《大荒南经》,后稷见于《大荒西经》,但八子中没有一个出现在《大荒北经》中,说明帝俊的帝国处于偏东南的中原地区。帝鸿的白民之国、黑齿之国、三身之国都食黍,后稷的西周之国食谷,中容之国、季厘之国食兽,晏龙的司幽之国既食黍又食兽。这说明帝俊的帝国以黍和粟旱作农业为主,部分地区仍保有采集狩猎生业,而司幽之国则是半农半猎的方国。

  “禹”出现16次,多与大禹治水和均定九州有关。均国是禹之子,鲧是禹之父。“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先槛大逢之山,河、济所入,海北注焉。其西有山,名曰禹所积石。”说明积石山可能在河济一带,即黄河下游,可能是大禹治水的主要活动区域。

  “黄帝”二字在《山海经》中出现凡13次,禺虢、苗龙、昌意、骆明都是黄帝所生,始均是黄帝的孙子。苗龙是白犬和犬戎的祖先,始均领有北狄之国,说明黄帝与戎狄有关。禺虢之子禺京处北海,禺虢自己处东海,说明禺虢大概分封于东北方向。禺虢见于《大荒东经》、始均的北狄之国见于《大荒西经》,苗龙和犬戎见于《大荒北经》,黄帝后裔未见于《大荒南经》,这说明黄帝与北方民族有关。犬戎食肉,说明黄帝部族与畜牧游牧民族有关。

  “舜”在《山海经》中出现12次,戏和无淫是舜的儿子,宵明和烛光是舜的女儿。《山海经》中多次提到舜葬,有苍梧之山、苍梧之野、岳山、九嶷山等,《海内经》更明言“在长沙零陵界中”,或指今湖南永州一带。《大荒南经》言“帝尧、帝喾、帝舜葬于岳山”,三位古帝都葬于南方,令人费解。

  “后稷”出现6次,台蠒是稷之弟,叔均是稷之侄,领有西周之国。6次出现的“后稷”中5次出现在《西山经》、《海内西经》和《大荒西经》中,说明周国的方位很明确,来自西方。西周之国食谷,说明周人是粟作农耕氏族。

  “少昊”出现5次,倍伐是少昊之子,另有一位说是威姓的少昊之子。“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说明少昊之国在东方,可能濒临东海,或在山东半岛。

  “炎帝”二字在《山海经》中出现凡4次,听訞是炎帝之子,女娃(精卫)是炎帝的女儿,灵恝和伯陵是炎帝之孙。《海内经》中说祝融和共工都是听訞的后代。

  “大皞”在《山海经》中出现2次,皆在《海内经》中。咸鸟为大皞所生,其后有巴国。《山海经》中未出现“太皞”和“太昊”二词,大皞应就是太皞。

  “尧”在《山海经》中出现凡4次,都是与尧葬、尧台有关,未涉及世系。“帝喾”在《山海经》中出现凡3次,都是与喾葬、帝喾台有关,未涉及世系。“丹朱”在《山海经》中出现凡2次,都是与帝丹朱葬、帝丹朱台有关,未涉及世系。

  《吴越春秋》载大禹“与益、夔共谋,行到名山大泽,召其神而问之山川脉理、金玉所有、鸟兽昆虫之类,及八方之民俗、殊国异域、土地里数:使益疏而记之,故名之曰《山海经》。”说明《山海经》是大禹时代的国土调查记录,其最早成书年代不会早于大禹,大概在夏朝初年。现代学者均认为《山海经》成书并非一时,作者亦非一人。《山海经》中“王亥”出现3次,“河伯”出现一次,“成汤”出现一次,“夏桀”出现一次,均见于《大荒经》,说明《大荒经》可能成书于商代。“文王”出现一次,见于《海外南经》,说明《海外经》可能成书于周代。

  《海内经》一般认为成书最晚,应在战国时期,其与之前各经抵牾之处也是最多的。其它经中,都没有提及颛顼与黄帝有什么关系,然而《海内经》中却说颛顼是黄帝之子昌意的孙子。《大荒西经》又载祝融是颛顼之后,则祝融也应是黄帝之后,但这却与《海内经》自己另一处记载的祝融是炎帝之子听訞之后矛盾了。《海内经》中所言“稷之孙曰叔均,是始作牛耕”与《大荒西经》中记载叔均是后稷的侄子也是不相符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海内经》成书的战国时期,黄河流域各氏族有了强烈的民族融合诉求,并逐渐形成了以炎黄为传说中血缘祖先的共识。他们在祖先的世系描述中开始做刻意的编排,但仍免不了漏洞百出,被后人一眼识破。因此,顾颉刚先生的层累造史说仍然是有价值的洞见,《海内经》正是战国时期层累造史的一个例证。

  《海内经》有“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海内经》另一处又说“鲧复生禹”。别经都未言禹与黄帝有什么关系,《海内经》开始拐弯抹角地尝试讲述禹是黄帝之后的故事了。《海内经》说的鲧之父为骆明,与太史公在《史记·夏本纪》中“鲧之父曰帝颛顼”的描述完全不同,可知都不可信,编造的痕迹明显。将《大荒北经》的叙述“苗龙生融吾,融吾生弄明,弄明生白犬”和《海内经》的叙述“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对照,是否“弄明”就是“骆明”而“白犬”就是“白马”?为了完成大禹对黄帝世系的攀附,后者是否做了人为编排?

  《山海经》中食黍之国16国(氏族),其中见于《大荒东经》5国,见于《大荒南经》5国,见于《大荒北经》6国,说明黍作农业的分布偏东偏北,大概在吕梁山以东淮河以北的广大区域。食谷之国4国(氏族),其中2国见于《大荒西经》,一国见于《大荒北经》,一国见于《大荒南经》,说明粟作农业分布偏西,可能主要在太行山及郑州以西。另外,食鱼之国有4国,食兽之国有3国,食肉之国有2国,食稻之国有1国。这些数据说明,上古黄河流域的先民从事着以黍作农业为主,粟作次之,兼有渔业、狩猎和牧业作为补充的多种生产方式,而水稻在灌溉条件不足的中国北方基本处于被边缘化的地位。

  《海外东经》描述的黑齿国食稻啖蛇与《大荒东经》所言黑齿之国黍食似有矛盾,但方位在东却是一致的。食稻啖蛇的习俗很有如今华南两广一带的风尚,或许说明姜姓黑齿国远古时期可能来自南方,为了适应北方气候地理环境,逐渐从稻作农业转变为黍作农业。值得注意的是,《山海经》没有出现一个“麦”字。这是不足为怪的,《易经》、《论语》和《尚书》中也没有“麦”字。这或许说明,夏朝初年新疆的小河墓地虽然已出现六倍体小麦,但小麦真正传入中原腹地可能要到周初以后。因此,石峁古城至今没有发现小麦的遗存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山海经》关于炎帝的记载很少,只有四处,说明炎帝所处的年代过于久远。夏商周时期对炎帝事迹的记忆已经模糊,难以追溯,这也与炎帝是三皇时代古帝的传说相符。《山海经》未见“神农”一词,说明神农氏是后世给炎帝冠以的别号。大皞只出现两次,且都在《海内经》中,说明太皞的年代更早于炎帝,而且可能出自战国时期的补充记载。帝俊时期还有半农半猎的司幽之国,以狩猎为生的中容之国和季厘之国。颛顼时期没有记载有以狩猎为生的方国了,并出现了更先进的牧业族群——苗民。这说明帝俊时期的生产方式更落后一些,颛顼应该晚于帝俊。“少昊孺帝颛顼于此,弃其琴瑟。”说明颛顼也晚于少昊。根据以上分析,笔者认为,禹以前的古帝按年代先后顺序的排列可能是:太皞、炎帝、帝俊、少昊、颛顼、帝喾(祝融与之同时代)、黄帝、帝尧、帝舜、帝禹。其中,除了祝融可能是颛顼的后人外,其他的古帝之间都没有父系血缘关系。黄帝之所以在众多的古帝中,脱颖而出成为中华人文初祖,是因为黄帝引领中国历史进入了青铜文明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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