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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辉 孟森（1869—1937），字莼孙，号心史，常州府武进县（今常州市区）人，中国现代清史学科奠基人。早年受聘于上海南洋公学任教，旋至译学馆主持翻译事务。1902年在广西边务督办郑孝胥署中任幕僚，为郑孝胥所赏识，资送去东京政法大学学习，译有日本维新后的政法类书籍，并撰写多篇法政论文。回国后主编《东方杂志》，武昌起义后，为程德全指挥的江浙联军进攻南京起草宣言。民国临时政府成立后，任黎元洪为首的共和党执行书记。1913年4月，当选为国会参议员。晚年离开政治，任教于北京大学，致力于史学研究，尤以清史为学林所称道。 《朝鲜王朝实录》（中国、日本学界早年称为《李朝实录》）记载了由朝鲜王朝（李氏朝鲜）始祖太祖到哲宗的25代472年（1392年—1863）间历史事实的年月日顺编年体汉文记录；若连最后两任君主的实录也包括在内，则包含总共27代519年（1392—1910），共1893卷，888册，总共约6400万字。 孟森与《朝鲜王朝实录》又有什么独特联系呢？孟森的幼年、青年时期是接受清王朝统治下的教育。清王朝趁明廷被农民起义军推翻，收买吴三桂，联合击溃李自成而入主中原。清廷统治早期对广大汉族人民实行惨无人道的屠杀政策，例如“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但是这一切都被清廷的官书讳言，包括记载清朝的早期建州女真历史的书，在清朝都是禁书。 晚清以来，清廷政治统治松动，加之国门打开，大批中国士人留学海外，国内也逐渐能接触到很多清廷严禁的书籍，比如《扬州十日记》等，都引起了国内外历史研究者的兴趣。《朝鲜王朝实录》恰好是离中国最近的朝贡国朝鲜国的史书，朝鲜王朝贯穿明清两代，加之处于东北亚核心地带，对于满清先世史以及很多明清宫闱秘闻有着独到的记载。自然就引起了孟森的兴趣，他晚年一直致力于清史研究，这些邻国实录都是不可多得的一手资料。 1910年，日本强力吞并朝鲜后，开始在朝鲜施行一系列殖民统治。日本对朝鲜半岛文化也开始了同化措施，原本藏之金匮的朝鲜实录也被有计划地送给日本各大学，并进行影印出版公开。京城帝国大学（现韩国首尔大学）法文学部于1929年开始筹划影印《朝鲜王朝实录》，改名《李朝实录》，1930年开始影印，1932年完成，共印三十部。当时位于北平的国立北平图书馆藏有一部。年轻的清华大学历史系学生吴晗也在研究建州女真史。住在北平文津街上的人，经常看到孟森和吴晗这一老一少出入北平图书馆，而且风雨无阻（戴文葆：《月是故乡明》，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68页）。孟森与吴晗要阅读和摘抄其中有关部分，晨昏晴阴，持续不辍，这需要有多大的毅力啊! 吴晗特别重视《李朝实录》，他说：“这些史料大部分是朝鲜使臣到明朝和建州地区的工作报告，很具体，很可靠，对研究明朝历史，特别是研究建州历史有极大帮助。”吴晗发愿把这部书里有关中国的史料都抄录下来，后来中华书局把这些吴晗摘抄的实录笔记本以《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为题，辑录成八大册，待到1980年代出版。后孟森先生摘抄《朝鲜王朝实录》也编撰成《明元清系通纪》出版，这是中国历史学界的一段佳话。 孟森当年阅读朝鲜实录的日历现在也已经刊行，我们可以一睹他当年阅读朝鲜实录的工作情况。孟森以《朝鲜实录检查日历》（收录《孟森遗稿槀刊》，中华书局，2014年）来命名他的工作册子，从页下可以看出“北平特别市公立第四中学”竖排格纸。孟森在封面写道：“朝鲜实录中凡称倭贼之处，日本人并不为忌讳，有所毁改，其意识远胜清代，殆时代为之。”表现对日本重印朝鲜实录并不改窜史料的尊重，当时日本史学界以兰克为师，服膺科学史料观，大规模刊布史料，这一点也不稀见。 《朝鲜实录检查日历》从孟森阅读《朝鲜世宗实录》二十一年（明正统十年，1439）二月庚辰条开始记录，到朝鲜英宗三十九年（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结束，包括了明清易代的全部历史，跨度长达324年。每阅读完某日实录，如果有参考价值，孟森在该日的底下画三角标记。每次开始新的年份的实录阅读时，孟森也标上中国年号纪年。 孟森在《朝鲜实录检查日历》某些日期记录的旁边也会附上批语，内容或是该日重要事情的摘录，或是明廷或者清廷对该日的记载与朝鲜相异处，孟森还会把前后几日的大事简编记录下来，方便以后查询。孟森对于先清时代女真史特别关注，如他在宣祖二十年十一月乙亥记下：“李成梁助太祖声势”，天启元年九月丁未记：“名太宗为洪太主即所谓皇太极也”，这些在清朝时隐晦而敏感的话题，估计孟森也感到惊讶。 孟森不但关心《朝鲜王朝实录》中关于中国的记载，看到朝鲜国内的政治，也会随手写下批语，例如他在明宗二年九月乙亥日写道：“其时外戚专权……摧残大臣，实录所载皆此类比”。朝鲜明宗即位时方十二岁，由文定王后垂帘听政。嘉靖七年（1528），勋旧派元老南衮死后，勋旧派势力便一蹶不振。到明宗即位时，朝中已经是士林派的天下。其时士林派分为两派，以尹任为首的大尹派和以尹元衡为首的小尹派，两派之间斗争激烈，不亚于当年士林和勋旧之争。孟森看到《朝鲜王朝实录》记载，有感而发写下了这条，可见孟森之历史关怀不仅限于国内。 孟森与吴晗作为中国最早使用并利用《朝鲜王朝实录》的学者，他们在明清史研究上的贡献无疑是巨大的。他们利用域外文献实录，对中国国内的记载进行校正和研究，无疑走在了明清史研究的最前列。《朝鲜王朝实录》现在被多个国家出版，韩文本、英文本接踵而至，甚至还有网络全文检索版，今日学者使用起来大为方便。但我们不能忘记孟森写作《明元清系通纪》的艰辛，孟森继承清代史家以国史（包含档案）取详年月，野史（中国与域外的）取详是非，家史取详官历，以野史家乘补档案之不足，最后在中韩两国实录之间对校，探寻历史真相。孟森治史的精神必将为后世所铭记，为世人所敬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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