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韩嘉川 秋 雨 秋雨,用最古老的方式,让山野的色彩凝重了起来。 而云雀的叫声穿过雨的丛林,穿过天空阴沉沉的静谧,让往事 迈着淅淅沥沥的脚步,从远处走来。比母亲的手还柔软的那些叶片, 飘落成一种仪式的图案,让候鸟做离别前的祷告。 它们要南去的地方,残荷与苇蒿的沉吟也很陈旧了; 古筝的音韵是小桥流水黛瓦白墙的忧郁,包括岩石垒砌的雨巷。 时间在那里久久驻足,枕水人家的门板颜色退进了骨子里,只留窥望的缝隙。 飞鸟的爪痕在水面迅疾合拢,鱼的记忆却随波纹扩散出丝丝寒意的青影儿。 树的木质暗香所构筑的内在精神,储存着每一条雨丝的意蕴; 从山岩到枯草,都是过客,而秋雨的足迹踏遍了山野的所有细节。 甚至槐叶与咀嚼过饥饿的麻雀,也作为追忆先人的索引供后来者翻阅。 同是源于大海的生命,站在海岸线另一边的人类,对鱼辈漠然无语。 而风切开云层,剖析每一颗雨滴的基因出身,寻找未改变的乡音。 天凉的讯息在鸟群中传递,羽翼披着秋雨的流行色,开始迁徙。 季节的迁徙却是篱障上的秋扁豆与红辣椒,凝结着大地的血色热量。 都是过客。沿着秋雨的足迹,窗外的落叶红酥手一样擎着时光。 线装书围拢的空间,有秋虫的嘶鸣在回响。 昭 祀 从其时享,虔其宗祝,道其顺辞,以昭祀其先祖。 ——《国语·楚语下》 大地上的庄稼、树、房屋,无不是衣食父母的影子。 尽管树皮草根观音土都曾经用来喂育儿女, 而一块漂木,是天地间的全部。因而 向大地,致以深深的敬意。 当呼吸浮出水面,从蔚蓝走来的生命携带静谧的优雅; 而贝丘废墟清白的盐粒,为人类基因做坚硬的遗存。 把水边的日子打理成灵魂的救赎,用泥土 向大海,致以深深的敬意。 解开缆绳,所有海浪都复活了;而鱼比船走得更深远。 女人与猫沿着相同的嗅觉,构思渔人归来的幸福。 低调生活的光芒,在潮汐中波动。以宿命 向海神,致以深深的敬意。 一杯水里的阳光,映照春天的来路;花朵轮回 开放在心性的高处。欲望是一本翻不完的书, 海平线的倾斜,与思想的重心有关。以此 向未知,致以深深的敬意。 人与鱼 渔猎是多么古老的行当,秋风起了,是出海的时候了。 沿着祖先魂灵的引领,走向大海,像去森林里打猎一样。 只不过海浪的胃口更大一些,要加倍小心而已。譬如 徐徐涌动时像一群群白羊,如若暴怒便是吞噬一切的巨兽。 所谓放荡不羁,指的是在浪里漂泊的自由。 桅杆在海上站着,有人在甲板上抽烟,烟头明灭照出夜的深度。 那时海面隆起一道道肌肉,拳起还是伸开,都是狂放的力量。 而鱼的思维因势而动,从南到北的浪潮,蒙着蓝色的面罩。 秋风起了,是出海的时候了,给船上足了冰和蔬菜,还有老白干。 以鱼的眼光看风起云涌的世界,船在动荡,陆地也在动荡。 吃鱼的人围在岸上的餐桌旁,那时鱼的表情很难看; 浸了海水的风是咸的,记忆一样在空中飘扬…… 海岸上吃鱼头的孩子 海岸。那孩子在厨房后面分解那只鱼头。 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食物,包括风的腥咸味道。 那时海浪把渔船高高举过头顶,高过了码头的石墙。 鱼的牙齿尖锐凶狠,他一颗颗拔出,然后品咂唇骨的滋味儿。 那是激流漩涡、暗流涌动水域里的灵牙利齿、唇枪舌剑; 嘴上的利刃是打开世界的工具,而魅惑却是索命的。 孩子面孔有些扭曲,尝到了血腥与撕裂的痛疼。 饥饿在乡村是绿色的,譬如青纱帐里疯狂吞噬的蝗虫; 海的生理,在鱼颌骨咀嚼肌汇聚着潮汐涨落的力度。 从凸起的鱼眼里,孩子看到了大洋与海湾的凶险; 白头鲨看似道貌岸然,却将残忍藏匿于行止间。 鳃下的肉最厚实,孩子抬头睃寻妈妈打工的身影。 餐厅桌面已收拾干净,后厨泔水正在清空。 半只剩鱼头让乡下孩子尝到了大海。 那时海浪把渔船举过头顶。 海岸上台风霸道而行。 等候台风 酒吧外面的霓虹灯在闪烁,像女人眨动的媚眼儿。 打一个响指,老板娘过来往面前的杯子注满了啤酒。 窗外没有人走过,台风要来的信息让人们都躲在家里。 这里是个老地方。啤酒很新鲜。 潮热的天气,得到台风要来的消息,海面激动不已。 电视屏幕滚动着卫星云图,示意台风步步走来的行迹。 雄狮一样扑向堤坝的海浪,高高溅起人们的惊叫与嬉笑。 这里是个老地方。啤酒的泡沫隐含着高潮。 草帽挂在椅子背上,脸上的皱纹有阳光的留痕。 端起酒杯的手在颤抖,气流的弹性在加大。 一头太平洋的猛兽,向这座城市奔来。 这里是个老地方。啤酒意蕴丰满。 割破海面与陆地的台风,唤起主观的痛疼; 以半生信誉做抵押,期望风挟雨水足够震撼魂灵。 而门铃响处,进来裙摆簌簌的女人,打响指要一大杯酒。 这里是个老地方。啤酒的苦味儿绵远而悠长。 从大张着的落地窗望出去,没看到大洋巨兽的踪迹。 没有海的辽阔与暴力,也没有未来与过去,唯有静谧。 婴儿的啼哭在老城门户的空气里抖动,夜的空旷膨胀不已。 这里是个老地方,啤酒很新鲜;而此刻正在台风的风眼儿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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