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e 跨年那天,Lee在深圳,看到家族群里有人喊“非典”。 Lee是武汉人,说话的亲戚是汉口一家医院临床医生,亲戚说,医院内部已开了紧急会议。 Lee将聊天记录截图,打了马赛克,发到公司群和行业群。又发了一条朋友圈,附言“SARS”示警。很快又删除,担心牵连亲戚。 此后的日子,他心急如焚。1月18日,他乘火车返回武汉,行李中装着在京东买的25个N95口罩。 在火车上,Lee又上京东看了一眼,发现口罩还在做降价活动。因为买得早,他还拿到了差价补偿。 抵达武汉第二天,他和妻子到楚河汉界步行街闲逛,他又打开了京东,发现口罩已经售罄,供求关系在一天内颠倒。 Lee从事贸易,他瞬间觉得不妙。 “如果商品稀缺,不可能这时候做活动。前一天还在促销,说明厂家也没反应过来。” 当天,他在家族群里开会,取消了家族年夜饭。 22日晚,疫情消息不停弹出,他刷手机到凌晨,成为少数第一时间看到封城消息的人。 清晨六点,Lee抢到九点半发车,从武汉去荆州的最后一张票。此前,妻子已先回了荆州娘家。 六点半,他在美团上买了菜,做二手准备:如果出城失败或妻子担心感染,就退了火车票,在武汉留守。 他打开四个网约车平台同时呼叫,等了十几分钟,才有专车接单。 武汉站人流熙攘,在荆州下车之后,Lee的岳父用消毒水给他全身消毒。 住进乡下小楼,Lee和妻子几乎24小时戴口罩,单独吃饭,担心万一有潜伏病毒传染给家人。 有一天,岳父在炉子上用白水煮蒜,给Lee倒了一杯。老人在抖音上看,蒜水对防疫有好处。 Lee听话喝下,味道和白开水一样,带一点淡淡柠檬味。 他的贸易公司,货品供应美国市场,刚刚解除关税,又陷入新的泥潭。 疫情影响下,工人难以到岗,江苏工厂无法开工。 他的新年计划原本是效益翻倍,“但现在来看,第一季度是要凉了”。 yoyo 大年三十,yoyo家没有年夜饭,炖了点汤,一家三口就这样过年了。 晚上8点,春晚开始,窗外武汉静悄悄的。花团锦簇的开场舞,并未改变客厅的冷清,贺电声听起来有些刺耳。 yoyo整场都在刷手机看疫情,有印象的节目是那个诗朗诵。 她注意到,只有白岩松手中的文件夹从始至终都没有打开。
yoyo今年30岁,是一位宝妈。 孩子的爷爷奶奶就住隔壁,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但已一周不敢见面。 新年钟声刚敲响,爷爷奶奶咚咚咚地敲门,大喊一声“新年快乐”。 yoyo冲去开门,门口没人,地上有一个红包,是给娃的压岁钱。yoyo老公下意识说,要不要用酒精喷雾消毒? yoyo拿着红包拍视频,对镜头说:这是最特殊的一个压岁钱红包了。说着说着带了哭腔。最后,她把视频删了。 她曾经很期待春节假期。如今,她只能在屋子里望着灰蒙蒙的长江。 十几天前,元旦刚过,她在微信群里,看到一段短视频。拍的是华南海鲜市场,距她小区仅6公里。 视频中,市场拉起黄色警戒线,很多穿着防护服的人喷药消毒,路人远远围观。 一位做水产生意的朋友和她说,视频是真的,这个朋友已跑到武汉乡下。 yoyo感觉有些吓人,疫情这个词恐怖又陌生,家中的宝宝还不到四岁。 她去药店买了板蓝根和10盒奥司他韦。朋友告诉她,如果担心肺炎,可以吃一些预防。 家里有四个老人、两个年轻人,一盒药只够吃两天。没过几天,她第二次去药店买药,发现奥司他韦限购,很快口罩也开始紧张。 封城那天凌晨三点多,yoyo被电话吵醒,打电话的是那位躲到乡下的朋友。 他之前总嘻嘻哈哈,这次语气却异常严肃,“封城了,把孩子带上,开车赶紧走。” yoyo茫然问他,“走去哪儿呢?”朋友说,“要不先来我们乡下,或者去广州,去哪都行,你赶紧走。” 挂掉朋友电话后,yoyo叫醒老公。没来得及开灯,两个人在黑暗中看了热搜和推送,对坐发呆。 这一夜,yoyo收到大量消息,有的劝她马上离城,有的如她一样无措,不知怎么办。 yoyo和老公商量20分钟,决定留守武汉,“每个生命都有为自己争取的权利。” 她相信,封城不是为了牺牲,而是更好地保护。 1月23日,yoyo看到武汉医院向社会求助。 她留下10只口罩,将其他40只,捐给了志愿者车队,由搭车护士带到了协和医院。 自我封禁的日子遥遥无期,yoyo上网,看有人称武汉人是毒人,对着鄂A车牌怒斥,她看得憋屈,决定录Vlog。 这是她第一次录视频,自评说得“乱七八糟”。5分钟视频上传微博,取名为“封城日记”。 “2020年1月23日,农历腊月二十九,我在武汉。”她在视频中说,“希望大家不只要牺牲我们,而是一起保护我们,帮助我们。” 视频在微博浏览量不高,却在微信群中广为流传。 有微博网友私信称,“看了视频才下载了微博,如果您家人和宝宝需要物资,如果货运通道没有关闭,请你@我,我在杭州,随时为你们服务。” 封城日记出了一期又一期。 她最新的vlog里,长江对岸一片楼都亮起了灯,一栋大楼上打出字“武汉加油”。 yoyo说,生活突然有颜色了,真好看。 周小小 晚上十点,做餐饮的周小小,收到朋友发的红头文件截图,内容是那份紧急通知,落款日期12月30日。 她家距华南市场有17公里远,隔着长江,但红色文头的出现,如一辆列车闯入生活,避无可避。 朋友告诉周小小,路过市场附近,一定戴口罩。也有人说,肺炎与野味有关,只要不吃野味,就比较安全。 1月15日,周小小所在餐饮公司,包了一层酒楼开年会,五六十个人聚在一起。这让她日后一直揪心。 当天凌晨,武汉卫健委表示,未发现明确人传人,但不能排除有限人传人的可能。 随后几天,日本、泰国先后出现确诊病例。 与此同时,武汉商场客流量锐减。周小小餐厅所在楼层,一中午只看到四个人,这让她“感觉很不对”。 1月20日,周小小要求餐厅员工尽量戴口罩,如果客户未戴口罩,餐厅可以赠送一只。21日,她强令所有员工100%戴口罩。 1月22日,在家“闭关”两天后,她出现咳嗽、胸闷、嗓子痛的症状。她清楚,此时武汉医院已经满员,既无法确诊,也难以有效治疗。 她决定先自我隔离。 她每天为家里消毒,用84拖地,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进十平米的卧室。 最不适应的是每天两小时午觉。她之前很少有这样的休息时间。上一次这样天天睡午觉,还是三年前坐月子时。 卧室布置简单,只有床和写字台。她前几天看了《周渔的火车》,又在追一部关于明朝的电视剧。她的家在二楼,窗外就防盗护栏,世界在栏杆之外。 1月21日起,她在K歌软件中每天唱一首歌送给朋友。除夕,她唱了一首约翰·列侬的《Imagine》。 她摘出一句歌词放在简介中:
大年初一早上,她被自己憋醒,胸闷气短,吓得赶紧开窗,呼吸到清凉空气才感觉好些。她祈求一个目标:保持现状,不再糟糕就行。 她尽量劝说自己享受这段特殊的日期。她的手机存储早就满了,正好趁机看些照片,删些照片,整理回忆。 生死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一切都很重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