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影萍踪(上卷) 第十五章 离开水上村两天了。没夏明珠在身边韩江真有些不习惯呢。正当韩江想到夏明珠时夏明珠就来了,她是和安然秀一同来的。 区里会议进行到第三天上午,区委办公室小冯找到正在参加会议讨论的韩江说,花红大队有两个女知青找他。肯定是夏明珠,另外一个必然是安然秀。这次会议的内容是批林批孔。会议又是传达精神,又是学习文件,又是分组讨论,最后还要搞总结。林彪的叛党、叛国罪行在“九一三”事件发生一个月后就传达了,批判了。如今深入进行,远不如当初听传达时那样的惊心动魄,激人义愤。孔老二的克已复礼,没有多少基层干部真正懂得。不过,行政干部中的有些人,不管什么事,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过去说过什么样的话,只要有上级的文件和精神,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总能让人听来觉得头头是道,条条有理,一贯正确。说是政治敏感也好,说是能言善辩也好,是那些无休止的运动,带出了这么一批擅长察颜观色闻风是雨见风使舵的政治油子。韩江对会议的讨论没有多大兴趣,大脑早就开小差了。韩江忽然想到离开水上村时夏明珠说过要到区革委会来看望自己的,再不来就散会了。恰好就在此时小冯找他来了。 韩江问小冯:“人在哪儿?” “在办公室,我给她们倒了茶。” “你到门外等一下,我去请个假。” 韩江对主持小组会议讨论的区革委会王副主任说了一声,出来对小冯说:“小冯啊,你对我的客人不错嘛。” “韩组长,你的客人也是我们的客人,再说她们都是我们区的知青,怎敢马虎?” “谢谢你了。” 韩江走到区委办公室门口,一看到夏明珠、安然秀就说:“稀客,稀客!” “两天没见是个么稀客?”夏明珠说的坦然。 “我和阿珠到区里买点东西,顺便来看看你。”安然秀说的显然是假话,这是她当外人的面掩饰自己的最好表达。 韩江说:“亏了你们记得我,感谢罗。走,到楼上我房里去坐坐。来了不要走,在这儿吃中饭。这儿不比我的老家,一个区镇没一家餐馆。现在只能到食堂。请你们尝尝大锅饭。” 夏明珠、安然秀齐声说道,我俩看一看就走,今天不麻烦你。 韩江说:“怎么把人看外了,到我这儿饭都不吃,是为我节约,还是嫌食堂饭菜不好?” 夏明珠说:“刚才碰到阿兰,她在区粮管所工作,说好的,到她那儿吃中饭。” “吃饭过一会儿再说。走,上楼。”韩江回头对小冯说:“小冯啊,感谢你。” 小冯说:“韩组长,感谢的话说了几次了,叫人听了觉得不好意思。你房里有开水吗?” 在区委办公室工作两年的小冯,年纪不大,但办事圆滑,搞接待颇有一套,深得机关干部的喜欢。 韩江说:“有。” 小冯说:“不是说要留客人吃中饭吗,要不要我到食堂讲一声,多炒两个菜?” 小冯考虑问题总是那么周密。夏明珠、安然秀齐声说:“不要对食堂讲了,我们不在这儿吃饭。” 韩江说:“小冯,过会儿再说吧。” 区委、区革委会所在地是过去郑家大地主的老宅。这栋老宅虽然比花红三队的那栋老宅的规模小了许多,但清一色的黑色方形砖墙,高高的两层楼房,雕塑青龙的飞檐,宽敞的青石拱门,一对昂首远望的石狮,几排大门上的乳钉,青石条铺成的地面,显示了这栋老宅建筑的精致和气派。整栋建筑保存完整,没有花红三队那栋老宅的残缺景象。韩江的房间在老宅东边的二楼上。穿过弯弯曲曲的回廊,来到老宅的第二个天井。这个铺着青石条的天井比较宽大,为天井四周的房屋提供了充足的光源。沿着天井的四周是走廊。和天井并排的走廊左、右两边对称地分布着通往二楼的两个楼梯。楼梯较窄。楼梯边是雕刻着花鸟的护栏。扶着护栏登上木制的楼梯,便来到楼上。楼上沿着天井的边缘又是一个四方形的走廊。房间的结构与楼下不同。在楼梯口的走廊边有一间小房。和小房间并排的是个面积在三十平方米左右的敞开的活动空间。小房的两侧并排着房门相对的八个房间。 韩江的房间在楼上临河的的第二间。韩江拿来椅子,请夏明珠、安然秀坐下,又给她俩一人倒了一杯茶,接着从柜子里拿出一袋花生,拿了一张空凳子放到她俩的面前,把茶杯和花生放到凳子上。 “请坐,喝茶。”韩江指着凳子上的花生说:“这是生花生,不知你们爱不爱吃?要是喜欢就吃。我就喜欢吃生花生,屋里总要存放一些。” 夏明珠以一个家庭主妇的口气说:“阿秀,这是韩组长专门请你的,怎么不吃啊?” 安然秀说:“你就会喧宾夺主,赶假人情。” 安然秀一言中的。夏明珠笑了笑,不置可否。韩江坐下,抓了把花生说:“你俩看看,这个房间的位置不错吧。我给这栋楼起了个名字,叫临江楼。你们觉得怎样?” 听韩江这么一说,夏明珠、安然秀起身走到窗前,向外看去。韩江也跟着她俩来到窗前。她俩让了让,让韩江站在她俩中间。 从窗户向前看去,碧绿的云岭河水从窗下流过,风吹河水漾起了绿波,搅碎了水中群山和楼房的倒影。几只野鸭在水面上嬉戏。河的对面是一个长长的与河流并排的长满毛竹的山岗,宛如一条青龙躺在河边。山岗的后面,就是云遮雾绕的一峰高过一峰的云岭群山。正在这时,一溜十几个竹筏从河的上游顺流而下,来到眼前的河面上。竹筏之间相距十余米。每个竹筏上站着一个撑筏人。他们站在筏头,手拿竹篙,不时在河水中轻点拨一下,校正竹筏的航向。他们的动作是那样的娴熟、轻松和简练。有人放开了喉咙,唱起了云岭山歌,宏亮的歌声,和着涛声在河面上飘荡。 目光所及河流的下方,流水放缓,河面放宽。岸边宽阔的沙滩堆放着一堆堆的木材和毛竹。靠岸边的河面浮着一排连接一排的木筏和竹筏,竹木筏上分散地站着几堆指指划划的人。从那里传来了时断时续的吆喝声:六寸的三根啦!八寸的二根!七寸的四根啦…… 这里是云岭区木材、毛竹的集散中心,给这里的山河添上了一景。 安然秀说:“风景确实秀丽。我们的韩组长像生活在画中一般。” 韩江说:“阿秀,太夸张了吧。” 安然秀说:“夸张能给人安慰和希望。” 韩江说:“阿秀,你这句话消极成分太多。人是应该生活在安慰和希望之中,但不能靠它过日子。希望能给人前进的动力,安慰却流露出生活的无奈。你说是不是?” 安然秀说:“希望难以实现时更需要安慰。你体会我们知青的处境和心情吗?” “啊……”韩江觉得不好回答安然秀的问话,转而对夏明珠说:“阿珠,站在这临江楼上,看着风景如画的山川有何感想?” 夏明珠说:“韩组长,站在你的窗前,我想起读过的一首元曲。想听听吗?” 夏明珠另辟蹊径,没有直接回答韩江的提问。韩江回头看着夏明珠说:“说说,让我们都听听。” 夏明珠说:“那一首元曲是,梳洗罢,独依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韩组长,你说这楼是叫临江楼好,还是叫望江楼好?” 韩江笑了笑说:“这楼和马致远元曲中的望江楼差不多,叫望江楼也不错。我想问问你,那首元曲所指何人,想过了没有?” 夏明珠说:“你说所指何人?” 韩江说:“不是深闺小姐,就是闺中少妇。她手扶栏干,举目远眺,思念和等待着出门在外的恋人,盼望他早日归来。千帆过去,恋人未归,从清晨等到日暮,眼前却只有悠悠碧水,西山斜晖。可惜的是云岭河没有千帆,哪怕一帆也没有,有的只是几个从大山涧而来顺水飘流的竹筏。” 夏明珠说:“别死扣字眼了。以竹筏作舟,挂帆漂流,几十个竹筏连在一起,不是千帆竞发吗?” 韩江说:“阿珠,你的联想倒是不错的,那就把千筏当千帆吧。” 忽然,夏明珠手指河上游说:“看,谁说这里没有船,那儿不是来了一条船吗?” 韩江朝河的上游看去,果然从云岭河的上游来了一条船。韩江再一看说:“那是渔船。闺中小姐的恋人如果在渔船上,则近在咫尺之间,早晚相见,要爱就爱,要恋就恋。何苦凭栏远眺千帆?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岂不是用心不一,甚至移情别恋?” 夏明珠看着韩江,不知怎的,脸上泛起了红波。 看到这情景韩江自责起来:哎呀,怎么口无遮拦,不讲对象与场合呢?想到这里,韩江感到脸上的血液在涌流。 不知知趣的安然秀是什么时候离开窗前,一个人坐在椅上喝茶吃花生。韩江心中自语:我这个人哟,刚才只顾和夏明珠谈论那首元曲,冷落了她,她自觉地退到一边,感到有些对不起她。在韩江的印象中,她是一个很知趣的姑娘。前些时她给韩江写过信,是她晚上偷偷放到韩江抽屉里的,也是在韩江拒绝她托人说媒之后。韩江至今还能将那封信一字不漏地背诵下来。 韩大哥: 本来不该给你写信的。想了很多,总觉得还是该把我没说完又不好当面说的话说出来。尤其是作为一个姑娘是不好将内心的想法对一个她明知不能去爱却又割舍不下的男子直接说出来的。用文字的形式来表达就不一样了。 你到花红大队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你我交往的时间更短。但我不知为什么,从和你见面开始就爱上你了,深深地爱上你了。这不仅是因为你有堂堂的仪表、敏捷的思维、幽默的语言,最令我难忘的是你对我们知青的理解和关怀。几年的知青生活,我见到过无数对我们知青异样的眼光。在那些人的眼中,似乎我们知青都是那种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扰乱社会秩序的形象。尤其是对我们女知青也似乎都和个别人一样的放荡无忌,不讲贞节。请注意,我这里说的个别人不是指阿云。实事求是地讲,阿云并没什么不好,我永远不会说她的坏话。我一直认为她的婚姻是糟糕的婚姻。我至今也没弄清楚她怎会如此草率地处理自己的终身大事。我更没弄清楚,她发现错误的婚姻之后为什么不早下决心抽身而去,却去寻找婚外之情。设身处地,在她这个弱女子身上发生的事,大概是一种无奈的放纵。而你没有指责她,却顶住压力,使她免遭批斗。你是一个区干部,从不高高在上,没有半点架子,能和群众融为一体,打成一片。我之所以爱你,就是在这短暂的接触之中,我发觉而且坚信你是一个能够负责的人,一个可以寄托终身的人。见到你以来,我青春的激情时时涌动。我多少次在心中默默地呼唤:我爱你,爱你,爱你!我多少次想把姑娘的羞怯丢到一边,拥抱着你大喊:我爱你,爱你,爱你!我真后悔那晚在星光笼罩的大树下,没有大胆而放肆地拥抱你!为了得到自己深爱的人,有什么难为情的呢!我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软弱。 我知道你心里有江晓荷。我也知道你就是要在长山找对象,还有多情的阿珠是你的首选。我常常半夜从梦里醒来,暗自责备自己,何必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真正美满的爱情必须是两情相许。我终于想通了,我不能掺和此事,给你增加烦恼,同时也给自己留下不必要的遗憾。解玲还是系玲人。我将把对你的一份真爱深藏到心底。一根小草也有一滴露水。我将以你为标准,去寻找能为我所爱而又爱我的人。 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我不再要求你叫我妹妹,我只要求你现在乃至今后把我当亲妹妹来看待。如果你能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祝你工作愉快,并祝你和你心爱的人早定佳期,我等你的喜糖。 我怎么也忍不住要再说一声:亲爱的,让我吻吻你!我在心里不知这样喊你多少次了。请你允许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纸上说一声说,吻你,吻你,最后一次的吻你,我的亲爱的! 请将这封信看后烧毁。又及。 安然秀 七四年五月十日 看了安然秀的信,韩江就想起夏明珠出诊的那天晚上。当时韩江送走孙桂花、萧玉芳和夏明珠一群人,转身关好大门,回头看到安然秀站在她的房门口,说:“阿秀,没你什么事,回房休息吧。” “这一闹,把人的瞌睡都赶走了,哪里还睡得着?今晚要不是你在这儿,我就要跟阿珠一起走。我一人是不敢留在这栋房屋里的。” “要是阿珠回家,你一人在这儿咋办?” “我到阿芳家里去。她丈夫在城里,平时就只有她和小孩在家。现在好了,有你在这里就不怕了。阿珠也说过,你来了后她睡觉都睡得安稳些。” “这儿离村是远了一点。不过,现在社会治安环境好,没什么。” “话是这么说,心里总觉得不安全。就是我和阿珠都在这儿,晚上一有动静,两个人还是提心吊胆。阿珠的胆子比我大,但她也说有点害怕。有时醒来,我喊她,她喊我,互相壮胆。有时干脆两人睡到一起。” “你和阿珠晚上休息前一般做些什么?” “在一起时扯扯闲话,拉拉家常。大部分时间是在各自房里,我看书,她写她的小说。” “她的小说你看过吗?” “看过,写的还不错。你呢?” “看过几篇,有点味道。身边人写的东西读起来感觉不一样。” “对身边人的感觉就怎么不同了?” 姑娘们大都是这样的敏感,这样的生性多疑。安然秀也是如此。韩江说的身边人被她曲解了。她以为韩江和阿珠发生过什么,言语中充满醋意。韩江说:“当然有区别。身边人写身边事,就是写小说,也离不开她对身边人和事的体验与感受。把身边的人和事变成文字,读起来至少有亲切感吧。” “你和阿珠晚上在这儿,是怎么渡过的?” “我到这儿驻队,晚上一般不是社员会,就是队委会,有时还到社员家里串串门,聊聊天。回来就很晚了。没事时也只是和阿珠一起聊聊工作,拉拉家常,讲讲闲话,然后休息。” “听人说你对阿珠有意思,是不是?” “别多心,不就是开开玩笑嘛。那里有那多的意思?再说我已有女朋友,阿珠知道,阿芳也知道。阿珠这个人对谁都好,不要毫无根据地怀疑和猜想。如果别人这样说你,你该怎么想?” “没结婚说到顶只是朋友关系,就可以再谈,没人干涉。” 大千世界,怪事多多。怎么安然秀和萧玉芳说的话都一模一样?这两个女人的思维,怎么如此惊人的一致?韩江不假思索地说:“怎能那样说呢?我只知纯洁的爱情讲的是专一,你说是不?” “这话也对。不过你们男子谁能说得清?你是国家干部,是下队工作的,不是大队合作医疗的主任,连人家夜间出诊都要跟着去,不是贴心的人能那么关心么?” “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出诊,你说我能放心吗,谁叫我住到这儿呢?” “看看,是不是又关心起来了?” “如果换了你,我还不是同样关心?” “有程度不同的关心,但我没说你关心错了。” “你俩我都关心。但比较你俩对我的照顾就差多了。我这次碰到几个好人,不知该怎样感谢呢?” “都住在一起,互相照顾是应该的,不要老是说感谢不感谢的话了。” “阿珠半夜出诊多不多?” “看怎么说,有时少有时多。去年有个月半夜出诊三次。不论晴天还是雨天,白天还是夜晚,只要有人来叫就得去。我和阿珠在一起,知道得最清楚,当个赤脚医生也是蛮辛苦的。” “我看你们知青的生活都相当艰苦。你参加劳动更辛苦。啊,阿时间不早了。看你还不把棉袄穿上,当心着凉啊。” “不要紧。” 韩江刚刚钻进被子,安然秀在隔壁房间问:“韩组长,睡了吗?” 水上村房屋间的隔墙只有两米多高,房屋的天花板就是几张芦席铺成,根本隔不了音。隔壁房间有什么动静包括翻身、打鼾都听得一清二楚。 “睡了,阿秀。”韩江躺在床上回答。 “我怎么也睡不着,不知怎么办好?” “不要紧,不想问题,只数数,一、二、三、四、五地数下去,一会儿就睡着了。我睡不着时试验过,这个方法最有效,你试试看。” “起来说说话好吗?” “不是不想和你讲话,我实在太疲倦了,对不起。”半夜起来,和一个年轻姑娘在一栋只有两人的房屋面对面地讲话,能讲些什么呢?韩江说自己太疲倦,无非是找了个谢绝的借口。 “不点灯就害怕,点了灯又睡不着。” “那就看看书吧。” “一个人冷冷清清,想看也看不进。” “还是我刚才说过的办法,试试再说。” “也只有这样了。” 隔墙砖缝里透过来的煤油灯的灯光,斜射到韩江房间对面的墙壁上。显然安然秀还点着灯没有睡觉。她在想什么?也许是刚才夏明珠的几句玩笑话,拨动了她的春心。韩江早就从夏明珠那里得知,安然秀在高中时在高中时安然秀和同班的一个男同学谈过恋爱,后来不知怎么吹了。下放以后,家人和亲友给安然秀秀介绍过好几个对象,有两个安然秀不同意,其它都是人家不同意,说安然秀家的成份高了点,都没有谈成。文化大革命使家庭成份高的姑娘恋爱结婚碰到了难题。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姑娘要是在农村早就结婚了,说不定小孩就长了多高呢。就是城里的姑娘,到了这个年纪没结婚的也不多啊。这能叫安然秀不急吗?今天安然秀碰到韩江这个未婚男子,又是国家干部,大小有一个职务,况且这个男子在言谈中对别人的家庭成份看得很淡,这么几点成了安然秀心中的理想对象,能叫安然秀不追求吗?也许韩江把自己看得过高了,也许安然秀在想别的事。管她想什么?姑娘的心思,哪个能猜透? 过了一会又传来安然秀的声音:“韩组长!韩组长……” 韩江听得清清楚楚,但没应声。安然秀接着又喊了两声韩组长。韩江还是没回答。 过了一会儿,安然秀说:“韩组长,你要是没睡,我到你房里来,一起讲讲话。你想到我这儿来也可以。请回答呀!” 显然,韩江又碰到了一个一见钟情的姑娘。夏明珠的含情脉脉已给他增添了不少烦恼。无奈他俩有七年剪不断、理还乱的兄妹情结,叫谁也搁不下。韩江自思:不仅自己对安然秀没有丝毫的激情,就是有了激情也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掺和进来。韩江假装打鼾,没理她。 安然秀又喊了几声“韩组长”,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咋睡得这么死”就没再喊 了。 韩江总想找个机会与安然秀当面交谈一次,早一点了却她的单相思。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夜晚,夏明珠到县城购药没回来,只有韩江和安然秀在一起的时候,韩江来到她的房间,和她面谈。那是两个人内心真情的交流。她把她的一切,包括家庭、读书、下放和恋爱情况都告诉了韩江。她谈过几个男朋友,有认为她家庭成份高了一点的,有认为她父母是一个普通工人的,还有的认为她是一个知青,将来不会有什么出息。谈来谈去,都吹了。言下之意是仍然想和韩江交个朋友,发展恋爱关系,只是没说出口来。韩江也把自己的恋爱情况告诉了她。劝她慎重对待爱情,不要看到自己年纪稍稍大了点,就马虎从事,那毕竟是一个人的终身大事。韩江还劝她抓紧年青时光,刻苦自学,多学点东西总是有益无害。韩江说他不相信中国不办大学。中国要办大学少不了知青,要从现在起抓学习,打基础,将来有一天说不定就可以上大学,开辟人生的新天地。到那时视野更广,还愁找不到理想的爱人吗?她连连点头。两个人一直谈到第二天凌晨四时。韩江三番五次地要起身去休息,安然秀仍旧恋恋不舍,一再挽留,不让韩江走。看到要说的话都说了,她才说不留你了,再见,晚安。韩江正待离开时,她突然张开双臂拥抱了韩江,在韩江的脸上吻了一下说哥,晚安!从此,两人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碰到韩江,安然秀手也不握。但两人的关系更亲近更密切了。 虽然是无意,韩江觉得再不能冷落安然秀了。韩江对夏明珠说:“阿珠,不能让阿秀一人坐在那儿。我俩还是和她一起喝点茶吃点花生吧。” 回到座位上,韩江拿起暖瓶给夏明珠、安然秀续了茶说:“你俩看看,我的房间实在太简陋。虽然在外工作了这么几年,也没置办多少家具,你们看了不要见笑。” 韩江说的不是客套话,事实也是如此。房里比较醒目的是一乘柜子、一个办公桌、一张单人木床、四张椅子、一个脸盆架,这些还都是公家的东西。属于私人仅有两口樟木箱子,一套行李和衣物、两个暖瓶和其他小件日常用品。房间虽然不大,面积只有十多平方米,摆放这些东西后仍然显得空旷。 夏明珠说:“这没什么,我们在外五年了,比你在外的时间长得多,却比你差多了。再说,东西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工作经验和学识,才是一辈子都管用的东西。” 韩江说:“阿珠的话富有深长的人生哲理呢。” 安然秀说:“说那些干什么。韩组长,把江晓荷的照片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吧。” 韩江说:“见笑见笑,没什么好看的。” 夏明珠说:“拿来看看吧,让我们见识一下。” “韩组长,韩组长住哪儿?”韩江正要开箱子拿照片时,门外传来一个女青年的叫喊声。 “谁呀?我在这儿。”韩江边回答边打开房门,看到一个女青年站在他房门外。 那位女青年看着韩江说:“你是韩组长吧?” “是。”楼上的光线弱,从明亮的房间来到暗处,韩江的眼睛适应不了,没看清来人,问:“谁?” 那位女青年说:“我是阿兰。” “啊,阿兰,云岭一枝兰!来找阿珠、阿秀吧?” 阿兰,姓楚名天蓝,是参加工作两年的高中毕业生。她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五官端正,面容姣好,尤其是身体的曲线特别优美,被分配到区供销社工作的王大学(大学毕业生)称之为云岭上的一枝兰花,后来有人简称为云岭一枝兰。她本来就漂亮,而且能说会道。云岭一枝兰的名声一出,一下子使她成了云岭镇机关男青年争相追求的对象。可惜的是由于名声所累,她心高气傲,高的不成,低的难就,加上山区集镇规模不大,选择的范围有限,直到韩江到云岭区还没谈成对象。那些先前穷追不舍后来又频频碰壁的男青年彻底失望,转而求其次。如今楚天兰那里已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韩江到云岭后和她见过几面,只是一般的接触。从几次接触中,韩江看得出她多少有些意思。一次,区委在小礼堂开区直部门全体干部职工大会,听文件传达和区委程为民书记的报告,韩江有事去晚了一点,没有凳子可坐。楚天兰看到站在她身旁的韩江,起身把她坐的小凳子让出,出去找来个小凳子,和韩江并坐在一起。会议中间,她不时对韩江问这问那。搞得坐在附近的干部都看着他俩。她在大街上碰到韩江也是老远就打招呼,走近后主动伸出手和韩江握手,并寒暄一阵。也有几个好心人试探韩江的口气,不知是关心韩江个人问题的人主动试探,还是受她的委托,要为他俩说媒,韩江以有对象为由客气地回绝了。她却依然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见到韩江还是那样热情地打招呼,找话说。 “谁说的云岭一枝兰?”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你难道不知?” “一见面就没好话。阿珠、阿秀在这儿吧?” 没有等韩江回答,夏明珠、安然秀来到房门口说:“阿兰,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楚天兰说:“是区委办公室的小冯把我送过来的。他说你们在韩组长的房间。” 韩江说:“你是贵客,来了就进屋坐坐吧。” “不坐了。”楚天兰回头对夏明珠、安然秀说:“来找你们吃饭。你们看到了几点了?” 安然秀看看手表说:“啊,十一时了。” 韩江说:“还早,慌什么,十二点钟吃中饭也不迟。小楚,不,小兰,还是叫阿兰,进来坐坐吧。” 夏明珠、安然秀帮着韩江留客:“进去坐坐吧。” 楚天兰说:“到我那儿就差不多了,要坐以后再来。韩组长,不嫌没菜的话,和她俩一起去。” 韩江说:“我到云岭半年了,还没到粮管所去过呢。今天不去,以后再来看你这个云岭一枝兰。” 楚天兰说:“粮管所是小单位,区干部哪会放在眼里。” 韩江说:“还说你那儿是小单位,这两个客人我要留她俩吃饭。她俩说我这儿伙食差,硬要到你那儿去。还是你的面子大。” 安然秀说:“当面造谣,谁说过你这儿伙食差?我和阿珠只说阿兰先说了,不能答应两家。” 韩江一听笑了,说:“阿秀,是你说的一个姑娘许两家,莫怪我笑你!” 安然秀说:“嚼牙巴烂腮的,当心挨骂。” 夏明珠抢过话头说:“韩组长,开开玩笑,无伤大雅,但不能开多了。你到处树敌,当心成了孤家寡人。你说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会议抓的紧,吃了饭又开会,来不及了。阿兰,下次阿珠阿秀到你那儿我一定来。”韩江说:“中饭阿兰请了,晚饭在我这儿吧。阿兰一起来,看看区委食堂和粮管所哪个强。” 楚天兰说:“你不到我那儿去,我就不到你这儿来,再说晚上还有人请我。” 夏明珠说:“韩组长,我吃了饭回队。” 安然秀说:“我回县城,这次不麻烦你了。” 韩江笑了笑,说:“天然秀女,整妆出塞;一枝兰花,登上高堂;夏日明珠;归隐深山。相聚一处,怎会如此之难?既然要走不能说我没留哦。”韩江说得大家都笑了。 韩江接着说:“阿珠,说正经的,我还有半天会,她们不来你来,来这儿吃了晚饭一起回去。” 夏明珠说:“不了,下午大队医疗室有事。” 韩江说:“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说你下午有事回不去,叫他们别等你。” 楚天兰说:“阿珠,不要却了韩组长的意思。” 夏明珠说:“只知道说我,你们呢?” 安然秀说:“你阿珠是韩组长点的将啊。” 韩江说:“好了,好了。阿兰、阿秀哦,请你们你们说有事,请阿珠时你们又说我单点阿珠,叫我怎么说你们好呢?求不到官有秀才在,留不住你们有人情在。这次不留,下次没什么话可说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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