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水仙是名花,却名而不贵,从姿容到养护,都不沾贵气、娇气,其美态既脱俗又亲近,是寻常家庭春节的案头清供。我喜欢它这种出世与入世之间的意味,喜欢它那份文雅与家常兼备的清新丽质,只凭一点清水,就花、叶、色、香俱出众,一方面顾影自怜孤芳自赏,一方面又蓬蓬勃勃地在寥落的寒冬带来新春喜气。”春节假日,茶余饭后,翻翻爱花人沈胜衣的一本《闲花》,读及一篇《水仙风露发幽妍》,更兼书案一盎水仙相伴,清心舒神,实在欢喜。 水仙,又名“雅蒜”“天葱”,是与兰、菊、菖蒲并称的花草四雅之一。《花疏》上说,它“前接蜡梅,后迎江梅,真岁寒友也”。岁暮天寒,百花凋零之际,家里除了插三两枝蜡梅、天竺果,照例养上一盆。至于花品,无论单瓣的“金盏银台”,还是复瓣的“玉琳珑”,都美极了。不过,论品花,觉得以单瓣的“金盏银台”为好。盖因,尽管那复瓣的“玉琳珑”繁艳得不得了,可还是单瓣的花开素简,更显高逸吧。它,几片玉带似的叶,嫩绿滴翠;几朵瑶簪似的花,淡白轻黄,浅颦低靥,暗香袅袅。那黄色的花杯犹如“金盏”,白色的底瓣恰似“银台”。这,正应了宋人林洪在《山家清供》中所云“翠带拖云舞,金卮照雪斟”。 坐对花前,水仙那仙风道骨、冰心雪貌的风致,真像飘逸着一句句低吟浅唱的诗词。依《水仙花志》所辑,古人吟咏的佳句多矣。其中,言“金盏银台”的状物诗,就既多且美。不必说朱熹的“翠袖黄冠白玉英”,还是张耒的“官样鹅黄绿带垂”,抑或徐似道的“翠带讵容萦俗客,金杯只合劝仙家”,单是王沂孙的“明玉擎金,纤罗飘带,为君起舞回雪”,便有着优美的意象,不由教人联想起神骨清绝的仙子。它,不愧为一种不俗宜仙的花,名符其实。 正因水仙以清水滋养的习性,古人常将水仙比作洛神、湘妃等。大量诗作,典出曹植《洛神赋》的“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譬如:黄庭坚《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中的“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陈旅的“水香露影空清处,留得当年解佩人”;倪瓒的“香魂莫逐冷风散,似学黄初赋洛神”;文徵明的“罗带无风翠自流,晓风微軃玉搔头”;丁鹤年的“影娥池上晚凉多,罗袜生尘水不波。一夜碧云凝作梦,醒来无奈月明何。” 读及诗词,尤其丁鹤年的这首《水仙花》,诗人笔下的那片寒月,不免令人惆怅徘徊。不过,同样写水仙而及月色的,辛弃疾的即词如其人,豪放多了,那是:“云卧衣裳冷。看萧然、风前月下,水边幽影。罗袜生尘凌波去,汤沐烟波万顷。爱一点、娇黄成晕。”读着,心境自是超脱清静起来。想来,该是为这花一样美的诗,诗一样美的花吧。 崇爱水仙者自古不绝,但尤以出生于吾乡如皋的李渔为甚。你能想象有人仅因酷爱水仙而举家搬迁,以成全自己临仙而居的夙愿吗?李渔老前辈,竟是如此“花痴”。他有言,举家搬迁至秣陵(南京),就因那里生长着最好的水仙。当然,到如今,最好的水仙产地要数漳州、崇明等地了。 但凡读过李笠翁《闲情偶寄》的都知道,他视水仙为生命,甚至宁折寿节食愿换得一钵可观的水仙。李渔在《水仙》开篇即说:“水仙一花,予之命也。”继而娓娓道来:”予有四命,各司一时:春以水仙兰花为命;夏以莲为命;秋以秋海棠为命;冬以蜡梅为命。无此四花,是无命也。一季夺予一花,是夺予一季之命也。”他讲,丙午年的春天,因无以度日,连衣物都典当了,待到水仙花开时,穷至极点,再也找不出一个钱了,想去购买水仙又没有钱,家人说:“算了吧,一年不看这种花,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却说:“你是要我的命?宁可短一岁的寿命,也不能一年不看水仙花,况且我从他乡冒雪赶回来,就是想来看水仙的,不看水仙,这与不回秣陵,仍在他乡过年有何差别呢?”家人无奈,任其典当簪子和耳环去买了水仙。 他坦言,“予之钟爱此花,非痂癖也。”而在于“其色其香,其茎其叶,无一不异群葩,而予更取其善媚。”“若如水仙之淡而多姿,不动不摇,而能作态者,吾实未之见也。以‘水仙’二字谓之,可谓摹写殆尽。”他声称,如能见到给水仙命名的人,一定心甘情愿地给他下拜。 因为懂得,才会深爱。李渔痴迷的,不仅是水仙的凌波之姿,更是她冰清玉洁,超然尘外的性灵之气。“水乎水乎,仙哉仙哉,人之与物,二而一一而二矣。”如依郑逸梅所言,它,兴许就是李渔的性灵所寄吧。 连日阴湿的天,还有纷飞的雪,几枝蜡梅的清芬淡了,但漫随水仙的清幽香韵,静赏好花好诗,倒褪得寒意,尤添畅意。冬去春来,这凌波仙子,不正是“香与春风相应接,神将秋水共清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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