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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鉴赏大辞典1020卷》全文阅读(283——321卷)

 芳华亭 2020-02-03

简介:《唐诗鉴赏大辞典》收录唐代188位诗人921首诗作,明确以初唐、盛唐、中唐、晚唐为界分四编;正文1460页,2800千字。

目录:卷283小长干曲 王翰-凉州词 张旭-桃花溪

山中留客

戎昱-移家别湖上亭

咏史

桂州腊夜

高適-燕歌行

人日寄杜二拾遗

封丘作

别韦参军

赋得还山吟送沈四山人

营州歌

别董大二首(其一)

塞上听吹笛

听张立本女吟

除夜作

储光羲-钓鱼湾

江南曲四首(其三)

张谓-同王徵君湘中有怀

题长安壁主人

早梅

万楚-五日观妓

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听弹琴

送灵澈上人

穆陵关北逢人归渔阳

余干旅舍

饯别王十一南游

重送裴郎中贬吉州

酬李穆见寄

长沙过贾谊宅

登余干古县城

送严士元

寄校书七兄

◎杜甫望岳

题张氏隐居二首(其二)

卷320房兵曹胡马

卷321画鹰

小长干曲

崔国辅

月暗送湖风,相寻路不通。

菱歌唱不彻,知在此塘中。

小长干,属长干里,遗址在今南京市南,靠近长江边。长干曲,乐府杂曲歌辞名,内容多写长干里一带江边女子的生活和情趣。崔国辅的《小长干曲》内容也如此。

这首诗风格清新,语言晓畅,于平淡自然中见含蓄委婉,很耐人寻味。

这是一首情歌。但作者没有从相见、欢聚、别离等处落笔,而是紧扣江南水乡的特点,抓住特定时间、地点、条件,自然而风趣地表现一位青年男子对一位采菱姑娘的爱慕和追求。

王翰-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边地荒寒艰苦的环境,紧张动荡的征戍生活,使得边塞将士很难得到一次欢聚的酒宴。有幸遇到那么一次,那激昂兴奋的情绪,那开怀痛饮、一醉方休的场面,是不难想象的。这首诗正是这种生活和感情的写照。诗中的酒,是西域盛产的葡萄美酒;杯,相传是周穆王时代,西胡以白玉精制成的酒杯,有如“光明夜照”,故称“夜光杯”;乐器则是胡人用的琵琶;还有“沙场”、“征战”等等词语。这一切都表现出一种浓郁的边地色彩和军营生活的风味。

诗人以饱蘸激情的笔触,用铿锵激越的音调,奇丽耀眼的词语,定下这开篇的第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犹如突然间拉开帷幕,在人们的眼前展现出五光十色、琳琅满目、酒香四溢的盛大筵席。这景象使人惊喜,使人兴奋,为全诗的抒情创造了气氛,定下了基调。第二句开头的“欲饮”二字,渲染出这美酒佳肴盛宴的不凡的诱人魅力,表现出将士们那种豪爽开朗的性格。正在大家“欲饮”未得之时,乐队奏起了琵琶,酒宴开始了,那急促欢快的旋律,象是在催促将士们举杯痛饮,使已经热烈的气氛顿时沸腾起来。这句诗改变了七字句习用的音节,采取上二下五的句法,更增强了它的感染力。这里的“催字”,有人说是催出发,和下文似乎难以贯通。有人解释为:催尽管催,饮还是照饮。这也不切合将士们豪放俊爽的精神状态。“马上”二字,往往又使人联想到“出发”,其实在西域胡人中,琵琶本来就是骑在马上弹奏的。“琵琶马上催”,是着意渲染一种欢快宴饮的场面。

张旭-桃花溪

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桃花溪在湖南桃源县桃源山下。溪岸多桃林,暮春时节,落英缤纷,溪水流霞。相传东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就是以这里为背景的。张旭描写的桃花溪,虽然不一定是指这里,但却暗用其意境。此诗构思婉曲,情趣深远,画意甚浓。

“隐隐飞桥隔野烟”,起笔就引人入胜:深山野谷,云烟缭绕;透过云烟望去,那横跨山溪之上的长桥,忽隐忽现,似有似无,恍若在虚空里飞腾。这境界多么幽深、神秘,令人朦朦胧胧,如入仙境。在这里,静止的桥和浮动的野烟相映成趣:野烟使桥化静为动,虚无飘渺,临空而飞;桥使野烟化动为静,宛如垂挂一道轻纱帏幔。隔着这帏幔看桥,使人格外感到一种朦胧美。“隔”字,使这两种景物交相映衬,溶成一个艺术整体:“隔”字还暗示出诗人是在远观,若是站在桥边,就不会有“隔”的感觉了。

山中留客

张旭

山光物态弄春晖,莫为轻阴便拟归。

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这首诗题为《山中留客》,它的重点当然是留客。但是,因为这不是家中留客,而是“山中留客”,留的目的无疑是欣赏山中景色,所以又不能不写到春山的美景,不过写多了又会冲淡“留客”的主题。诗人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他正面描写山景只用了一句诗:“山光物态弄春晖”。因为只有一句,所以诗人就不去描绘一泉一石,一花一木,而是从整体入手,着力表现春山的整个面貌,从万象更新的气象中,渲染出满目生机、引人入胜的意境。严冬过尽,春风给萧瑟的山林换上新装,万物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中,生气勃勃,光采焕发,争奇斗妍。这一“弄”字,便赋予万物以和谐的、活跃的情态和意趣。“山光物态弄春晖”,写得极为概括,但并不抽象,山光物态任你想象。你想的是那青翠欲滴的新枝绿叶吗?是迎风招展的山花送来阵阵的芬芳吗?是花叶丛中百鸟的欢唱吗?是奔流不息的淙淙溪水吗?……它们全部囊括在这一句诗里了。这是一个极富启发性和鼓动性的诗句。诗人把它放在诗的开头也是颇具匠心的。

因为只有把这一句写得很浓,而且先声夺人,形成一种压倒的优势,“留”才有意义,客人所担心的问题才显得无足轻重。所以这开头的一句在表现上、在结构上都是值得细味的。由于第一句蕴含丰富,很有分量,第二句“莫为轻阴便拟归”,虽然是否定了客人的想法,但却显得顺流而下,毫不费力。是的,面对着这美不胜收的景致,怎能因为天边一片阴云就打算回去呢?

戎昱-移家别湖上亭

好是春风湖上亭,柳条藤蔓系离情。

黄莺久住浑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

这首诗作于搬家时,抒写对故居一草一木依恋难舍的深厚感情。全诗是说,春风骀荡,景色宜人,我来辞别往日最喜爱的湖上亭。微风中,亭边柳条、藤蔓轻盈招展,仿佛是伸出无数多情的手臂牵扯我的衣襟,不让我离去。这情景真叫人愁牵恨惹,不胜留恋;住了这么久了,亭边柳树枝头的黄莺,也跟我是老相识了。在这即将分离的时刻,别情依依,鸣声悠悠,动人心弦,使人久久难于平静……

诗人采用拟人化的表现手法,创造了这一童话般的意境。诗中的一切,无不具有生命,带有情感。这是因为戎昱对湖上亭的一草一木是如此深情,以致在他眼里不只是自己不忍与柳条、藤蔓、黄莺作别,柳条、藤蔓、黄莺也象他一样无限痴情,难舍难分。他视花鸟为挚友,达到了物我交融、彼此两忘的地步,故能忧乐与共,灵犀相通,发而为诗,才能出语如此天真,诗趣这般盎然。

这首诗的用字,非常讲究情味。用“系”字抒写不忍离去之情,正好切合柳条、藤蔓修长的特点,又符合春日和风拂拂的情景,不啻是天造地设。这种拟人化的写法为后人广泛采用。宋人周邦彦“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王实甫《西厢记》“柳丝长,玉骢难系”、“柳丝长,咫尺情牵惹”等以柳条写离情,都是与这句诗的写法一脉相承的。“啼”字既指黄莺的啼叫,也容易使人联想到辞别时离人伤心的啼哭。一个“啼”字,兼言情景两面,而且体物传神,似有无穷笔力,正是斫轮老手的高妙之处。

咏史

戎昱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

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

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

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

中唐诗人戎昱这首《咏史》,题又作《和蕃》,最早见于晚唐范摅的笔记小说《云溪友议》“和戎讽”条。据说,唐宪宗召集大臣廷议边塞政策,大臣们多持和亲之论。于是唐宪宗背诵了戎昱这首《咏史》,并说:“此人若在,便与朗州刺史。”还笑着说:“魏绛(春秋时晋国大夫,力主和戎)之功,何其懦也!”大臣们领会圣意,就不再提和亲了。这则轶闻美谈,足以说明这首诗的流传,主要由于它的议论尖锐,讽刺辛辣。

这是一首借古讽今的政治讽刺诗。唐代从安史乱后。朝政紊乱,国力削弱,藩镇割据,边患十分严重,而朝廷一味求和,使边境各族人民备罹祸害。所以诗人对朝廷执行屈辱的和亲政策,视为国耻,痛心疾首。这首讽喻诗,写得激愤痛切,直截了当,一针见血。

桂州腊夜

戎昱

坐到三更尽,归仍万里赊。

雪声偏傍竹,寒梦不离家。

晓角分残漏,孤灯落碎花。

二年随骠骑,辛苦向天涯。

戎昱在广德至大历年间,先后在荆南卫伯玉、湖南崔瓘幕下任职,大历后期宦游到桂州(州治今广西桂林),任桂管防御观察使李昌巙的幕宾。此诗是他到了桂州第二年的岁暮写的,抒发腊夜怀乡思归之情。

高適-燕歌行

开元二十六年,客有从御史大夫张公出塞而还者,作《燕歌行》以示適,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燕歌行》不仅是高適的“第一大篇”(近人赵熙评语),而且是整个唐代边塞诗中的杰作,千古传诵,良非偶然。

开元十五年(727),高適曾北上蓟门。二十年,信安王李禕征讨奚、契丹,他又北去幽燕,希望到信安王幕府效力,未能如愿:“岂无安边书,诸将已承恩。惆怅孙吴事,归来独闭门”(《蓟中作》)。可见他对东北边塞军事,下过一番研究工夫。开元二十一年后,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经略边事,初有战功。但二十四年,张让平卢讨击使安禄山讨奚、契丹,“禄山恃勇轻进,为虏所败”(《资治通鉴》卷二百十五)。二十六年,幽州将赵堪、白真陀罗矫张守珪之命,逼迫平卢军使乌知义出兵攻奚、契丹,先胜后败。“守珪隐其状,而妄奏克获之功”(《旧唐书。张守珪传》)。高適对开元二十四年以后的两次战败,感慨很深,因写此篇。

诗的主旨是谴责在皇帝鼓励下的将领骄傲轻敌,荒淫失职,造成战争失败,使广大兵士受到极大的痛苦和牺牲。诗人写的是边塞战争,但重点不在于民族矛盾,而是同情广大兵士,讽刺和愤恨不恤兵士的将军。

全诗以非常浓缩的笔墨,写了一个战役的全过程:第一段八句写出师,第二段八句写战败,第三段八句写被围,第四段四句写死斗的结局。各段之间,脉理绵密。

《燕歌行》是唐人七言歌行中运用律句很典型的一篇。全诗用韵依次为入声“职”部、平声“删”部、上声“麌”部、平声“微”部、上声“有”部、平声“文”部,恰好是平仄相间,抑扬有节。除结尾两句外,押平韵的句子,对偶句自不待言,非对偶句也符合律句的平仄,如“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碍石间”;押仄韵的句子,对偶的上下句平仄相对也是很严整的,如“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这样的音调之美,正是“金戈铁马之声,有玉磐鸣球之节”(《唐风定》卷九邢昉评语)。

人日寄杜二拾遗

高適

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

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

身在南蕃无所预,心怀百忧复千虑。

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

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龙钟还忝二千石,愧尔东西南北人!

这是高適晚年诗作中最动人的一篇。杜甫接到这首诗时,竟至“泪洒行间,读终篇末”(《追酬高蜀州人日见寄并序》)。

这首怀友思乡的诗之所以感人,主要是它饱含着特定的历史内容,把个人遭际与国家命运紧密连结起来了。高適和杜甫早在开元末年就成了意气相投的朋友,又同样落魄不偶。安史乱起,高適在玄宗、肃宗面前参预重要谋略,被赏识,境遇比杜甫好得多,曾任淮南节度使,平定永王璘的叛乱。由于“负气敢言”,遭到内臣李辅国等的谗毁,被解除兵权,留守东京。乾元二年(759),出为彭州刺史。同年年底,杜甫流离转徙,到达成都,高適写立即从彭州寄诗问讯,馈赠粮食。上元元年(760),高適改任蜀州(治所在今四川崇庆)刺史,杜甫从成都赶去看望。这时,高適年将六十,杜甫也将五十,他乡遇故知,短暂的聚会,更加深了别后的相思。到了上元二年人日这天,高適了这诗,寄到成都草堂。

全诗每四句一段,共分三段。每段换韵,开头是平声阳韵,中间是仄声御韵,末段是平声真韵。

封丘作

高適

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

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

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

拜迎长官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

悲来向家问妻子,举家尽笑今如此。

生事应须南亩田,世情尽付东流水。

梦想旧山安在哉,为衔君命日迟回。

乃知梅福徒为尔,转忆陶潜归去来。

高適早年闲散困顿,直到天宝八载(749),将近五十岁时,才因宋州刺史张九皋的推荐,中“有道科”。中第后,却只得了个封丘县尉的小官,大失所望。这首诗就作于封丘任上,这是诗人发自肺腑的自白,揭示了他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和出仕之后又强烈希望归隐的衷曲。

别韦参军

高適

二十解书剑,西游长安城。

举头望君门,屈指取公卿。

国风冲融迈三五,朝廷礼乐弥寰宇。

白璧皆言赐近臣,布衣不得干明主。

归来洛阳无负郭,东过梁宋非吾土。

兔苑为农岁不登,雁池垂钓心长苦。

世人遇我同众人,唯君于我最相亲。

且喜百年见交态,未尝一日辞家贫。

弹棋击筑白日晚,纵酒高歌杨柳春。

欢娱未尽分散去,使我惆怅惊心神。

丈夫不作儿女别,临歧涕泪沾衣巾。

高適二十岁入京,是唐玄宗开元十一年(713),正是开元盛世,这一时期的特点是:表面上社会安定,经济繁荣,实际上皇帝已开始倦于政事,统治集团日见腐化,诗人凭“书剑”本领入仕已不可能,不得不离京自谋出路,客游梁宋。开元二十三年,宋州刺史张九皋荐举诗人就试于“有道科”,这诗便是诗人离梁宋而就试于京师时写的。韦参军是宋州刺史下属官员,与诗人交往很深。

这首诗写得肝胆刻露,字字情真。一般写诗要求语忌直出,脉忌外露。但这绝不是否定率直的抒情。“忌直”是为了“深化”感情,率直是为了将实情写得更“真”,二者似迥异而实相通。高適此作直吐深情,写苦不见颓靡之态,惜别仍发豪放之情,快人快语,肝胆相照,表现出主人公鲜明的个性特征,因而能以情动人,具有很大的感染力。此诗基本上采取了长篇独白的方式,“多胸臆语,兼有气骨”(殷璠《河岳英灵集》)。诗中又多用偶句和对比,讲究音韵,读来音情顿挫,雄浑奔放,具有流美婉转的韵致。

赋得还山吟送沈四山人

高適

还山吟,天高日暮寒山深,送君还山识君心。

人生老大须恣意,看君解作一生事。

山间偃仰无不至,石泉淙淙若风雨,桂花松子常满地。

卖药囊中应有钱,还山服药又长年。

白云劝尽杯中物,明月相随何处眠?

眠时忆问醒时事,梦魂可以相周旋。

当时名士沈千运,吴兴(今属江苏)人,排行第四,时称“沈四山人”、“沈四逸人”。天宝年间,屡试不中,曾干谒名公(见《唐才子传》),历尽沉浮,饱尝炎凉,看破人生和仕途,约五十岁左右隐居濮上(今河南濮阳南濮水边),躬耕田园。他明白说道:“栖隐非别事,所愿离风尘。……何者为形骸?谁是智与仁?寂寞了闲事,而后知天真。”(《山中作》)在“终南捷径”通达的唐代,他倒是一位知世独行的真隐士。

约于天宝六载(747)秋,高適游历淇水时,曾到濮上访问沈千运,结为知交,有《赠沈四逸人》叙其事(见刘开扬《高適诗集编年笺注》)。这首送沈还山的赠别诗,以知交的情谊,豪宕的胸襟,洒脱的风度,真实描绘沈千运自食其力、清贫孤苦的深山隐居生活,亲切赞美他的清高情怀和隐逸志趣。诗的兴象高华,声韵悠扬,更增添了它的艺术美感。

诗以时令即景起兴,蕴含深沉复杂的感慨。秋日黄昏,天高地远,沈千运返还气候已寒的深山,走向清苦的隐逸的归宿。知友分别,不免情伤,而诗人却坦诚地表示对沈的志趣充分理解和尊重。所以接着用含蓄巧妙、多种多样的手法予以比较描述。

营州歌

高適

营州少年厌原野,孤裘蒙茸猎城下。

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

唐代东北边塞营州(治所在今辽宁朝阳),原野丛林,水草丰盛,各族杂居,牧猎为生,习尚崇武,风俗犷放。高適这首绝句有似风情速写,富有边塞生活情趣。

从中原的文化观念看,穿着毛茸茸的狐皮袍子在城镇附近的原野上打猎,似乎简直是粗野的儿戏,而在营州,这些却是日常生活,反映了地方风尚。生活在这里的汉、胡各族少年,自幼熏陶于牧猎骑射之风,养就了好酒豪饮的习惯,练成了驭马驰骋的本领。即使是边塞城镇的少年,也浸沉于这样的习尚,培育了这样的性情,不禁要在城镇附近就犷放地打起猎来。诗人正是抓住了这似属儿戏的城下打猎活动的特殊现象,看到了边塞少年神往原野的天真可爱的心灵,粗犷豪放的性情,勇敢崇武的精神,感到新鲜,令人兴奋,十分欣赏。诗中少年形象生动鲜明。“狐裘蒙茸”,见其可爱之态:“千钟不醉”,见其豪放之性:“十岁骑马”,见其勇悍之状。这一切又都展示了典型的边塞生活。

构思上即兴寄情,直抒胸臆;表现上白描直抒,笔墨粗放,是这首绝句的艺术特点。诗人仿佛一下子就被那城下少年打猎活动吸引住,好象出口成章地赞扬他们生龙活虎的行为和性格,一气呵成,不假思索。它的细节描写如实而有夸张,少年性格典型而有特点。诗人善于抓住生活现象的本质和特征,并能准确而简炼地表现出来,洋溢着生活气息和浓郁的边塞情调。在唐人边塞诗中,这样热情赞美各族人民生活习尚的作品,实在不多,因而这首绝句显得可贵。

别董大二首(其一)

高適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在唐人赠别诗篇中,那些凄清缠绵、低徊留连的作品,固然感人至深,但另外一种慷慨悲歌、出自肺腑的诗作,却又以它的真诚情谊,坚强信念,为灞桥柳色与渭城风雨涂上了另一种豪放健美的色彩。高適的《别董大》便是后一种风格的佳篇。

关于董大,各家注解,都认为可能是唐玄宗时代著名的琴客,是一位“高才脱略名与利”的音乐圣手。高適在写此诗时,应在不得意的浪游时期。他的《别董大》之二说:“六翮飘飖私自怜,一离京洛十余年。丈夫贫贱应未足,今日相逢无酒钱。”可见他当时也还处于“无酒钱”的“贫贱”境遇之中。这首早期不得意时的赠别之作,不免“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但诗人于慰藉中寄希望,因而给人一种满怀信心和力量的感觉。

这首诗之所以卓绝,是因为高適“多胸臆语,兼有气骨”(殷璠《河岳英灵集》)、“以气质自高”(《唐诗纪事》),因而能为志士增色,为游子拭泪!如果不是诗人内心的郁积喷薄而出,如何能把临别赠语说得如此体贴入微,如此坚定不移?又如何能使此朴素无华之语言,铸造出这等冰清玉洁、醇厚动人的诗情!

塞上听吹笛

高適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汪中《述学。内篇》说诗文里数目字有“实数”和“虚数”之分,今世学者进而谈到诗中颜色字亦有“实色”与“虚色”之分。现在我们还可看到诗中写景亦有“虚景”与“实景”之分,如高適这首诗就表现得十分突出。

前二句写的是实景:胡天北地,冰雪消融,是牧马的时节了。傍晚战士赶着马群归来,天空洒下明月的清辉……开篇就造成一种边塞诗中不多见的和平宁谧的气氛,这与“雪净”、“牧马”等字面大有关系。那大地解冻的春的消息,牧马晚归的开廓的情景使人联想到《过秦论》中一段文字:“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则“牧马还”三字似还含另一重意味,这就是胡马北还,边烽暂息,于是“雪净”也有了几分象征危解的意味。这个开端为全诗定下了一个开朗壮阔的基调。

在如此苍茫而又清澄的夜境里,不知那座戍楼吹起了羌笛,那是熟悉的《梅花落》曲调啊。“梅花何处落”是将“梅花落”三字拆用,嵌入“何处”二字,意谓:何处吹奏《梅花落》?诗的三四句与“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李白《春夜洛城闻笛》)意近,是说风传笛曲,一夜之间声满关山,其境界很动人。

三四句之妙不仅如此。将“梅花落”拆用,又构成一种虚景,仿佛风吹的不是笛声而是落梅的花片,它们四处飘散,一夜之中和色和香洒满关山。这固然是写声成象,但它是由曲名拆用形成的假象,以设问出之,虚之又虚。而这虚景又恰与雪净月明的实景配搭和谐,虚实交错,构成美妙阔远的竟境,这境界是任何高明的画手也难以画出的。同时,它仍包含通感,即由听曲而“心想形状”的成分。战士由听曲而想到故乡的梅花(胡地没有梅花),而想到梅花之落。句中也就含有思乡的情调。不过,这种思乡情绪并不低沉,这不但是为首句定下的乐观开朗的基调所决定的,同时也有关乎盛唐气象。诗人时在哥舒翰幕府,同时所作《登陇诗》云:“浅才登一命,孤剑通万里。岂不思故乡,从来感知己”,正是由于怀着盛唐人通常有的那种豪情,笔不的诗方能感而不伤。

听张立本女吟

高適

危冠广袖楚宫妆,独步闲庭逐夜凉。

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此诗一说为张立本女作,而且伴有一个荒诞的故事。传说唐代有个草场官张立本,其女忽为后园高姓古坟中的狐妖所魅,自称高侍郎,遂吟成此诗(《全唐诗》卷八六七)。这种附会虽然颇煞风景,却也令人想到:或许正是因为这诗情韵天然,似有神助,才使当时的好事者编出这样的无稽之谈吧?

诗的内容似无深义,却创造了一种清雅空灵的意境。暗蓝色的天幕上一轮秋月高悬,凉爽的闲庭中幽篁依阶低吟。清泠的吟诗声和着玉钗敲竹的节拍飘荡在寂静的夜空,冰冷如霜的月光勾勒出一个峨冠广袖的少女徘徊的身影。意境是情与景的融合。在这首诗里,景色全由人物情态写出,而

人物意趣又借极简炼的几笔景物点缀得到深化。由情见景,情景相生,是形成此诗佳境的显著特点。“危冠广袖楚宫妆”是一种高冠宽袖窄腰的南方贵族女装,这身典雅的妆束令人清楚地想见少女亭亭玉立的风姿;从“独步”可见庭院的空寂幽静和她清高脱俗的雅趣,而“闲庭”又反衬出少女漫步吟哦的悠然神情。“逐夜凉”则藉其纳凉的闲逸烘染了秋爽宜人的夜色。夜静启开了少女的慧心,秋凉催发了少女的诗思。她情不自禁地从发髻上拔下玉钗,敲着阶沿下的修竹,打着拍子,朗声吟唱起来。以钗击节大约是唐宋人歌吟的习惯,晏几道《浣溪纱》词有“欲歌先倚黛眉长,曲终敲损燕钗梁”句,写的是一位歌女在“遏云声里送离觞”的情景,也颇妩媚,但稍嫌激烈,高適此诗中的少女,孤芳自赏,不求知音,信手击竹,对月自吟,那种心声和天籁的自然合拍似更觉曼妙动听。

诗题为“听张立本女吟”,故“清歌一曲”实是吟诗一首。古诗本来能吟能唱,此处直题“清歌”二字,可见少女的长吟听来必如清朗的歌声般圆转悦耳。前三句不写月色,直到一曲吟罢,方点出“月如霜”三字,不但为开扩诗的意境添上了最精彩的一笔,也渲染了少女吟诗的音乐效果。诗人以满目如霜的月色来烘托四周的沉寂,使“霜”字与“夜凉”相应,并且此透露出少女吟罢之后心境的清冷和吟声给听者带来的莫名的惆怅,从而在结尾形成“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界,留下了无穷的韵味。

抒情的画意美和画面的抒情美融为一体,是盛唐许多名篇的共同特点。这首诗写女子而洗尽脂粉香艳气息,更觉神清音婉,兴会深长,超尘拔俗,天然淡雅,在盛唐诗中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除夜作

高適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除夕之夜,传统的习惯是一家欢聚,“达旦不眠,谓之守岁”(《风土记》)。诗题《除夜作》,本应唤起人们对这个传统佳节的很多欢乐的记忆和想象的,然而这首诗中的除夜却是另一种情景。

胡应麟认为绝句“对结者须意尽。如……高达夫‘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添著一语不得乃可”(《诗薮。内编》卷六)。所谓“意尽”,大概是指诗意的完整;所谓“添著一语不得”,也就是指语言的精炼。“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正是把双方思之久、思之深、思之苦,集中地通过除夕之夜抒写出来了,完满地表现了诗的主题思想。因此,就它的高度概括和精炼含蓄的特色而言,是可以说收到了“意尽”和“添著一语不得”和的艺术效果。

储光羲-钓鱼湾

垂钓绿湾春,春深杏花乱。

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

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

这首诗写一个青年小伙子,以“垂钓”作掩护,在风光宜人的钓鱼湾,焦急地等待着情人的到来。

诗就在袅袅的余情、浓郁的春光中结束了。你看,在夕阳的反照下,绿柳依依,扁舟轻荡,那小伙子时而低头整理着钓丝,时而深情凝望着远处闪闪的波光—他心上的情人。“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这简直是一幅永恒的图画,一个最具美感的镜头,将深深印在你的脑海中。

江南曲四首(其三)

储光羲

日暮长江里,相邀归渡头。

落花如有意,来去逐轻舟。

《江南曲》为乐府旧题。郭茂倩《乐府诗集》把它和《采莲曲》、《采菱曲》等编入《清商曲辞》。唐代诗人学习乐府民歌,采用这些乐府旧题,创作了不少明丽、清新的诗歌。储光羲的《江南曲》,就属于这一类。

张谓-同王徵君湘中有怀

八月洞庭秋,潇湘水北流。

还家万里梦,为客五更愁。

不用开书帙,偏宜上酒楼。

故人京洛满,何日复同游?

张谓的诗,不事刻意经营,常常浅白得有如说话,然而感情真挚,自然蕴藉,如这首诗,就具有一种淡妆的美。

开篇一联即扣紧题意。“八月洞庭秋”,对景兴起,着重在点明时间:“潇湘水北流”,抒写眼前所见的空间景物,表面上没有惊人之语,却包孕了丰富的感情内涵:秋天本是令人善感多怀的季候,何况是家乡在北方的诗人面对洞庭之秋?湘江北去本是客观的自然现象,但多感的诗人怎么会不联想到自己还不如江水,久久地滞留南方?因此,这两句是写景,也是抒情,引发了下面的怀人念远之意。颔联直抒胸臆,不事雕琢,然而却时间与空间交感,对仗工整而自然。“万里梦”,点空间,魂飞万里,极言乡关京国之遥远,此为虚写:“五更愁”,点时间,竟夕萦愁,极言客居他乡时忆念之殷深,此为实写。颈联宕开一笔,以正反夹写的句式进一步抒发自己的愁情:翻开爱读的书籍已然无法自慰,登酒楼而醉饮或者可以忘忧?这些含意诗人并没有明白道出,但却使人于言外感知。同时,诗人连用了“不用”、“偏宜”这种具有否定与肯定意义的虚字斡旋其间,不仅使人情意态表达得更为深婉有致,而且使篇章开合动宕,令句法灵妙流动。登楼把酒,应该有友朋相对才是,然而现在却是诗人把酒独酌,即使是“上酒楼”,也无法解脱天涯寂寞之感,也无法了结一个“愁”字。于是,结联就逼出“有怀”的正意,把自己的愁情写足写透。在章法上,“京洛满”和“水北流”相照,“同游”与“为客”相应,首尾环合,结体绵密。从全诗来看,没有秾丽的词藻和过多的渲染,信笔写来,皆成妙谛,流水行云,悠然隽永。

淡妆之美是诗美的一种。平易中见深远,朴素中见高华,它虽然不一定是诗美中的极致,但却是并不容易达到的美的境界,所以梅圣俞说:“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读邵不疑学士诗卷》)扫除腻粉呈风骨,褪却红衣学淡妆,清雅中有风骨,素淡中出情韵,张谓这首诗,就是这方面的成功之作。

题长安壁主人

张谓

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

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

这首诗,诗人用精警的语言,揭露了中唐以后世风日下的情形。世俗社会“友谊宝塔”完全建筑在黄金的基地上,没有黄金这块奠基石,马上就会垮台。黄金成为衡量世人结交的砝码:这边黄金不多,那边交情跟着不深。两者恰好构成正比例。诗的开头两句就是揭露出金钱对人情世态的“污染”。

诗题中的长安壁主人,是典型的市侩人物。作为大唐帝国京都的长安,是中外交通的枢纽和对外贸易中心,“丝绸之路”的集散地。中唐以来,工商业,尤其是商业特别兴盛。在繁荣热闹的长安东西两市场里,麕集着形形色色的商品和各种奇珍异宝。黄金作为商品流通的手段,在这花花世界里神通广大。而长安又是全国政治中心,随着朝政的腐败,趋炎附势,钻营逐利的现象更为突出。所以,在封建社会里,出现长安壁主人这类人物是并不奇怪的。

早梅

张谓

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

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

自古诗人以梅花入诗者不乏佳篇,有人咏梅的风姿,有人颂梅的神韵;这首咏梅诗,则侧重写一个“早”字。

万楚-五日观妓

西施谩道浣春纱,碧玉今时斗丽华。

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新歌一曲令人艳,醉舞双眸敛鬓斜。

谁道五丝能续命,却知今日死君家。

唐诗中,固多深刻反映社会现实的不朽篇章,然也不乏写上层士大夫宴饮、赠妓之作。这类作品,一般思想性不高,在艺术上却偶尔有可取之处。万楚的《五日观妓》,可以说就是这样的一篇诗作。

从诗题可知,这首诗是写农历五月五日端午节观看乐伎表演的。端午节的风俗习惯有龙舟竞渡,吃粽子,饮蒲酒,彩丝缠臂,艾蒿插门等,也有在这一天呼朋唤友,宴饮取乐的。

诗首先写乐伎的美妙动人。“西施谩道浣春纱,碧玉今时斗丽华”,一落笔便别有风情。“谩道”是空说或莫说的意思。在越溪边浣纱的西施,是古来公认的美女。诗人刚刚提到西施,又用“谩道”二字将她撇过一边。这样,既触发起了以美人比美人的联想,又顺势转到了眼前这位美女的身上。但仍不直说而故作迂曲。“碧玉”是汝南王宠爱的美妾,出身微贱,南朝民歌《碧玉歌》中有“碧玉小家女”之句。这里用以借指地位低下的乐伎。古代名叫“丽华”的美人有两个,一个是东汉光武帝刘秀的皇后阴丽华,另一个是张丽华,南朝陈后主的妃子。“碧玉”句是说,如今眼前这位美女“碧玉”,正可以与丽华争艳比美。诗人让西施、碧玉、丽华三个美女一路上迤逦行来,借传统形象比拟所要描写的对象,省却了许多笔墨,却使描写对象轻易地步入了美人的行列之中。

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这首诗用极其凝炼的诗笔,描画出一幅以旅客暮夜投宿、山家风雪人归为素材的寒山夜宿图。诗是按时间顺序写下来的。首句写旅客薄暮在山路上行进时所感,次句写到达投宿人家时所见,后两句写入夜后在投宿人家所闻。每句诗都构成一个独立的画面,而又彼此连属。诗中有画,画外见情。

诗写到这里,含意不伸,戛然而止,没有多费笔墨去说明倾听这些声音、构想这幅画面的借宿之人的感想,但从中透露的山居荒寒之感,由此触发的旅人静夜之情,都不言自见,可想而知了。

听弹琴

刘长卿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诗题一作“弹琴”,《刘随州集》为“听弹琴”。从诗中“静听”二字细味,题目以有“听”字为妥。

琴是我国古代传统民族乐器,由七条弦组成,所以首句以“七弦”作琴的代称,意象也更具体。“泠泠”形容琴声的清越,逗起“松风寒”三字。“松风寒”以风入松林暗示琴声的凄清,极为形象,引导读者进入音乐的境界。“静听”二字描摹出听琴者入神的情态,可见琴声的超妙。高雅平和的琴声,常能唤起听者水流石上、风来松下的幽清肃穆之感。而琴曲中又有《风入松》的调名,一语双关,用意甚妙。

如果说前两句是描写音乐的境界,后两句则是议论性抒情,牵涉到当时音乐变革的背景。汉魏六朝南方清乐尚用琴瑟。而到唐代,音乐发生变革,“燕乐”成为一代新声,乐器则以西域传入的琵琶为主。“琵琶起舞换新声”的同时,公众的欣赏趣味也变了。受人欢迎的是能表达世俗欢快心声的新乐。穆如松风的琴声虽美,如今毕竟成了“古调”,又有几人能怀着高雅情致来欣赏呢?言下便流露出曲高和寡的孤独感。“虽”字转折,从对琴声的赞美进入对时尚的感慨。“今人多不弹”的“多”字,更反衬出琴客知音者的稀少。有人以此二句谓今人好趋时尚不弹古调,意在表现作者的不合时宜,是很对的。刘长卿清才冠世,一生两遭迁斥,有一肚皮不合时宜和一种与流俗落落寡合的情调。他的集中有《幽琴》(《杂咏八首上礼部李侍郎》之一)诗曰:“月色满轩白,琴声宜夜阑。飗飗青丝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向君投此曲,所贵知音难。”其中四句就是这首听琴绝句。“所贵知音难”也正是诗的题旨之所在。“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诗咏听琴,只不过借此寄托一种孤芳自赏的情操罢了。

送灵澈上人

刘长卿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荷笠带夕阳,青山独归远。

灵澈上人是中唐时期一位著名诗僧,俗姓汤,字源澄,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出家的本寺就在会稽云门山云门寺。竹林寺在润州(今江苏镇江),是灵澈此次游方歇宿的寺院。这首小诗写诗人在傍晚送灵澈返竹林寺时的心情。它即景抒情,构思精致,语言精炼,素朴秀美,所以为中唐山水诗的名篇。

刘长卿和灵澈相遇又离别于润州,大约在唐代宗大历四、五年间(769—770)。刘长卿自从上元二年(761)从贬谪南巴(今广东茂名南)归来,一直失意待官,心情郁闷。灵澈此时诗名未著,云游江南,心情也不大得意,在润州逗留后,将返回浙江。一个宦途失意客,一个方外归山僧,在出世入世的问题上,可以殊途同归,同有不遇的体验,共怀淡泊的胸襟。这首小诗表现的就是这样一种境界。

精美如画,是这首诗的明显特点。但这帧画不仅以画面上的山水、人物动人,而且以画外的诗人自我形象,令人回味不尽。那寺院传来的声声暮钟,触动诗人的思绪;这青山独归的灵澈背影,勾惹诗人的归意。耳闻而目送,心思而神往,正是隐藏在画外的诗人形象。他深情,但不为离别感伤,而由于同怀淡泊;他沉思,也不为僧儒殊途,而由于趋归意同。这就是说,这首送别诗的主旨在于寄托着、也表露出诗人不遇而闲适、失意而淡泊的情怀,因而构成一种闲淡的意境。十八世纪法国狄德罗评画时说过:“凡是富于表情的作品可以同时富于景色,只要它具有尽可能具有的表情,它也就会有足够的景色。”(《绘画论》)此诗如画,其成功的原因亦如绘画,景色的优美正由于抒情的精湛。

穆陵关北逢人归渔阳

刘长卿

逢君穆陵路,匹马向桑乾。

楚国苍山古,幽州白日寒。

城池百战后,耆旧几家残。

处处蓬蒿遍,归人掩泪看。

穆陵关在今湖北麻城北面,渔阳郡治在今天津市蓟县。唐代宗大历五、六年间(770—771),刘长卿曾任转运使判官、淮西鄂岳转运留后等职,活动于湖南、湖北。诗当作于此时。

当时,安史之乱虽已平定,但朝政腐败,国力衰弱,藩镇割据,军阀嚣张,人民惨遭重重盘剥,特别是安史叛军盘踞多年的北方各地,更是满目疮痍,一片凋敝景象。刘长卿对此十分了解,深为忧虑。因此当他在穆陵关北,陌路遇到一位急切北返渔阳的行客,不禁悲慨万分地把满腹忧虑告诉了这位归乡客,忠厚坦诚,语极沉郁。

这是一篇痛心的宽慰语,恳切的开导话,寄托着诗人忧国忧民的无限感慨。手法以赋为主而兼用比兴,语言朴实而饱含感情。尤其是第二联:“楚国苍山古,幽州白日寒”,不唯形象鲜明,语言精炼,概括性强,而且承上启下,扩大境界,加深诗意,是全篇的关键和警策。它令人不语而悲,不寒而栗,印象深刻,感慨万端。也许正由于此,它才成为千古流传的名句。

余干旅舍

刘长卿

摇落暮天迥,青枫霜叶稀。

孤城向水闭,独鸟背人飞。

渡口月初上,邻家渔未归。

乡心正欲绝,何处捣寒衣?

本诗是刘长卿寄寓在余干(今属江西)旅舍时,写下的风调凄清的思乡之作。

刘长卿喜欢用“摇落”这个词入诗,它使人自然联想起《楚辞。九辩》中的名句:“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而在眼前浮现出一幅西风落叶图。

这首诗开头写诗人独自在旅舍门外伫立凝望,由于草木摇落,整个世界显得清旷疏朗起来。淡淡的暮色,铺展得那样悠远,一直漫到了天的尽头。原先那一片茂密的青枫,也早过了“霜叶红于二月花”的佳境,眼前连霜叶都变得稀稀落落,眼看就要凋尽了。这一番秋景描写,既暗示了时光节令的流逝推移,又烘托了诗人情怀的凄清冷寂,隐隐透露出一种郁郁的离情乡思。

望着望着,暮色渐深,余干城门也关闭起来了,这冷落的氛围给诗人带来孤苦的感受:秋空寥廓,草木萧瑟,白水呜咽,城门紧闭,连城也显得孤孤单单的。独鸟背人远去,那况味是难堪的。“独鸟背人飞”,似乎也暗喻诗人的孤苦背时,含蕴着宦途坎坷的深沉感慨。

随着时间推移,夜幕降临,一规新月正在那水边的渡口冉冉上升。往日此时,邻家的渔船早已傍岸,可今晚,渡口却是这样寂静,连渔船的影子都没有,渔家怎么还不归来呢?诗人的体察是细微的,由渡口的新月,念及邻家的渔船未归,从渔家未归,当然又会触动自己的离思,家人此刻也当在登楼望远,“天际识归舟”吧?

诗写到这里,乡情旅思已经写足。尾联翻出新境,把诗情又推进一层。诗人凭眺已久,乡情愁思正不断侵袭着他的心灵,不知从哪里又传来一阵捣衣的砧声。是谁家少妇正在闺中为远方的亲人赶制寒衣?在阒寂的夜空中,那砧声显得分外清亮,一声声简直把诗人的心都快捣碎了。这一画外音的巧妙运用,更加真切感人地抒写出诗人满怀的悲愁痛苦。家中亲人此时又在做什么呢?兴念及此,能不回肠荡气,五脏欲摧?诗虽然结束了,那凄清的乡思,那缠绵的苦情,却还象无处不在的月光,拂之下去,剪之不断,久久萦绕,困搓扰着诗人不平静的心,真可说是言有尽而意无穷。

这首五言律诗,在时间上由看得见“枫叶稀”的日暮时分,写到夜色渐浓,城门关闭,进而写到明月初上,直到夜阑人静,坐听闺中思妇捣寒衣的砧声,时间上有递进。这表明诗人在小城旅舍独自观察之久,透露出他乡游子极端孤独、寂寞的情怀和思乡情绪逐渐加浓,直到“乡心正欲绝”的过程。而诗笔灵秀宛转,把这种内在的层次,写得不着痕迹,非细心体味不能得。一首小诗既有浑成自然之美,又做到意蕴深沉,这是十分难得的。

饯别王十一南游

刘长卿

望君烟水阔,挥手泪沾巾。

飞鸟没何处,青山空向人。

长江一帆远,落日五湖春。

谁见汀洲上,相思愁白蘋.这首送别诗,着意写与友人离别时的心情。诗人借助眼前景物,通过遥望和凝思,来表达离愁别绪。手法新颖,不落俗套。

诗题虽是“饯别”,但诗中看不到饯别的场面,甚至一句离别的话语也没有提及。诗一开始,他的朋友王十一(此人名字爵里不详)已经登舟远去,小船行驶在浩渺的长江之中。诗人远望着烟水空茫的江面,频频挥手,表达自己依依之情。此时,江岸上只留下诗人自己。友人此刻又如何,读者已无从知道,但从诗人送别的举动,却可想象到江心小舟友人惜别的情景。笔墨集中凝炼,构思巧妙。诗人以“望”、“挥手”、“泪沾巾”这一系列动作,浓墨渲染了自己送别友人时的心情。他没有直抒心中所想,而是借送别处长江两岸的壮阔景物入诗,用一个“望”字,把眼前物和心中情融为一体,让江中烟水、岸边青山、天上飞鸟都来烘托自己的惆怅心情。

诗的最后,又从恍惚的神思中折回到送别的现场来。诗人站在汀洲之上,对着秋水蘋花出神,久久不忍归去,心中充满着无限愁思。情景交融,首尾相应,离思深情,悠然不尽。

重送裴郎中贬吉州

刘长卿

猿啼客散暮江头,人自伤心水自流。

同作逐臣君更远,青山万里一孤舟。

诗题“重送”,是因为这以前诗人已写过一首同题的五言律诗。刘、裴曾一起被召回长安又同遭贬谪,同病相怜,发为歌吟,感情真挚动人。

从通篇来看,基本上采用了直陈其事的赋体,紧紧扣住江边送别的特定情景来写,使写景与抒情自然而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情挚意深,别有韵味。前人论刘长卿“诗体虽不新奇,甚能炼饰”(高仲武《中兴间气集》)。此诗写得如此清新自然,正见他的“炼饰”功夫。

酬李穆见寄

刘长卿

孤舟相访至天涯,万转云山路更赊。

欲扫柴门迎远客,青苔黄叶满贫家。

李穆是刘长卿的女婿,颇有清才。《全唐诗》载其《寄妻父刘长卿》,全诗是:“处处云山无尽时,桐庐南望转参差。舟人莫道新安近,欲上潺湲行自迟。”它就是刘长卿这首和诗的原唱。

刘长卿当时在新安郡(治所在今安徽歙县)。“孤舟相访至天涯”则指李穆的新安之行。“孤舟”江行,带有一种凄楚意味:“至天涯”形容行程之远,和途次之艰辛。不说“自天涯”而说“至天涯”,是作者站在行者角度,体贴他爱婿的心情,企盼与愉悦的情绪都在不言之中了。

李穆当时从桐江到新安江逆水行舟。这一带山环水绕,江流曲折,且因新安江上下游地势高低相差很大,多险滩,上水最难行。次句说“万转云山”,每一转折,都会使人产生快到目的地的猜想。而打听的结果,前面的路程总是出乎意料的远。“路更赊”,赊,即远,这三字是富于旅途生活实际感受的妙语。

刘长卿在前两句之中巧妙地隐括了李穆原唱的诗意,毫不著迹,运用入化。后两句则进而写主人盼客至的急切心情。这里仍未明言企盼、愉悦之意,而读者从诗句的含咀中自能意会。年长的岳父亲自打扫柴门迎接远方的来客,显得多么亲切,更使人感到他们翁婿间融洽的感情。“欲扫柴门”句使人联想到“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杜甫《客至》)的名句,也表达了同样欣喜之情。末句以景结情,更见精彩,其含意极为丰富。“青苔黄叶满贫家”,既表明贫居无人登门,颇有寂寞之感,从而为客至而喜;同时又相当于“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的自谦。称“贫”之中流露出好客之情,十分真挚动人。

将杜甫七律《客至》与此诗比较一番是很有趣的。律诗篇幅倍于绝句,四联的起承转合比较定型化,宜于景语、情语参半的写法。杜诗就一半写景,一半抒情,把客至前的寂寞,客至的喜悦,主人的致歉与款待一一写出,意尽篇中。绝句体裁有天然限制,不能取同样手法,多融情入景。刘诗在客将至而未至时终篇,三四句法倒装(按理是“青苔黄叶满贫家”,才“欲扫柴门迎远客”),使末句以景结情,便饶有余味,可谓长于用短了。

长沙过贾谊宅

刘长卿

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

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

这是一篇堪称唐诗精品的七律。诗的内容,与作者的迁谪生涯有关。刘长卿“刚而犯上,而遭迁谪”(高仲武《中兴间气集》)。第一次迁谪在唐肃宗至德三年(758)春天,由苏州长洲县尉被贬为潘州南巴(今广东茂名南)县尉;第二次在唐代宗大历八年(773)至十二年间的一个深秋,因被诬陷,由淮西鄂岳转运留后被贬为睦州(浙江建德)司马。从这首诗所描写的深秋景象来看,诗当作于第二次迁谪来到长沙的时候,那时正是秋冬之交,与诗中节令恰相符合。

在一个深秋的傍晚,诗人只身来到长沙贾谊的故居。贾谊,是汉文帝时著名的政论家,因被权贵中伤,出为长沙王太傅三年。后虽被召回京城,但不得大用,抑郁而死。类似的遭遇,使刘长卿伤今怀古,感慨万千,而吟哦出这首律诗。“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三年谪宦”,只落得“万古”留悲,上下句意钩连相生,呼应紧凑,给人以抑郁沉重的悲凉之感。“此”字,点出了“贾谊宅”。“栖迟”,象鸟儿那样的敛翅歇息,飞不起来,这种生活本就是惊惶不安的,用以暗喻贾谊的侘傺失意,是恰切的。“楚客”,流落在楚地的客子,标举贾谊的身分。一个“悲”字,直贯篇末,奠定了全诗凄怆忧愤的基调,不仅切合贾谊的一生,也暗寓了刘长卿自己迁谪的悲苦命运。

这里的弦外音是:我和您都是无罪的呵,为什么要受到这样严厉的惩罚!这是对强加在他们身上的不合理现实的强烈控诉。读着这故为设问的结尾,仿佛看到了诗人抑制不住的泪水,听到了诗人一声声伤心哀惋的叹喟。

这首怀古诗表面上咏的是古人古事,实际上还是着眼于今人今事,字里行间处处有诗人的自我在,但这些又写得不那么露,而是很讲究含蓄蕴藉的,诗人善于把自己的身世际遇、悲愁感兴,巧妙地结合到诗歌的形象中去。于曲折处微露讽世之意,给人以警醒的感觉。

登余干古县城

刘长卿

孤城上与白云齐,万古荒凉楚水西。

官舍已空秋草没,女墙犹在夜乌啼。

平沙渺渺迷人远,落日亭亭向客低。

飞鸟不知陵谷变,朝来暮去弋阳溪。

唐代饶州余干县,即今江西余干。“古县城”是指唐以前建置的余干县城。先秦时,其地名作余汗,因境内余水、汗水得名,为越国西界城邑,在安仁江(即今江西境内信江)西北,安仁江上游属楚国,故诗中云“楚水西”。汉代置余汗县,隋代正名为余干县。唐代迁移县治,这个旧县城逐渐荒落。刘长卿这诗是登临旧县城吊古伤今之作,在唐代即传为名篇。这荒落的古城也随之出了名,后有称之“白云城”的,也有修建“白云亭”的,都是附会刘诗而起。

刘长卿在唐肃宗上元二年(761)从岭南潘州南巴贬所北归时途经余干所作。诗人被贬谪,是由于为官正直不阿而遭诬陷,因此他深感当时的政治腐败和官场污浊。现在他经历的这一地区,又刚刚经过军阀战乱,触处都见战争创伤,显出国家衰弱、人民困苦的情状,使诗人更加为唐朝国运深忧。这首即景抒情的诗篇,就包蕴着这种感慨深沉的叹喟,寂寥悲凉,深沉迷茫,情在景中,兴在象外,意绪不尽,令人沉思。

这是一座小小的山城,踞高临水,就象塞上的孤城,恍惚还象先秦时那样,矗立于越国的西边。它太高了,仿佛跟空中白云一样高;也太荒凉了,似乎亿万斯年就没人来过。城里空空的,以前的官署早已掩没在秋天茂密的荒草里,唯有城上的女墙还在,但已看不见将士们巡逻的身影,只在夜间听见乌鸦在城头啼叫。站在城头眺望,平旷的沙地无边无际,令人迷茫;孤零零的夕阳,对着诗人这个远方来客冉冉低落下去,天地显得格外沉寂。在这荒寂的世界中,诗人想起了《诗经。小雅。十月之交》的诗句:“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古城沧桑,不就是“陵谷变”吗?诗人深深感慨于历史的变迁。然而无知的鸟儿不懂得这一切,依然飞到这里觅食,朝来暮去。

这首诗,即景抒情而又不拘泥历史事实,为了突出主旨,诗人作了大胆的虚构和想象。这城废弃在唐初,诗人把它前移至先秦;废弃的原因是县治迁移,诗人含蓄地形容为政治腐败导致古城衰亡。出于这样的构思,次联写城内荒芜,醒目点出官舍、女墙犹在,暗示古城并非毁于战争。三联写四野荒凉,农田化为平沙。末联归结到人迹湮灭,借《十月之交》的典故,点出古城荒弃是因为政治腐败,导致人民离乡背井,四出逃亡。旧说《十月之交》是“大夫刺幽王”之作,诗中激烈指责周幽王荒淫昏庸,误国害民,“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职竞由人”,造成陵谷灾变,以至“民莫不逸”。结合前三联的描述,可见这里用的正是这层意思。

这是一首山水诗,更是一首政治抒情诗。它所描绘的山水是历史的,而不是自然的。荒凉古城,无可赏心悦目,并非欣赏对象,而只是诗人思想的例证,感情的寄托,引人沉思感伤,缅怀历史,鉴照现实。所以这诗不但在处理题材中有虚构和想象,而且在诗的结构上也突出于表现诗人情怀和自我形象。诗人满怀忧国忧民的心情,引导人们登临这高险荒凉的古城、空城、荒城、指点人们注意那些足以引为鉴戒的历史遗迹,激发人们感情上共鸣,促使人们思想上深省。方东树评此诗曰:“言外句句有登城人在,有诗人在,所以称为作者。”(《昭昧詹言》)中肯地指出了这诗的艺术特点。

送严士元

刘长卿

春风倚棹阖闾城,水国春寒阴复晴。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日斜江上孤帆影,草绿湖南万里情。

君去若逢相识问,青袍今已误儒生。

这首诗,运用一连串“景语”来叙述事件的进程和人物的行动,即写景是为了叙事抒情,其目的不在描山画水。然而,毕竟又是描写了风景,所以画面是生动的,辞藻是美丽的,诗意也显得十分浓厚。

严士元是吴(今江苏苏州)人,曾官员外郎。写这首诗的年代和写诗的背景,现无可稽查。从诗的内容看,两人是在苏州偶然重遇,而一晤之后,严士元又要到湖南去,所以刘长卿写诗赠别。

阖闾城就是江苏的苏州城。从“倚棹”(把船桨搁起来)二字,可以知道这两位朋友是在城江边偶然相遇,稍作停留。时值春初,南方水乡还未脱去寒意,天气乍阴乍晴,变幻不定。我们寻味开头两句,已经知道两位朋友正在岸上携手徘徊,在谈笑中也提到江南一带的天气了。

三四两句是有名的写景句子。有人说诗人观察入微,下笔精细。话是说得很对。可是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却似乎看见两人正在席地谈天。因为他们同时都接触到这些客观的景物:笑谈之际,飘来了一阵毛毛细雨,雨细得连看也看不见,衣服却分明觉得微微湿润。树上,偶而飘下几朵残花,轻轻漾漾,落到地上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不只是单纯描写风景,我们还仿佛看见景色之中复印着人物的动作,可以领略到人物在欣赏景色时的惬意表情。

“日斜江上孤帆影”这句也应该同样理解。一方面,它写出了落日去帆的景色;另一方面,又暗暗带出了两人盘桓到薄暮时分而又恋恋不舍的情景。最后,严士元还是起身告辞了,诗人亲自送到岸边,眼看着解缆起帆,船儿在夕阳之下渐渐远去。七个字同样构成景物、事态和情感的交错复迭。

以下,“草绿湖南万里情”,补充点出严士元所去之地。景物不在眼前了,是在诗人想象之中,但也掺杂着游子远行和朋友惜别的特殊感情。

友人的远去,自然地激起了诗人心底的无限愁绪;因而他的临别赠言,听起来是那样令人心酸:你这回去湖南,如果有相识的人问起我的消息,你就这样回答他吧—“青袍今已误儒生”。这是一句牢骚话。唐代,贞观四年规定,八品九品官员的官服是青色的。上元元年又规定,八品官员服深青,九品官员服浅青。刘长卿当时大概是八九品的官员,穿的是青色袍服。他认为自己当这一员小官,是很失意的,简直是耽误自己的前程了。

诗中的“景语”,既有“春寒阴复晴”的水国气候特征,又有“细雨湿衣”、“闲花落地”的眼前景象,还有“草绿湖南”的意中之景,几个层次中,情、景、事同时在读者眼前出现,寄托了与友人相遇而又别离的复杂情思。诗人的这种手法,是很值得借鉴的。

寄校书七兄

李冶

无事乌程县,蹉跎岁月余。

不知芸阁吏,寂寞竟何如?

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

因过大雷岸,莫忘几行书。

李冶字季兰,乌程(今浙江吴兴)人,是唐时颇负诗名的女冠(女道士),高仲武《中兴间气集》称“自鲍昭以下,罕有其伦”。这首诗是写寄给一位作校书郎(官名,职务是在中央政府做整理图书工作)的“七兄”的,从其内容可知此人其时当在自乌程赴任所、沿江而上的途中。在五言律体中,此诗算是写得很别致的。

律诗起句尤难,“或对景兴起,或比起,或引事起,或就题起。要突兀高远,如狂风卷浪,势欲滔天。”(杨载《诗法家数。律诗要法》)但作者却只从眼前心境说起,淡到几乎漫不经意:“无事乌程县,蹉跎岁月余。”既非兴比,又非引事,甚至未点题,更谈不上“突兀高远”,发唱惊挺了。但“无事”加之“蹉跎”,自能写出百无聊赖的心境,“岁月余”三字除写时令(岁晚),还兼带些迟暮之感。两句直逼出“寂寞”二字,对开启后文相思之意,也算得是很好的导入。

这首诗作法不同于五律通常之例。它自不经意写来,初似散缓,中幅以后,忽入佳境,有愁思之意,而无危苦之词;至曲终奏雅,韵味无穷,正是“不求深远,自足雅音”(《唐诗别裁》),堪称律诗中别具风格的妙品。

◎杜甫望岳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杜甫《望岳》诗,共有三首,分咏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这一首是望东岳泰山。开元二十四年(736),二十四岁的诗人开始过一种“裘马清狂”的漫游生活。此诗即写于北游齐、赵(今河南、河北、山东等地)时,是现存杜诗中年代最早的一首,字里行间洋溢着青年杜甫那种蓬蓬勃勃的朝气。

全诗没有一个“望”字,但句句写向岳而望。距离是自远而近,时间是从朝至暮,并由望岳悬想将来的登岳。

首句“岱宗夫如何?”写乍一望见泰山时,高兴得不知怎样形容才好的那种揣摹劲和惊叹仰慕之情,非常传神。岱是泰山的别名,因居五岳之首,故尊为岱宗。“夫如何”,就是到底怎么样呢?“夫”字在古文中通常是用于句首的虚字,这里把它融入诗句中,是个新创,很别致。这个“夫”字,虽无实在意义,却少它不得,所谓“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

“齐鲁青未了”,是经过一番揣摹后得出的答案,真是惊人之句。它既不是抽象地说泰山高,也不是象谢灵运《泰山吟》那样用“崔崒刺云天”这类一般化的语言来形容,而是别出心裁地写出自己的体验──在古代齐鲁两大国的国境外还能望见远远横亘在那里的泰山,以距离之远来烘托出泰山之高。泰山之南为鲁,泰山之北为齐,所以这一句描写出地理特点,写其他山岳时不能挪用。明代莫如忠《登东郡望岳楼》诗说:“齐鲁到今青未了,题诗谁继杜陵人?”他特别提出这句诗,并认为无人能继,是有道理的。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两句,写近望中所见泰山的神奇秀丽和巍峨高大的形象,是上句“青未了”的注脚。“钟”字,将大自然写得有情。山前向日的一面为“阳”,山后背日的一面为“阴”,由于山高,天色的一昏一晓判割于山的阴、阳面,所以说“割昏晓”。“割”本是个普通字,但用在这里,确是“奇险”。由此可见,诗人杜甫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创作作风,在他的青年时期就已养成。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两句,是写细望。见山中云气层出不穷,故心胸亦为之荡漾;因长时间目不转睛地望着,故感到眼眶有似决裂。“归鸟”是投林还巢的鸟,可知时已薄暮,诗人还在望。不言而喻,其中蕴藏着诗人对祖国河山的热爱。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最后两句,写由望岳而产生的登岳的意愿。“会当”是唐人口语,意即“一定要”。如王勃《春思赋》:“会当一举绝风尘,翠盖朱轩临上春。”有时单用一个“会”字,如孙光宪《北梦琐言》:“他日会杀此竖子!”即杜诗中亦往往有单用者,如“此生那老蜀,不死会归秦!”(《奉送严公入朝》)如果把“会当”解作“应当”,便欠准确,神气索然。

从这两句富有启发性和象征意义的诗中,可以看到诗人杜甫不怕困难、敢于攀登绝顶、俯视一切的雄心和气概。这正是杜甫能够成为一个伟大诗人的关键所在,也是一切有所作为的人们所不可缺少的。这就是为什么这两句诗千百年来一直为人们所传诵,而至今仍能引起我们强烈共鸣的原因。清代浦起龙认为杜诗“当以是为首”,并说“杜子心胸气魄,于斯可观。取为压卷,屹然作镇。”(《读杜心解》)也正是从这两句诗的象征意义着眼的。这和杜甫在政治上“自比稷与契”,在创作上“气劘屈贾垒,目短曹刘墙”,正是一致的。此诗被后人誉为“绝唱”,并刻石为碑,立在山麓。无疑,它将与泰山同垂不朽。

题张氏隐居二首(其二)

杜甫

之子时相见,邀人晚兴留。

霁潭鳣发发,春草鹿呦呦。

杜酒偏劳劝,张梨不外求。

前村山路险,归醉每无愁。

原作共两首,第一首是七律,殆初识张君时作,形容他的为人。这是第二首,大约跟张氏已很相熟了,所以开首便道“之子时相见”,《杜诗镜铨》以为“当是数至后再题”,《杜诗详注》以为“往来非一度矣”,皆是。

虽是一首应酬之作,却可以看出作者的人情味与风趣。这首诗直说与用典双管齐下。直说与用典是古诗常用的两种表现方法,如不能分辨,诗意便不明白。在这里却两两密合。假如当作直说看,那简直接近白话;假如当作用典看,那又大半都是些典故,所谓无一句无来历。但这是形迹,杜诗往往如此,不足为奇。它能够有风趣,方是真正的难得。

诗还用透过一层的写法。文章必须密合当时的实感,这原是通例。但这个现实性却不可呆看,有些地方正以不必符合为佳。在这里即超过,超过便是不很符合。惟其不很符合,才能把情感表现得非常圆满,也就是进一步合乎现实了。这诗末联“前村山路险,归醉每无愁”。想那前村的山路很险,又喝醉了酒,跌跌蹱蹱地回去,仿佛盲人瞎马夜半深池的光景,那有不发愁之理;所以这诗末句实在该当作“归醉每应愁”的,但他偏不说“应愁”,颠倒说“无愁”。究竟“应愁”符合现实呢,还是“无愁”符合现实?我们该说“应愁”是实;我们更应该知道“无愁”虽非实感,却能进一步地表现这主题──主人情重,客人致谢,宾主极欢。

在这情景下,那么不管老杜他在那天晚上愁也不愁,反正必须说“无愁”的。所以另外本可以有一个比较自然合理的解释,喝醉了所以不知愁;但也早被前人给否决了。《杜诗集评》引李天生说:“末二句谓与张深契,故醉归忘山路之险,若云醉而不知,则浅矣。”李氏的话是很对的。杜甫正要借这该愁而不愁来表示他对主人的倾倒和感谢,若把自己先形容成了一个酒糊涂,那诗意全失,不仅杀风景而已。又这一句结出首联的意思来,“邀人晚兴留”是这诗里主要的句子。

房兵曹胡马

杜甫

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

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

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

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这是一首咏物言志诗。注家一般认为作于开元二十八年(740)或二十九年,正值诗人漫游齐赵,飞鹰走狗,裘马清狂的一段时期。诗的风格超迈遒劲,凛凛有生气,反映了青年杜甫锐于进取的精神。

诗分前后两部分。前面四句正面写马,是实写。诗人恰似一位丹青妙手,用传神之笔为我们描画了一匹神清骨峻的“胡马”。它来自大宛(汉代西域的国名,素以产“汗血马”著称),自然非凡马可比。接着,对马作了形象的刻画。南齐谢赫的《古画品录》提出“六法”,第一为“气韵生动”,第二即是“骨法用笔”,这是作为气韵生动的首要条件提出来的。所谓“骨法”,就是要写出对象的风度、气格。杜甫写马的骨相:嶙峋耸峙,状如锋棱,勾勒出神峻的轮廓。接着写马耳如刀削斧劈一般锐利劲挺,这也是良马的一个特征。至此,骏马的昂藏不凡已跃然纸上了,我们似见其咴咴喷气、跃跃欲试的情状,下面顺势写其四蹄腾空、凌厉奔驰的雄姿就十分自然。“批”和“入”两个动词极其传神。前者写双耳直竖,有一种挺拔的力度;后者不写四蹄生风,而写风入四蹄,别具神韵。从骑者的感受说,当其风驰电掣之时,好象马是不动的,两旁的景物飞速后闪,风也向蹄间呼啸而入。诗人刻画细致,维妙逼真。颔联两句以“二二一”的节奏,突出每句的最后一字:“峻”写马的气概,“轻”写它的疾驰,都显示出诗人的匠心。这一部分写马的风骨,用的是大笔勾勒的方法,不必要的细节一概略去,只写其骨相、双耳和奔驰之态,因为这三者最能体现马的特色。正如张彦远评画所云:“笔才一二,象已应焉,离披点画,时见缺落,此虽笔不周而意周也。”(《历代名画记》)这就是所谓“写意传神”。

南朝宋人宗炳的《画山水序》认为通过写形传神而达于“畅神”的道理。如果一个艺术形象不能“畅神”,即传达作者的情志,那么再酷肖也是无生命的。杜甫此诗将状物和抒情结合得自然无间。在写马中也写人,写人又离不开写马,这样一方面赋予马以活的灵魂,用人的精神进一步将马写活;另一方面写人有马的品格,人的情志也有了形象的表现。前人讲“咏物诗最难工,太切题则粘皮带骨,不切题则捕风捉影,须在不即不离之间”(钱泳《履园谈诗》),这个要求杜甫是做到了。

画鹰

杜甫

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

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

绦镟光堪摘,轩楹势可呼。

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画上题诗,是我国绘画艺术特有的一种民族风格。古代文人画家,为了阐发画意,寄托感慨,往往于作品完成以后,在画面上题诗,收到了诗情画意相得益彰的效果。为画题诗自唐代始,但当时只是以诗赞画,真正把诗题在画上,是宋代以后的事。不过,唐代诗人的题画诗,对后世画上题诗产生了极大影响。其中,杜甫的题画诗数量之多与影响之大,终唐之世未有出其右者。

这首题画诗大概写于开元末年,是杜甫早期的作品。此时诗人正当年少,富于理想,也过着“快意”的生活,充满着青春活力,富有积极进取之心。诗人通过对画鹰的描绘,抒发了他那嫉恶如仇的激情和凌云的壮志。

总起来看,这首诗起笔突兀,先勾勒出画鹰的气势,从“画作殊”兴起中间两联对画鹰神态的具体描绘,而又从“势可呼”顺势转入收结,寄托着作者的思想,揭示主题。浦起龙《读杜心解》评曰:“起作惊疑问答之势。……‘身’、‘侧目’此以真鹰拟画,又是贴身写。‘堪摘’、‘可呼’,此从画鹰见真,又是饰色写。结则竟以真鹰气概期之。乘风思奋之心,疾恶如仇之志,一齐揭出。”可见此诗,不唯章法谨严,而且形象生动,寓意深远,不愧为题画诗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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