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肺炎,扰乱了这个春节。 前阵子看到一个微博,挺让人心酸。 正值过年,一个带着口罩的老大爷正在卖一元一个的糖葫芦。 以往,这是他最有希望挣钱的时候。 但今年,他一根也没卖出去——很多村子都封住了,街上行人寥寥。 村子本地的监督员,还很严厉地让他赶紧回家。 老大爷不敢回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把糖葫芦一个一个摘下来,放回箱子里。
这条微博的下方,有许多评论。 “不是意识不到也不是不怕死,真的只是需要钱过日子而已。” 这不是个例。 而是我们身边,无数谋生活普通人的缩影。 社长想起来,20年前的春节之际,在陕西宝鸡市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垃圾台上,也有一群让人感到心酸的小人物。他们中间,年长的将近40岁,最小的刚满9岁,来自天南地北,操着不同地方的口音,依靠着同一条铁轨生活,住在同一片垃圾堆里。导演杜海滨,用一台老旧的手持家庭DV机,把镜头对准了这群在铁路边游荡的流浪汉们——纪录片《铁路沿线》。铁路沿线的流浪汉们,大多以简单的代号相称,互认兄弟。出场时,他扛着玩具枪,穿着发黄的棉夹克,肥大的牛仔裤,蓬乱的长发,却是一副毫不怯生的样子,笑着给导演打招呼:有一天,他和老师起了争执,“一板凳把人砸趴地上了。”“那时候我还特小,出来后就四处流浪,我也不知道,我也没回去过。”他13岁从家里跑出来,想要见见世面,跟着一个老板帮忙养蜜蜂。有天晚上,老板趁着他们熟睡,一个人搭着汽车跑了,一分钱也没留——小云南白白给别人打了两年工。有一次小龙挨了打,小云南心疼他,大半夜地呜咽起来……除了“大四川”——这个江湖里少有护着“小云南”的人。“大四川”原本是个钢筋工,包工头拖欠工资,他们一伙人要钱没要着,身份证也被扣押了,于是被遣送到了这,想着等过完了年,挣点钱再回家。他豪爽、仗义,有一手好厨艺,每次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叫上大伙一块吃。当然,锅是捡来的,调料包也是东拼西凑,从垃圾堆里淘出来的。甘肃小胖和导演聊的时间最长,用导演的话说,他几乎是把摄像机当作了控诉他父亲罪恶的对象。小胖妈妈因为被爸爸打得太狠,跑出去了,辗转被人卖到了安徽,有一年,小胖爸爸打架,把别人肋骨打断了一根,人家要赔偿一千七百块钱。“我爸比较坏,他自己把粮食和家里一头驴子都给人家了,就只给我留半袋麦子,二十斤面,就跑了。”事实上,他年纪小,没有身份证,也没一技之长,根本找不到工作,便一路流浪来到了这里。身世还没讲完,一列火车“轰轰”驶来,小胖的声音迅速被淹没。失语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五分钟,画面里只有不断轰鸣的列车,和越发显得局促的小胖。“我出来的时候,这个地方还没变,现在都盖起大楼了。”他或许是唯一的当地人,小时候爸爸在铁路上工作,因为“一点儿小事情”,得了神经病。“我刚出来的时候,也希望能有个人带着,不用受欺负。”一直到现在,他成了“老人”,对这群年轻人的经历深有感触,总想着多照应他们一些,甚至还送过几个孩子回家。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他却早已习惯和一群大人打交道:用捡来的打火机点烟,火苗忽大忽小,差点烧着他的眉毛。他回答:是跟在马戏团认识的姐姐一起去公园玩的那天。“可有意思了,我姐拿着相机,还给我照了好多照片呢!”说这话时,火狐狸露出了笑容,一点也不像个没人照顾、流浪的孩子。 《铁路沿线》里,还有太多这样的人,他们自发地聚在一起,白天在街头乞讨,晚上在铁轨边睡觉。一群因为各种原因被“抛弃”或者选择逃离的人,组成了临时家庭,创造了一块专属于他们的“乌托邦”。他们来自天南地北,口音各异,却都有着同样的目标:活着。这天仍是“大四川”下厨,搬来几块石头搭起灶台,架上捡来的煮锅,点燃废纸和塑料袋,面刚下锅,一群人便围拢过来,想着能蹭上几口热面吃。四川人的嘴巴无辣不欢,“大四川”的面锅里也要加上咸盐和辣子。还催促着旁边等着吃的小新疆去拿油来,是一大块从垃圾桶淘来的羊油。结块的羊油太硬,大四川用筷子怎么都戳不动,用手也掰不开。于是小新疆直接上口咬,用牙啃下来一大块,一下丢进了锅里。一天,大四川靠给居民楼里的大婶搬东西,得了一块肉,于是又张罗着给大家炒肉吃。守在锅边的小云南看着大四川拿来一瓶白酒,就说着:叔,给我喝上一口。大四川得意起来:“嘿,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在煸我们四川的麻辣牛肉,可惜了,就是没有这个花椒。”在宝鸡的冬天里,流浪汉们穿衣为了取暖是一方面,但也会尽可能迎合自己的喜好,在一堆废旧衣物里淘出适合自己的。有时运气好,还能捡到各式各样的小配饰、没用完的摩丝、完好无损的梳子和几把手持镜。李小龙喜欢披着他的棉夹克,把手插在牛仔裤兜里,牛仔裤腰带上系着的钥匙扣,大摇大摆走过铁轨,一副“老大”的气派。他们的头发大多经久不洗,却都挺爱梳头,把这当作一种清洁手段。因为头发太乱太脏,梳头并不容易,他们时常互帮互助。被梳的一方手里拿着镜子照着,梳头的站在背后,一手拿着摩丝往头上喷,一手拿着梳子用力刮擦,被梳头的人又高兴又嫌弃:火狐狸过九岁生日那天,打算去火车站帮人搬行李,挣上十来块钱,买些吃的喝的回去,跟大家分。
什么是好梦,令人心酸的回答
还有一次,有一帮偷火车铁皮的人把锅甩给了小云南,被诬陷的小云南百口莫辩,平白无故挨了四五十下揍。那晚,小云南哭了很久,他想不通,自己没惹过任何人:“我不会下钢筋,下钢板,他们为啥要欺负我,我想不通啊!”
被诬陷的小云南,实在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 “要饭的流浪的,都是一家人,但有的人就坏得很,仗势欺人啊,仗势欺人啊!” 在纪录片里,和每位流浪汉的对话中,导演都有问他们今后的打算。小新疆说,等有了钱想回家:“我开个商店,干上十几年,挣上几万块钱。”小云南想爸妈了,他说,他爸妈对他可好了,要是他们知道他现在在这里,肯定会来找他,“只是我现在都已经不跟他们联系了。”在片中,导演还记录了一场流浪汉们在春节前夕举办的“篝火晚会”。他们围坐在火堆前,会唱歌的一个接一个地唱着,歌词里讲的都是流浪的故事。通红的火焰照着每个人的脸,他们的眼睛里闪着一片亮晶晶。拍完《铁路沿线》的半年后,导演又去打探流浪汉们的现状。再见小龙,他完全变了个样,穿着整洁的衬衫,头发也剪短了,梳成三七分的发型。他离开火车站之后,被好心人领养,认作干儿子,还找到了工作。火狐狸跟着他干爸回了家,又跑出来,来来回回折腾,最后还是被送上回家的车。小云南的样子也变了,穿着白衬衫,手腕上戴着一块大表盘手表。甘肃小胖剃了光头,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他说,叔叔你别拍我了,我现在不想上电视了。“万一以后哪天我做了坏事,人家一下就把我认出来了。”导演没有遇到大四川,只是听小龙说,他精神上出了点问题,昨天还光着身子在街上跳霹雳舞。铁路沿线的生活仍在继续,尽管在许多人眼里,它就是一出戏、一部剧、一种我们无法触及同一世界里却完全不同的人生。流浪汉们在讲述自己身世时,也不怨恨、不激动,好像是在诉说一个别人的故事。在拍摄这部纪录片的时候,导演没有加背景音乐,贯穿片子的声音之后火车的鸣笛和偶尔响起的爆竹声。这群流浪在城市边缘的人,试图追着幸福的影子奔跑,带着各自辛酸背景和卑微梦想。但生活就像呼啸而过的火车,一次又一次打断他们的声音,徒留他们不知所措、无可奈何的叹气。只是,生而为人,哪怕是再卑微、再边缘,都同样渴望着爱与被爱、渴望着美丽、温暖和幸福。他们笑着迎接生活、在黑夜里为受欺负的兄弟流泪、在潦倒的生活里努力追求一点点“体面”……正如《南方车站的聚会》导演刁亦男所说:“我觉得最卑贱的人身上有着更多别人不了解的、也不被别人了解的尊严,有超越主流道德观点上的高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