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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来采访我，惟一的目的，是想了解一个妇科男医生的喜怒哀乐，尤其是与形形色色的病人和她们的家属打交道时的种种感受，以满足怀有好奇心的读者的要求。确实，在我们这个封建观念根深蒂固的国家，即使是在这座越来越现代化的省城里，专门负责诊治妇科疾病的男医生，还是一个很被人好奇的群体。刚才，我也给你说了很多这方面的故事，完成你的采访任务，应该已经不成问题。所以，我想，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想跟你吐露我个人内心的苦恼……毕竟，我们差不多半天的交谈还是蛮畅快的。我的确很忙的。要不是你非要采访我，我也想一吐为快，哪会有这整整半天的空闲呢？用不着客气。人与人之间没有顾忌的交谈是很难得的，何况我想说给你听的苦恼，纯属我个人的事情，你能耐心听完，应该由我感谢你才对。要说顾忌，只是一个，那就是你万一把它写出来，发表出来，千万要把我的名字化掉。这些故事上面，怎么能安上真名实姓呢？快要读高三时，才死活想考医科大学的，非从文科班转到理科班不可，因为读医科大学必须考理科。其实那个时候的我早已把历史地理之类文科的东西背得滚瓜烂熟了，物理化学倒是很薄弱，必须好好地下番功夫。同学老师都被我突如其来的改变搞得莫名其妙：这人读书突然读傻了么？真的，他们绝对想不到，我这突如其来的改变竟来自一个很见不得人、很难以启齿的念头，那就是我，疯狂地单恋上了女英语老师，那个毕业分配才两年，扎一条羊角辫，长着两颗小小虎牙，教着文科班也教着理科班的圆脸女孩。每当她矫正我们的读音，拉开嘴唇露出那两颗虎牙时，我全身的血液就往上蹿，几乎按捺不住……我记得在那时，我做下了不少羞耻的梦，有的是夜梦，有的是白日梦。暗恋女孩，这是青春期男孩常有的心绪，记得当时我们班里有个恋上隔壁男生的女生，还用水果刀切过自己的手腕哩。我的反应，很强烈的反应，却是改读文科，报考医科大学，当一名医生。我固执地认定，只有医生才有窥看任何一个女人身体的特权，换了别人，那就是犯罪。如果我是一个医生，我就可以看到包括英语老师在内的所有女人的身体，就再也用不着现在这样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了。这说明，从一开始我就已明白，我不可能得到英语老师。对英语老师的暗恋，本质上是对女人身体的无比好奇。那时的我确实还没有见过一个女人的裸体。因为无知，所以更加好奇，而英语老师的身体无非是我最最好奇的对象而已。然而，这无比好奇果真激起了我巨大的学习热情。什么叫废寝忘食？什么叫悬梁刺股？拿这些成语形容转读了理科班之后的我，绝对是贴切的：每天十六个小时的苦读，半年不到就掉了八斤肉，为了省时间三个月没理一次头发……到后来，连老是催着学生读书读书读书的班主任，都被我疯狂的劲头吓住了。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某天中午，我忍着瞌睡掐着印堂穴，坐在学校围墙边的一个角落里，拚命背概念。这时我看见班主任正急吼吼地朝我冲过来，嘴里还喊着什么。我本能地跳起来，抓着书闷着头往围墙外逃。我知道他冲过来是想干什么。班主任追不上我，嘴里却喊得更响了：“给我去午休，快给我去午休，你这样不要命，肯定坚持不到高考的那一天……”可我已经逃出了好远好远，躲在校外那片甘蔗田的土塍上，继续发疯似地背。我说过我对英语老师的暗恋，本质上是对女人身体的无比好奇。但是，英语老师出乎我意料的结婚，还是狠狠地刺激了我。那是离高考还剩下两个月的“五一”节。像是有人把我脚下的地板抽走了，倏然坍塌般的感觉让我绝望。英语老师笑盈盈地重新出现在教室里，洋溢着新婚后的喜气。当她拉开嘴唇露出那两颗虎牙，又准备矫正我们的读音时，我全身的血液再次往上蹿，却是冰冷的……我不敢想象她在男人面前打开美妙身体时的情景，那是让我心如刀绞的情景。我不敢想象，可脑子里不断地泛出这样的情景来，我真要疯了……只有学习，自我折磨般的学习，才能让我的内心平静些。学吧学吧，考吧考吧，前方有很多美妙的身体在等着我……你肯定没想到吧，我最初的从医愿望，竟然出自这样一个幼稚、猥琐的念头……简直像个神话。高考前的最后几个星期直至进入考场，我像一个吃了兴奋剂的运动员，投入程度、竞技状态都达到了峰值。在报考志愿上，我无一例外地填了医科大学。三天的考场奋战，几门弱项课目似乎也没遇上什么大的阻碍。就这样，我以高出录取线20多分的成绩，被省内最好的医科大学录取了。嘿嘿，你已经猜到了。从考场里一出来，我果然病倒了。跟你说说“大三”时，第一次去医院实习，终于看见了女人身体的过程吧。是的，如果按着如今大学男生们的套路，上了大学，找个女朋友，关于女人的一切神秘兮兮的问题就都不存在了，犯得着绕这一大圈吗？可十多年前的大学生似乎还没有这么开放。谈恋爱的当然有不少，可大都建立在所谓的爱情基础之上，以窥看女人身体为目的，去勾搭女生，在很多男生看来，那是亵渎。对于我，之所以不谈恋爱，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进了大学，有了很多谈恋爱的机会之后，尽管对女人的身体依然充满好奇，但对恋爱之类的把戏始终没有兴趣。一方面对女人的身体充满好奇，一方面又不敢与女性接触，这好像有些矛盾，奇怪的是在我读医科大学的五年中，我身上一直存在着这个矛盾。后来，我才有点明白：女人的身体于我确实是神秘的，但我的心目中，衡量一个合格女友的标准，外貌身材表情笑容，永远是高中时的那个英语老师，那个扎一条羊角辫，长着两颗小小虎牙的圆脸女孩！而我，又不可能为了满足好奇心抛弃衡量标准去找女生……我还能怎么样呢？继续说第一次看见女人身体的过程吧。知道了第二天的实习内容是去妇产科，明白马上就要揭开女人身体的秘密了，全寝室的男生免不了有些激动。熄灯之后，大家先扯了点别的，终于吞吞吐吐地扯起了这个。有个已经谈过两次恋爱的同学在众人的逼迫下描述了一番，毕竟语焉不详。众人再逼，他更说不清楚了，便说反正你们马上就能大开眼界，我又不是中文系的，哪有形容比喻的才能？一伙人大笑，笑声中饱含热切。我也笑了，心里也有点热切，但他一提到中文系，我就联想起了高中时的文科班。我曾经多么热爱文学啊，还乱七八糟地写过一些东西。可如今，我居然成了一个医科大学的学生，而且因为第二天能以实习为名窥看女人身体而心怀热切！我不由得扪心自问，这是不是太下流？太无耻？黑暗中，我沉默下来。英语老师的圆脸在我眼前若隐若现地飘浮，同学们意犹未尽的瞎扯已经听不见了。……真正的打击是在第二天，看见女人身体全部秘密的那一刻。那是一个患有良性卵巢囊肿的妇女，很年轻。我们静静地走近她身边，又依次观察她毫无遮掩的下体。我盯了她那个地方几秒钟，觉得自己的心在狂跳，身体也有些发抖，但先前那种美好的想象、妙不可言的预测却倏地收走了，觉得无趣、觉得丑陋、觉得可怕……我甚至觉得这样的东西与女人美丽的脸蛋、魔鬼般的身材绝不相配。心的狂跳和身体的发抖其实都是由于巨大的失落感。想到假如我的职业一辈子都得与这样的东西打交道，那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是的，并不是所有的男生都有我这样古怪的念头，从那儿回来，很多男生仍然兴奋着。寝室里最嫩相的小男生，那张脸整整涨红了一天。他们是正常的，而我却是反常的——怀藏多年的好奇心过于强烈，想象过于美妙，这是反常的；觉得那东西特别丑陋特别可怕，这更反常……我怏怏地过了好几天，偶尔冒出一点点的那种恋爱冲动，这下子彻底死光光了。我被分配在我家乡那座小县城里，小县城离我老家的小镇还有三十里，所以我吃住在那所只有一百来号医护人员的县人民医院里。让我想不到的是，也许是因为我妇科方面的成绩比较突出，院方居然把我安排在妇产科！其实谁都不知道我当时的从医动机，我更没主动提出来想去妇产科的愿望。事实上，读了五年医科大学，通过几次实习，见了不少女人的身体，我早已认为利用医生的特权去窥看女人身体的念头是非常无聊、荒唐的。这时的我已是一个成熟的青年，好幻想好冲动的阶段早已过去。但依着我惯于服从的个性，我没有拒绝院方的安排。就这样，我成了这家县级医院第一个妇科男医生。可想而知，在这个小县城里，即便是县城居民，对于妇科男医生还是蛮忌讳的，更不要说乡下的农民了。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次，当我出现在女病人面前时，对方以及她的家属惊慌地大叫，像是见到了一个怪物，非要换一个女医生不可。有一次，一个陪妻子来看病的男人，发现妇科门诊正好只有我这一个男医生，竟一把拉起已经坐在我面前的妻子，索性不医了。每当这时，我总是一声不吭，听由病人和家属自己决定。谁让你是一个妇科男医生呢？但我并未因此找院长换科室。一个医生，仅仅因为社会上某些人的封建观念，仅仅因为受了那么一点点委屈，就放弃了显示自己医术的机会和义务，这是一个医生该做的事吗？好在愿意找我的病人还是有一些的。中年妇女、老年妇女居多，接下来的几年中，不少年轻女孩也不太介意我是一个男的。几例疑难病症被我治愈之后，我的医术也渐渐得到了肯定，找我看病的人慢慢多起来了。县城很小，整个县也不大，这类消息很容易传开。后来，更多的人并不是因为我是个男的，不愿找我看妇科，而是觉得一个大男人干这样的活儿，有些丢人。那些观念特别陈朽的人，觉得专医女人的男人，跟专门骟猪的女人无异……这种由来已久的封建观念，在那种小地方一时没法断根，是难免的。即使我的医术已小有名气，还是有好多女病人有意避开我，这也是难免的。就在这座小县城里，工作后的第四年，我与一名商场会计结了婚。再不结婚，连父母都急了，他们一次次地跑到县城来劝我，来给我出主意，非常担心是不是成了妇科男医生再也找不到老婆了。其实，主要原因并不是找不到老婆，而是我丧失了那股激情，接触女人、追逐女人的激情。这种打不起精神的漠然心态，是不是与我的职业有关？我想是有关的，但更主要的，是与我略嫌反常的心理有关。你想，我的大学男同学中，好多人后来也成了妇科医生，他们很快结了婚，大多数对谈恋爱也蛮投入的。为什么我总是这样提不起兴致？到头来，像完成一项逃不过去的任务似地匆匆了事？难道，以英语老师的外貌身材表情笑容作为衡量合格老婆标准的阴影还没有散去？！可我还是很感谢我老婆的。她的朴实，她的贤惠，她的体贴，更主要的是她的理解。毕竟她的丈夫整天与女病人打交道，查看女人的身体，摆弄女人神秘的器官。结婚之前，她当然早已知道了我的职业，结婚之后，她没有对此提出任何异议，比如要我换个科室什么的。相反，她对我的工作一向支持，总在默默无闻地做好后勤工作，特别是在我们有了儿子以后。要知道后来的我，对于妇科专业的钻研越来越投入了，有时下班回家，还要捧着厚厚的医书看到深夜，休息天加班，往往是我自己提出来的。长年累月的家务，毕竟是辛苦的，可我多年基本不管。其实我老婆还有自己的工作的，这时的她已经成为那家大商场的财务科长了。在老家的县人民医院里一共工作了九年。在最后的两三年里，凭着我越发精熟的医术和一致肯定的职业道德，我获得了很多荣誉：县级劳动模范、市级劳动模范、县政协委员、市级学科带头人、省级有突出成就的优秀中青年科技工作者……不过我最得意的还是病人们对我的信任。院长曾经对我说过，你依靠医术和医德，不仅解除了很多病人的痛苦，还解除了老百姓对妇科男医生的顾忌，在一定程度上还破除了他们的封建观念。这当然是过奖了。院长是在欢迎我离开县人民医院时说这番话的，这时，已是副主任医师的我已被这家省级大医院挑中，即将调往省城。省级医院毕竟条件优越，在这家设备先进、科研领先的大医院里，早就想痛痛快快施展一番的我有了实现抱负的可能。这时的我已是一个十足的事业狂，狂热的是如何进一步提高自己的医术，如何拿课题，如何出成果。早年那个因好奇心而决意从医的幼稚念头已是多么的遥远！连我自己也感到，如今的我对于妇科男医生这一角色的忠诚和热爱，已完全出自一个医生的职业自觉，出自对医学科学和医学事业的热爱。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和我老婆明显地感到了夫妻俩关系的冷淡。前面说过，我老婆是个蛮不错的女人，个性温顺不说，长相也不算太差。她的事业心也很强的，但家里的一切依然弄得有条有理。按理说，娶上这样的老婆，夫妻之间应该是很恩爱的，可是很奇怪，我对她竟然很冷淡。回想起来，恋爱、结婚前后，我对她也是很淡的，像是完成一项非完成不可的硬任务，但两个人生活在了一起，关系还算过得去。进了省城之后，或者说，随着我们婚龄的增加，我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冰冰了，是那种让人受不了的冷冰冰。不用说也知道，这原因完全在我。当她感觉到我的冷淡之后，便想方设法地改变自己。这两年，儿子长大了，家庭生活质量提高了，她在保养方面、穿着打扮方面下了很大功夫，应该说，已很有女人魅力了，显露出成熟女人的风韵，可我对她还是不能生发出夫妻之间应有的“性趣”。我知道这样对待她很不好，可我始终没办法改变自己。我们分床睡觉已经五年了。有的时候，我还借口工作忙，好几个晚上索性睡在了医院实验室的钢丝床上。天哪，病人、工作、事业，竟然成了我逃避对老婆温情脉脉、承担丈夫应尽义务的挡箭牌！……只有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对课题的研究之中，我的激情才会充分调动起来。这几年来，除了门诊和在病房里查房，我的很大一部分精力投入到了妇科医学的研究之中。我发疯般地收集各类病例，发疯的程度如同当年刚刚转入理科班，拚着小命准备医科大学的时候。搞科研的有利条件，省级大医院比我原来的县人民医院不知好了多少倍，在这里，病人的就诊量很大，疾病的种类很系统、很全面。很快，我就收集到了很多病例，并结合这些病例做了大量的诊疗笔记和病例分析。即使在平时，只要一有空，我就琢磨着这些东西。院领导比较信任我，科研处给了我两个项目，一个是有关子宫内膜异位的，一个是有关功能性卵巢囊肿的。科研处还让我做这两个项目的负责人。项目有了些眉目之后，我便与别的同事合作，逐渐把科研成果应用到了临床诊疗上。高中时的英语老师，那个曾经让我魂系梦牵，并彻底改变了我人生道路的圆脸女孩——现在当然已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了——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着实吓了我一大跳。她是由她的先生陪着来省城看病的。真没想到，她的先生竟是个身材矮小、未老先衰的男人，对着我一味地哈腰点头。噢，就是他娶走了我最难以忘怀的老师啊！英语老师很亲热地叫着我的名字，然后说，她是找了好几回，等了足足两天，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我的。县人民医院的妇科对她的毛病根本没办法，要她上省城找名医。“找名医，说穿了就是找你。对付子宫内膜异位，你是最著名的专家呀！”英语老师拉开嘴唇对着我笑，我便又看见了那两颗久违的虎牙，心里不由得一震。真的，至少有几分钟时间，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肌肉僵硬地沉默着。不是因为师生重逢的激动，不是因为她的突然患病让我吃惊，到底为了什么，其实我不说你也可以猜到。她的先生，似乎不是那种很封建的男人，几乎是推着她，让她接受我的临床妇科检查。……不瞒你说，当我千真万确地窥见了英语老师的身体秘密，当我认认真真地对她做着妇科检查时，从不颤抖的手居然抖个不停。与别的病人相比，老师的身体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个东西，本来也就大同小异，不可能有什么天差地别，可我还是看得心惊肉跳。绝对不是生理冲动，而是一种感慨，人生无常或者是更说不清楚的感慨……不管怎么样，对于我，这是一个非常非常特殊的病人啊。我很细致地分析了她的病情，建议她做进一步的检查，如果需要，还是手术治疗为妥。她自然接受了我的建议，我便为她办理了留院入住的一切手续。医院病房里床位很紧，没有我亲自出面，立即入住是不可能的。英语老师十分感激，拉着我的手开始絮叨，反复告诉她先生，当年的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各门功课都呱呱叫。我仔细地听着，发觉她对当年的我的回忆充满了错误，甚至连我突然转读理科的事都毫不提及。很明显，当年的她根本就没有太注意我，不知道我对她的暗恋，更没料到正是她的圆脸她的虎牙她的外貌身材表情笑容，促使了我义无反顾地成了一个妇科医生。而眼下的所谓回忆，无非是表达她的感激罢了。我说了两遍“如果需要尽管找我”，便微笑着向她告辞。可我久久不能平静。下班了，我没有马上回家。我呆呆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实验室窗前，隔着树丛，看近处的几幢高楼，看远处的山和开始暗下来的天空。我又有了那种坍塌般的失落感。好像事情已经有了最后结果，好像结果居然是落了一个空，但这个空我还得要继续落下去。我长长地叹着气，真想一个人这样永远坐下去……无缘无故遭受着丈夫的冷淡，作为一个生理正常的女人，肯定是很痛苦的。长时间的努力又没有见效，谁会没有一点点绝望感？我老婆是个蛮要强的人，在单位里可以吆五喝六地上下指挥，到了家里却不得不对着我这张比冰还要冷的面孔，我想，她的心理肯定是不平衡的。何况她还是需要男人温情的呀，日复一日的冷淡早已让她吃不消。不是说我认定她已经有了外遇，或者抓住了她的什么证据，但这种事情的苗头，我敢担保，已经有了……老婆接电话时说话吞吞吐吐，做老公的竖起耳朵听一听，可以的吧？老公查看一下老婆手机里的短信，不算犯法吧？已经弄清楚了，与她关系比较密切的男人，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她现在工作的贸易公司的老总，不到五十，据说风度不错，事业有成，又很能笼络人心；一个是她的同乡，在省城里工作的公务员，前年离了婚之后一直过着王老五的生活。老婆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对于我、对于家庭，一直以来是忠诚的。可我与她的关系已搞成这样，我没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如今这年月，男女之间发生私情实在太容易太普遍了，鬼知道哪一天我真戴上了绿帽子……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特别烦躁。可我没办法。当然为此努力过，一遍遍地强迫着自己。可这过程实在痛苦不堪，况且，强迫出来的夫妻温情会是一个什么东西？！还有一个烦恼，是关于我儿子的。我儿子今年十六岁，外表像是我的翻版，性格也跟我差不多。我对儿子的情绪、情感之类一向不怎么过分在意，反正他的功课还不错，也没给我惹下过什么事。可最近，我发现他有些神不守舍，似乎有一桩很大的心事正纠缠着他。我儿子有单独的房间，平常我也很少进去，见他老是鬼鬼祟祟的，趁他不在时进去，在他的房间里寻找蛛丝马迹。没想到真被我找到了一篇日记不像日记，作文不像作文的东西，压在他的枕头底下。这篇东西赞美了年轻漂亮的英语老师，说她像天使，称她的嗓音像鸟鸣，她飘动的衣衫能卷走他的灵魂……这篇读来好气又好笑的狗屁不通的东西，让我大吃一惊：又是英语老师！又是一种疯狂的情绪！难道在莫名其妙的情感和对女人身体的无比好奇方面，儿子也将按着我的脚印走一遍？我还算理智的，只是犟着脑袋成了个妇科医生，而他呢？他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如果我出面干涉，处在逆反期的他又会作出怎样的反应？是的，妇科男医生这个特殊的角色，注定了在他的眼里，所有女人都没有身体上的秘密。甚至，由于他还能通过专业的想象，把完整的女人身体分解成一个个器官，乃至一个个病理切片，通常意义上的女人似乎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一个有待医治的对象，需要加以研究的活标本。职业和个性的原因使我不可能成为一个色情狂，可我连最基本的异性欲望都丧失了，这便成了一个问题。一个男人，对于老婆以外的女人不感兴趣，不会因此而惹事生非，这或许是好事，可他对老婆竟也不感兴趣了，而且不是因为感情不和、另有所恋，这就很严重了，而且还带来了别的一连串麻烦。我能认定，我的心理上肯定出现了问题。这个问题，既与职业有关，也与我的个性和经历有关。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别的问题才会迎刃而解。可我实在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解除我的心病。以上这些，才是我真正想找机会对人说的心里话。我可能讲得罗嗦了点，请你不要介意。……你肯定没想到，我的身上居然有着这个难解的烦恼；你也肯定没想到，你来采访我，只想了解妇科男医生与形形色色的病人和家属打交道的种种感受，以满足读者们的要求，而我竟然还吐露了我个人的内心痛苦。
孙侃，已出版长篇报告文学《吴斌：中国最美司机》《中国快递桐庐帮》《“两山”之路：美丽中国的浙江样本》等，及文史随笔、人物传记、经典重写、散文集共四十余部，作品已获浙江社科成果一等奖、公安部金盾文学奖、浙江省“五个一”工程奖、浙江树人出版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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