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一个正在美国读书的18岁香港女孩在朋友的建议下,将自己刚出版的处女作《停车暂借问》寄给了当时蛰居在洛杉矶、她们所共同崇拜的华人文坛巨星张爱玲。 但也只是带有一点好奇、一点好玩想法的尝试而已,女孩并无把握得到回音。因为在她眼里,如张爱玲那般的文坛大家是存在于另外一个银河星系之中的。 况且,张爱玲素来不喜与人、尤其是陌生人打交道的癖性人尽皆知。 也果然书邮寄出去便杳如黄鹤,女孩也并不怎么失望—原本就是意料中事。 但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有一天,她却意外地接到了张爱玲的回信。以往收到信,女孩总是三下两下便将信撕了开来。但唯独这封信,她却找来剪刀小心又小心地剪开封口,唯恐破坏里面的信纸。 信纸非常薄,打开来会发出细细的声音,她每次打开来看都是小心翼翼,甚至战战兢兢的。 从少女时代一直保存到如今的年近花甲。 张爱玲的回信原文是这样的:
老年的张爱玲遗世独立,内心对人世的疏离已到了即便书信往还也被视为莫大负担的程度,哪怕多年老友的书信也未必能得到回复,但她却回复了一个年龄可以做自己孙女的初出茅庐的小作者,而且给出一个“动人”的评价,可见这部小说绝非凡品。 而这部小说的作者就是香港著名女作家钟晓阳。 钟晓阳,1962年出生于广州,在香港长大,就读于圣马利诺书院。她的父亲是印尼华侨,母亲则是东北人。父母都是医生,家境不俗。 钟晓阳自幼熟读中国古典文学,十三、四岁开始写作,十六岁即以散文《病》获香港第五届青年文学奖,其后的散文与短篇小说也相继获奖。 当年的她无意间在书展上看到一本名为《击壤歌》的台湾小说后大为倾倒,立即写信给作者朱天心,并只身从香港来台找到朱家姊妹(也就是后来闻名台湾文坛的朱天心,朱天文,朱天衣三姐妹),自此开启与台湾文坛的一段缘分。 两年后,也就是1980年,18岁的钟晓阳随母回东北探亲,回港之后仅用十几天便完成“赵宁静的传奇”第一部《妾住长城外》,交由朱家姐妹主编的《三三集刊》发表。 1981年,完成第二部《停车暂借问》和第三部《却遗枕函泪》。1982年,三部结集为《停车暂借问》,书写一位天性颖慧的女子在时代迁离中对爱情的一生追索与最终幻灭。 小说先在联合报副刊连载,随后在港台两地出版。 一炮打响,轰动一时,《停车暂借问》出版后即获联合报小说奖,位居当时的十大畅销书之列(据说第一版便卖出40万册),至今盛名不坠,成为一代经典文学作品。 一个仅仅18岁的少女作家,却能写出这样一部从抗战时期的东北一直写到六十年代香港的家国小说,时间与地域跨度之大令人惊叹,而文笔的绮丽,意蕴的苍凉大得她所崇拜的张爱玲小说的神髓,故被当时的文坛誉为“张爱玲传人”。 2001年,这部小说又被当年的书粉刘德凯致敬为自己的导演处女作《烟雨红颜》,由周迅和张信哲扮演,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响动。 当年一个初试啼声的文学新人,究竟何德何能,却被誉为天才张爱玲的文学传人,而且一生都没有脱离这种联系? 01 同样少年成名一举天下知,但绚烂之后即归于平淡张爱玲那句“出名要趁早”,似乎是冥冥之中对自己及世间一切早慧者的勉励与预言。 也果然成名够早,当年的张爱玲不过二十出头便红遍孤岛上海,更为后世定评为不世出的文学天才。而钟晓阳也同样年仅18岁便技惊台港文坛,被誉为文风与张爱玲一脉传承的早慧才女。 她们都早早便横空出世,以当时的年龄本不该省察的世故算计,本不应体悟的人世悲情,本不会掌握的写作技法,本不能企及的文学高度,灌注笔端,文惊天下。 除了说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生命禀赋,缪斯女神的神秘礼物,没有什么别的解释。 而她们的文学黄金期也基本趋同,张爱玲的文学创作尽管持续了整整一生,在美国笔耕不辍的几十年也写出了诸如《色戒》一般的佳作,但无可否认,1942-1944的短短两年,是她再也不可复制的文学巅峰期,她一生中文学成就最高也最可传世的作品都创作于此。 至于后期的《小团圆》、《雷峰塔》《、易经》等作品从题材到内容说到底都是一种对自我的复制,皆无法超越在上海那两年文学才情无与伦比的恣肆绽放。 而钟晓阳也同样如此,她的文学高峰同样集中于最早期的长篇《停车暂借问》和《二段琴》、《流年》、《腐朽与期待》等中短篇小说,接下来便后继乏力,文学才情最灿亮燃烧也不过就只短短几年时间。至一九九六年发表《遗恨传奇》后便就此沉寂,先去澳洲,后回香港。尽管也断断续续一直在写,而且也同张爱玲一样介入到影视剧本和歌词的创作之中(她的诗作《最爱》曾被李宗盛谱曲,由潘越云和张艾嘉演唱,至今已成经典曲目) 一生只爱一个人,一世只怀一种愁。唱过的歌者不少,却少有人能唱出真正情味。 而且多年同王家卫进行深度合作(先是为《阿飞正传》的主题曲填词及中文字幕润饰,到2000年《花样年华》的故事大纲和对白,再到2004年《2046》的故事大纲、中文字幕翻译和润饰,直到2007年的《蓝莓之夜》) 却再无令人眼亮的作品堪与早期一挥而就却惊才绝艳的作品相较,而且大多为翻译、文案、广告等商业写作,纯为稻粱谋。 这一搁笔便是十年,后来经《明报》主编马家辉促成写专栏,但再提笔时已无锐气。 直至2019年青马文化将她最重要的三部作品“钟晓阳小说三部曲”——《停车暂借问》《哀伤纪》《遗恨》隆重推出。其中,《哀伤纪》和《遗恨》是首次推出中文简体版。 中文简体版确是首次推出,但却均非新作,《停车》就不说了,《哀伤纪》分为《哀歌》和《哀伤书》两部分。《哀歌》写于1986年。将近三十年后的2014年,钟晓阳再次执笔对《哀歌》进行续写,书中人物也跟随她迈入了哀乐中年,在她的笔下再度重逢,所以叫《哀伤书》。 《遗恨》则是由封笔之前的《遗恨传奇》改写而来。总的说来,江郎才尽了。 她是个很诚实的作者,承认自己对写小说已找不到感觉。所以宁可不写。 但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放眼世界,凡可称之为天才者的黄金创作期大多短短几年,犹如彗星瞬间闪彻天际的光亮。 在这世间,能够量贩的必定不会是什么精品。 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一生之中有那么三两年的才华井喷,已是足够幸运之事。 02 同样得自传统诗词濡养,文风苍凉写尽世间曲折张爱玲承认,自己的文学源头来自于《红楼梦》、《海上花》、《歇浦潮》等众多中国传统小说与诗词歌赋。 尤其是《红楼梦》,那是她爱了一生,看了一生,同样也详了一生的书,所以终成《红楼梦魇》。
果然从幼年到长成,一直接受西式教育的钟晓阳却深爱中国古典传统文化,手不释卷,深深浸淫,不知今夕何年。
难怪著名评论家王德威称她为“今之古人”。 大概正是因为少女时代对文学偶像张爱玲的推崇备至,当钟晓阳落笔成文,已不可避免地洇染上特有的张氏苍凉笔调。她与张爱玲同样善于写情,写挣扎在诸般人生困顿中的俗世男女,那些不为人知的人性琐屑,和终究值得同情的生之哀凉。 这其实是女作家天然的选题范畴与创作方向。但观察力的犀钝便造就了彼此作品的笔调成色。 天真者容易成为琼瑶式数十年无菌室般不染尘埃的纯爱读物。 聪慧者便成为了亦舒那样能从男女情爱中透视出些许世间无奈的世情小说。 更高明的则最终化为张爱玲钟晓阳般真正提炼出人性深幽本质和透视浮生苍凉的传世经典。 她们两人的小说,都是淡淡几笔便写尽人心之中那些可哀可爱又可悲可恨的种种情由,让你在读的时候有与深藏自我猝不及防相遇的仓皇。 还有那些写尽了的浓情蜜语转瞬成空的悲情,那些心怀不甘却黯然收束的遗恨,那些挂在腮边懒怠擦拭的冷泪,那些深埋心头任其萎谢的热望,都是苍凉打底的人生实相,却又是幻变流离的镜花水月。 她们把生命华美而脆薄的那层外壳用笔毫不留情地戳穿了给你看,然后又用那些碎裂的残片拼接出凄美的图案赠你留念。 也许钟晓阳人生安稳平顺,所以她与张爱玲的文风还是有区别的,多了些淡朴的温情。
那么对自己被称为张腔传人有什么看法?她说:“会觉得自己跟她很遥远,张爱玲的写作用的是观察,而我却是由情感带动的。”
是不是很有张氏的风格,不动声色的,三言两语的,便轻而易举地呵出一派人生的苍凉感。 她的天才是毋庸置疑的,不像内陆某些少年成名的男女作家的作品那般不禁推敲,甚至出处成疑。 03 同样内向孤独不善与人言,只在孤寂中用文字描金绣凤张爱玲生性孤僻,怕人躲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而钟晓阳也是同样不善与人打交道,喜欢躲在文字世界中自得其乐。在访谈中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我不会说话。 也确实是这样,2019年10月20日,在Page One三里屯书店的读书分享活动中。身着素白衬衣的钟晓阳沉静内敛,不说话时始终微微低头,下笔千言倚马可待的她面对读者的问题竟然不时卡壳,
而作为国内著名编剧的史航正是她的超级粉丝,多年来收集了她内陆港台作品的多种版本,他为了与多年偶像的今日会面,前一晚辗转难眠。 从那个窘迫之中轻拉衣襟的动作便可看出以她的洞察力已经本能地对史航产生了信任与依托,但相对而坐时却依然羞怯寡言。 最好的作家,一是拙于人际,同时也是早早便看透了人性的脆弱嬗变与不堪追究,所以钟晓阳说,适度的悲观比什么都有用。 况且,人际关系要多复杂就有多复杂,而她们把自己全部的生命能量都倾注到了文字作品中,无暇、无力、也无能周旋自如,所以总显得拙笨而低能,所以不自信,甚至自卑。 只有在熟悉的文字世界中,她们才是撒豆成兵,纵横捭阖的统帅。 张爱玲最后完全是把自己关闭在精神孤绝的高塔之上,终日盘桓在她一生也没有写尽的家族故事和那些再也无法解开的苍郁心结之中。 钟晓阳当然要好很多,她到底没有张那些惨痛不堪的人生经历,但她也同样不问世事,“有事才会去远一点的地方,没事就在家的附近”,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家附近的街道”。 兴致好了就会沿着石阶独自上山。 人,自然是能不见就不见的。 是哪座山?当然不知道,只知道在山顶上凭栏而立的她想必是内心最为享受的安美一刻。 作家都是心中自有天地之人,自己与自己,与书,与艺术和想象盘桓尽够,自然无须再呼朋唤友节外生枝。 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我是情感领域创作者仇意,欢迎您的关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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