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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明俊:问学小言

 尔雅国学报 2020-02-06

不才天性爱读书思考,只知问学,不敢奢谈学问,自上大学以来,便有记学术笔记的习惯,不强求排日记录,只是有感必记,录下古人嘉言、个人平日思想点滴及生活感悟,供自我鞭策和反省。原总名曰《日知录》,后知大学者顾炎武有《日知录》,博大精深,自愧无知,遂改名《识小录》。子贡曰:“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我属于不贤者,识见必小。明清之际徐树丕著有《识小录》,我爱读,引为同调。兹摘录部分,命曰《问学小言》,小言者,微言也,细小杂碎小感想也,不成系统,如有读者从“小言”中发现什么“大义”,则非某之所敢知。

《庄子》中轮扁对桓公说:“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而已。”今人读古书可分为两类:一类专取古书精华,一类专取古书糟粕。

司马迁著《史记》,“穷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做大学问者,当作如是观。

扬雄《法言·君子》云:“通天、地、人曰儒;通天、地而不通人曰伎。”仅通天、地,是自然科学家,只是技,不是真正的知识分子,余命斋名曰“三通斋”,以明学术理想。

刘向《说苑》云:“人皆知以食愈饥,莫知以学愈愚。……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

王充《论衡·谢短篇》曰:“夫知古不知今,谓之陆沉;……夫知今不知古,谓之盲瞽”。

王充《论衡·超奇》云:“能说一经者,为儒生;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采掇传书以上书奏记者,为文人;能精思著文连结篇章者,为鸿儒。故儒生过俗人,通人胜儒生,文人逾通人,鸿儒超文人。故夫鸿儒,所为超而又超者也。”

三国魏蒋济《蒋子万机论》曰:“学者如牛毛,而成者如麟角。” 今天,学者如牛毛,大师如麟角。

王嘉《拾遗记》曰:“好学虽死犹存,不学者虽存,谓之行尸走肉耳。”

傅玄曰:“人之学者,犹渴而饮河海也,大饮则大盈,小饮则小盈,大观则大见,小观则小见。”

颜之推《勉学》曰:“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或彼以为非,此以为是;或本同末异;或两文皆欠,不可偏信一隅。”

颜之推《颜氏家训·教子》云:“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学生分三等:上智、下愚、庸常,庸常之人最多,教育只是教庸常之人,上智不用教,下庸不可教。

王通《文中子》曰:“君子之学,进于道;小人之学,进于利。”

王通《文中子》曰:“冠礼废,天下无成人矣;昏(婚)礼废,天下无家道矣;丧礼废,天下遗其亲矣。”

苏辙曰:“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为学当求大视野、大识断、大格局、大境界。

黄庭坚云:“士大夫三日不读书,自觉语言无味,对镜亦面目可憎。”

黄庭坚说士大夫家“不可令读书种子断绝”。

尤袤谓书:“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而读之,以当友朋;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明屠田叔曰:“吾于书,饥以当食,渴以当饮,欠身以当枕席,愁及以当鼓吹,未尝苦也。”今日有多少读书人能找到这种感觉呢?

朱熹教人半日静坐,半日读书。

朱熹《朱熹语类》卷七曰:“小学者,学其事;大学者,学其小学所学之事之所以。”教师在大学教书,学生在大学学习,未必懂得什么叫“大学”。 

朱熹《朱熹语类》卷八曰:“天下更有大江大河,不可守个土窟子,谓水专在是。”余对此言,觉汗颜无地。

陈亮曰:“今世之儒士,自以为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举一世而安于君父之仇,而方低头拱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

南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云:“天下以言语为学,上以言语为治,世道之所以日降。”言、行两截,学、行两截,是为学、为治之堕落。

王阳明说,学问之益,“莫大于朋友切磋聚会”。

王阳明曰:“夫道,天下之公道也;学,天下之公学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天下公言也,公言之而已矣。”

王阳明曰:“夫君子论学,要在得之于心,众皆以为是,苟求之心而未会焉,未敢以为是也;众皆以为非,苟求之心而有契焉,未敢以为非也”。

陈献章曰:“学无难易,在人自觉耳。”

吕坤曰:“学者大病痛,只是气度小。”气度大的学者真不易找。

谌若水曰:“学者之病,全在三截两截,不成片断。静坐时自静坐,读书时又自读书,酬应时又自酬应,如人身气血不通,安得长进?”

方以智说:“总持三教,烹炮古今。”是学者大气象。

傅山论读书:“洒脱一番,长进一番。若只在注脚中讨分晓,此之谓钻故纸,此之谓蠹鱼。”

钱谦益说:“诚欲正人心,必自反经始;诚欲反经,必自正经学始。”

戴震曰:“大国手门下,不出大国手;二国手、三国手门下,教得出大国手。” 

章学诚认为,功力不等于学问。我说,学问不等于学术,学术不等于思想。

郑燮说:“十分学七要抛三,各有灵苗各自探。”用十分力读书,必成书呆子,进得去,出不来。

陈澧《东塾读书记》曰:“德行、言语、政事、文学,皆圣人之学也。唯圣人能兼备之,诸贤则各为一科,所谓学焉而得其性之所近也。唯诸贤各为一科,故合之而圣人之学乃全。”

饱学者易拘,高才者易放。

读有字书,更要读无字书,天文、地理,是处皆书,张潮《幽梦影》云:“善读书者,无之而非书,山水亦书也,棋酒亦书也,花月亦书也。” 严复说:“吾人为学穷理,志求登峰造极,第一要知读无字之书。”

梁启超说:“天地间第一无二之大势力何在乎?曰智慧而已,学术而已矣。”

梁启超《读书分目课程》一文曰:“学者每日不必专读一书,康先生之教,特标专精、涉猎二条,无专精则不能成,无涉猎则不能通也。”

陈独秀《学术独立》一文说:“中国学术不发达之最大原因,莫如学者自身不知学术之神圣。”

傅斯年说:“一天只有21小时,剩下3小时是用来沉思的。”

林语堂说读书目的有二:面目可爱,语言有味。

殷海光说:“除了真理外,我一概不服从。”

饶宗颐先生说:“学人者,以正存思,以奇振采,以无误信天下。”又说:“古之善为学者,如大禹治水,百川会同。”又说:“道法相谋,兵艺同术。”

学问,学问,既要学,又要问。

真学者应有胸襟,有气象,立定根本,独立不惧。

 “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为学者需有此气概。

学术利弊往往相伴而生,《四库全书总目·左传补注提要》评惠栋学术:“其长在博,其短亦在于嗜博;其长在古,其短亦在于泥古。”

偏才宜治专门之学,全才宜治会通之学。

文学新变,一是“复”,返本,清源,一是“变”,求新,求奇,求“通”求“化”。无此,无论革新、复古,皆是皮毛,皆是胡闹。

学术有不同境界:有天下之学术即世界之学术,有一国之学术,有一民族之学术,有一阶层之学术,有一区域之学术。

有的人做了一辈子学术,却不知“学术”为何物?

学术思维,求真,求实,求正,求是,不同于政治、外交思维,更不同于两人吵架,泼妇骂街。

学术,有的是给千秋万代人看的,有的是给后世人看的,有的是给当世人看的,有的是给一时人看的,有的是给自己看的,甚至自己也不会看的。

文、学、道、教、政融合一体,是最佳境界。

为学,不可诬古人,不可欺时人,不可误后人。

有的学者,天下有道则学,无道则仕。

同样创新,有的叫创新,有的叫“野狐禅”。

爱学术,才研究学术,其乐无穷;有的不爱学术,也研究学术,痛苦万分,勇气可嘉!

学可以当富,识可以当贵。

读有益书,可以疗饥,可以解渴,可以治病,可以扶正祛邪,健康长寿。

为文、治学,当忌无稽之言、剿袭之说、谀佞之文。

“述而不作”,述未必作。

 深刻的思想大都出现在天崩地解、生灵涂炭的时代,我宁要百姓有安稳和平的生活,也不要那样时代的思想家,我只要和平盛世的思想家。

为学者,须眼到、口到、手到、身到、心到。

读书不是口舌事,而是身心事;写作亦不是笔墨事,而是身心事。

读书、为人本为一体,今乃分为两截。

中国传统的学问多是纸上的学问。

读书人,谋食,更须谋道。

读已见书,如逢旧友;读未见书,如结新朋。

读书,一当作饭,一当作菜,一当作美酒,一当作饮料,一当作药,一当作零食,一当作麻醉品。

有天学,有地学,有人学。

中国经学,即中国之宗教。

治学,方法不是万能的,但没有方法是万万不能的。

创新不是学术的唯一本质和目的,解释、宣传、表彰、继承、发扬已有学术精华,亦为学术的重要本质和目的,过分“创新”并不可取。

学术是不可以“跨越式”发展的。

用墨家精神做事业,用法家精神做学问。

作诗,当求诗之外;作书,当求书之外;作画,当求画之外;治学,当求学之外。

治学,当重“知己”之学,亦当重“知彼”之学。

为文应得江山之助,为学亦应得江山之助。

许多学者都在做“瞎子摸象”式的学问,肢解研究对象,只知部分,不知全体,不识大体,还自鸣得意,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理。

 “存天理,去人欲”是当代的真理,只是世人迷而不知返,认识不到。

读书、做学问、欣赏文学艺术,既要进得去,又要出得来。

不少书的删节本,删去的往往是精华,留下的却是糟粕。

学术既是为己的事业,又是为人的事业;既是出世的,又是入世的。

研究者以自己的文字写大师,不若以大师的文字写大师。

学术大师,心中必有天下学术大势,非一般人所知,亦一般人达不到的境界。

出书不如著书乐,著书不如读书乐,读书不如掏书乐。

学术,有明德之学,有致用之学。

可看不起一切人,别看不起读书人。

不少人研究钱钟书,名为爱钱钟书,实为爱书中钱,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以玩的心态做严肃学问,以严肃态度做游戏文章。

国史是一国的家谱,家谱是一家的历史。

学为行之先,行为学之本;学为行之始,行为学之成。

为学,不自限,亦不必限人。

为学,质疑他人易,质疑自己难。

为学之患:因为我不懂,所以无价值;因为我不喜欢,所以无价值;因为超过我,所以无价值。

为学者,当不唯书,不唯上,不唯圣,不唯尊,不唯师。

创作要有灵感,做学问也要有灵感,灵感来了,千万要及时抓住,记录下来,否则,有的灵感跑了,便永远找不回来了。

清人江弢叔诗云:“我要寻诗定是痴,诗来寻我却难辞。今朝又被诗寻着,满眼溪山独去时。”诗寻诗人,方为真诗;学问寻学者,方为真学问。学问做到一定境界,不是你找学问做,而是学问找你做,灵感、观点、思想争着找你,要你写下来,你拒绝得了吗?

治学境界,过去我找学问,现在学问找我。

做学问,是在读书思考过程中自然发现问题,形成题目,而不是刻意找题目做,不是“命题作文”。

有人常感叹题目都被人选光了,找不到合适的题目做,那是没有思想的人;有思想的人,永远有做不完的题目,永远有值得做的好题目。

做学问,是一种精神生产和享受活动,有无限的乐趣,做学问就是做学问本身,不应为了什么。满脑子功利目的的学问,当然会觉得辛苦劳累,自落入下乘境界。

与其做苦和累的学问,不如做其他什么,那样会活得轻松快乐。

仰视学术大师的人是不可能真正读懂大师的。

庄子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生命有限,欲望无限,以有限追无限,殆已。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二论鉴识、收藏、购求、阅玩,叹曰:“若复不为无益之事,则安能悦有涯之生!是以爱好愈笃,近于成癖。”项鸿祚《忆云词·丙稿》自序云:“嗟乎!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有些学者亦如是,不为无益之学,便不知以何遣有涯之生。

文人创作多寄托,学者研究学术亦多寄托。

“为己之学”,是学术的自足性,学术的目的即为自身。

玩味学术,与玩味古董是同一境界。

不是学术大师的人评价学术大师,往往赞美即是贬低,因为他根本读不懂大师,也无能评价大师。

可怜的是无知,更可怜的是意识不到自己的无知,且以无知为荣。

学者可怜的是格局太小,更可怜的是意识不到自己可怜,且以格局小为荣,以为是学术正宗。

做学问,写别人没写过的不是高水平,写别人写不出来或写不好的才是高水平。

学术研究,你的研究课题前人没有做过,这种创新并不难,难的是你的课题是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好的,你告诉他人题目,他人也写不出来或写不好。

以学术的名义玷污学术、强奸学术,是一部分学者的人生信仰,学术队伍里如果没有这部分人,便衬托不出真学者的高尚和真学术的圣洁。

学界对专门给名人挑错或专门打假的“学术警察”应充满敬意,他们是专门给庄稼抓害虫的,虽然自己不耕耘,不收获,但没有他们,庄稼便不会健康成长,便没有收成。

古之大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今之大师,行千万里路,只读几本书。

古人创造学术,今人制造学术。

垃圾易处理,学术文化垃圾难处理。

先秦诸子百家之学,或为政治哲学,是指导建功立业的哲学;或为实用的处世哲学,世俗化的哲学;或为修身养性的哲学,即“为己之学”。但缺乏西方形而上学的理性思辨哲学,缺乏科学哲学,缺乏对自然宇宙,对物质的探究精神。

中西学术迥异:一为人伦之学,一为物质之学;一为天人合一之学,一为征服自然之学;一为感性之学,一为理性之学;一为整体之学,一为分析之学;一为大而化之之学,一为精确细密之学;一为内敛之学,一为外放之学。

有书匠,有画匠,有诗匠,有词匠,有学匠。

古人学而优则仕,今人仕而优则学,所学者何?混文凭也。

任何一行一业的领袖人才,都是政治家;任何文学、艺术体式的顶级人物,都是思想家。

任何文字记录包括诗、词、小说、戏曲、书、画等,都是思想史的材料,思想史研究仅仅凭借散文文体是不够的。

冯梦龙认为情可以治国,情堪为宗教,是主情论的思想家,汤显祖、袁枚亦是。

我读书,而不是书读我。

不少博学的人只不过是“两脚书厨”。

学问有两种:一为死学问,一为活学问,活学问为生命的学问。

返本开新,不知返本,便不知开新。

力行、实行、践行、致用、经世,是“学”之最重要方面,仅仅从理论到理论,从纸上到纸上的学术,不是学术的全部。

古之大师,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之大师,以其昏昏使人昏昏。

文学分两种:仕文学、隐文学或在朝文学、在野文学。

成就一个学术大师,除才、情、学、识,还需德、能、胆、力、勤,还需精力、动力、压力、定力、毅力,还需时、地、势、运。需己力,还需他力、天力。

治学,贵自学、自得、自悟、自疑、自正。

为学次第,识字、辨音、解义、达旨、明理、悟道、践行。

不知涵泳的读书,终是门外汉。

重考据者易有学究气,重辞章者易有才子气。  

“道德文章”很难统一,往往有道德者无文章,有文章者无道德。  

有的人玩味学问,有的人玩弄学问。

书是不会说话的老师,老师是会说话的书。

当今读书人无耻之尤,堪比晚明,又胜过晚明。

傅山云:“今古风流论不胜,聪明真不在文章。”

知识分子谋食者太多,谋道者太少。

《庄子》讲“内圣外王”,本质上是一部政治哲学书。

“能者为师”吗?未必,无能者照样为师,且比能者更神气。

《庄子》曰:“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天才智慧者“忧”,聪明能干者“劳”,只有一无所能的“饱食而遨游”,尽情享受快乐,享受人生,究竟谁聪明谁傻?

范晔《狱中与诸甥侄书》云:“本未关史书,政恒觉其不可解耳。既造《后汉》,转得统绪,详观古今著述及评论,殆少可意者。班氏最有高名,既任情无例,不可甲乙辨。后赞于理近无所得,唯志可推耳。博赡不可及之,整理未必愧也。吾杂传论,皆有精意深旨,既有裁味,故约其词句。至于《循吏》以下及《六夷》诸序论,笔势纵放,实天下之奇作。其中合者,往往不减《过秦》篇。尝共比方班氏所作,非但不愧之而已。欲遍作诸志,《前汉》所有者悉令备。虽事不必多,且使见文得尽。又欲因事就卷内发论,以正一代得失,意复未果。赞自是吾文之杰思,殆无一字空设,奇变不穷,同合异体,乃自不知所以称之。此书行,故应有赏音者。纪、传例为举其大略耳,诸细意甚多。自古体大而思精,未有此也。恐世人不能尽之,多贵古贱今,所以称情狂言耳。”自吹自擂,自己做广告推销自己著作,范晔可做今日某些文人学者的楷模。

学者若一辈子只知追求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真是既辛苦又可怜!

抛砖未必引来“玉”,有时,还会引来更差的“砖”。

一个人有思想,是精神财富,有时却是一种罪过。

一般情况下,一个人有思想,便等于“异端”思想,因为正统思想,只需学习、实行,不需思考,不需有己见。

思想史上的智者,往往是世俗生活中的愚者。

有老传统,有新传统;有大传统,有小传统。

传统学术追求天人合一、知行合一、学行合一、学道合一、文道合一、政教合一、美善合一、内圣外王合一,表面之“合一不二”,实质上是偏向合一,即人合于天、知合于行、学合于行、学合于道、文合于道、教合于政、美合于善、内圣合于外王,皆属政治实用主义。

中国古代多有“仕”即有学问的官僚,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思想的知识分子。

真学者存在的价值,在于老者欣赏,少者敬仰,同行认可或嫉妒,世人知晓。

一个时代出不了学术大师,可悲;更可悲的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学术大师,却视伪大师为真大师;最最可悲的是认识不到真大师的价值,甚至嘲笑大师。

作文治学,当具别才、别眼、别心,想他人所忽,发人所未发。

读书有高下两境界:高者,乐读也;下者,苦读也。

文学、艺术品能分出第一、第二吗?

有道统,有学统,有政统,有文统,有诗统,有词统,有书统,有画统,有乐统,知“统”方知“本”知“道”。

学术研究,超越他人难,超越自己更难。

学问有两种:一为述往之学,一为知来之学。

学问有几种做法:学着说,照着说,接着说,对着说,反着说,自家说。

博学不等于智慧。

宗教逃避痛苦,哲学化解痛苦,文学艺术丰富痛苦。

有富有文人气质的学者,有富有学者气质的文人。

读大师著作,是享受精神的饕餮大餐。

学术研究不仅仅是读书人的“安身立命”之所,或曰一种生存方式,或曰一种“活法”,这些都是站在“作者”的立场思考问题,学者还应有更高的追求,站在国家、民族和民众的立场思考问题,这是学术研究的更高价值和意义。

学术不是一般的谋生之“术”,而是“道”,是天下之“公器”,是“公论”。

学术要创新,必须有大胆怀疑精神,必须提倡和践行五个“怀疑”,即怀疑权威、怀疑传统、怀疑定论、怀疑书本、怀疑前辈,舍此,一个人文学者是不可能大有作为的。

学者应善于从“反面”看问题,从“没问题”处看出问题。

读书人有几种类型:视读书为阶梯为敲门砖者,完全工具化、异己化,心不在书上;书呆子,死读书,读死书,进去出不来;纯粹的专家,很用心,很执着,躲在象牙塔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社会问题看不到,百姓呻吟听不到;心在学术,有识见的人,热心肠的人,有责任心的人,有悲悯情怀的人。

写书的有几种人:有人是写给自己看的,或自己也不会看的,因为别人是不会看、不屑看的,只有自己看,聊以自慰;有人是赚钱的,不管质量高低,哪怕是精神鸦片,只要大赚一笔,便是成功;有人是评职称、涨工资的;有人是媚俗,忽悠善良者或无知者,欺世盗名的;有人是肩负使命,追求真理,代表公论,提供精神营养品,净化人的心灵,代表社会良心的。

传世之作是一个人以全部生命为代价写就的,有人做学问,满脑子功名利禄,还想“传世”,真是痴心妄想。

读有用书,更要读无用书。

读事业之书,更要读生活之书。

读感觉轻松之书,更要读感觉沉重之书。

蒲松龄感叹:“世上万般皆上品,唯有读书最下流。”

书中有“气”:正气、清气、劲气、贵族气。

一切思想、学术、文学、艺术都是心学,耳学、眼学皆是皮毛。不是看圣贤书,而是用心感受圣贤书;不是听音乐,而是用心感受音乐;不是听戏,而是用心感受戏曲艺术。

读书如参禅,要遍参、熟参。

读书有三种:一是狼吞虎咽,二是囫囵吞枣,三是细嚼慢咽。

少年读书,如饿狼扑食;中年读书,如蝉食桑叶;老年读书,如老衲唱经。

对好书如对恋人,百看而不厌,安可一日无此君?

有闲读书,有暇谈闲书,是世间清福。

读书乐境即是仙境。

书卷里有无穷益友,山水中有无数知音。

读檄文,当大声;读祭文,当轻声叹息。

苏舜钦读《汉书》下酒,李白诗、苏轼豪放词、《水浒传》,皆下酒物。

读《出师表》当叹,读《陈情表》当哭,读《满江红》当啸,读《正气歌》当悲,读《离骚》当泣,读《醉翁亭记》当乐,读《早发白帝城》、《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当笑中哭。

要入世,读《论语》、《孟子》;要出世,读《老子》、《庄子》;要立德,读《孝经》、《礼记》;要立功,读《荀子》、《韩非子》。

读李白《友人会宿》“醉来卧东山,天地即衾枕”,《赠刘都使》“高谈满四座,一日倾千觞”,《侠客行》“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不亦快哉!

读张孝祥《念奴娇》“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不亦快哉!

饮酒对剑读《三国演义》,不亦快哉!

大碗喝酒读《水浒传》,小杯品茶读《红楼梦》。

白天读《聊斋志异》,夜晚读《官场现形记》。

马上读曹操诗,床上读《西厢记》,厕上读《金瓶梅》。

一切伟大的学术思想创造,都是“六经注我”。

做快乐的猪,还是做痛苦的哲学家?我愿做快乐的哲学家。

真正伟大的哲学家、文学家、艺术家,都是精神流浪者,是无家可归者,他们一直在寻找人类的精神家园。

中国文化传统,轻贱思想,古往今来,凡有思想者皆坎坷孤独,这是思想者的宿命。国人最聪明的就是不要自己有思想,只以权威或上司的思想为自己思想。

古代哲学,正、反、折中,有正,必有反,必有折中,必有兼顾、辩证。如孟子言性善,荀子则言性恶,《荀子·性恶》曰:“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扬雄则言善恶混,《法言·修身》曰:“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

真理在权力面前会发抖,但真理永远都是真理。

明末谏官,人谓之“抹布”,意谓只知去人之污,不知己之污也。今日思想界正多“抹布”。

袁于令曰:“聪明,士之贼也。”(王晫《今世说》卷二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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