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散记（十）：荆州

2016xing 2020-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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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日晨，从宜昌出发，前往武汉。

在宜昌换了一个导游，二十来岁的土家小姑娘换成了一个三十来岁的汉族大媳妇。土家小姑娘长得有点象杯中水，小巧灵珑、聪明伶俐，办事和说话的节奏都很快。汉族大媳妇长得到也白净，话也特多，一路上大讲三国故事。恩施州的旅游主题是喀斯特山水和土家族风情，到了宜昌，就开始了三国之旅。这位导游的三国故事讲得还不错，我老人家虽然不敢说饱读诗书，但《三国志》和《三国演义》还是看过的，也没发现她有多大的硬伤。讲来讲去终于图穷匕首见了，力邀我们到荆州城中去走一走。去去就去去呗，花了150元钱，坐着电瓶车在城内绕了半圈，在城外绕了半圈，算是把荆州城囫囵看了一遍。

荆州是历史文化名城，其历史比我们绍兴还古老，牛得很。三国的很多故事都是在荆州发生的，如刘备借荆州，关羽大意失荆州等，广为人知，而且融入了汉语，成为掌故，在中华文明上留下了印记。荆州很牛，但最牛的时候还不是在三国，而是在楚国，楚国四百余年的首都——郢，就是现在的荆州。读历史时我老是接触到郢这个地名，只知道它是楚国的首都，不知道它就是荆州，今天到此一游，才弄明白。所以，“行万里路”有时比“读万卷书”还重要，两者不可偏废呀。

这个荆州过去很牛，现在不很牛，或者说很不牛，发展速度不快，城内的建筑多是上世纪七、八、九十年代的水泥盒子，既找不到一处精美的古建筑，也找不到一幢气派的现代建筑。一副廉价的大杂烩的样子，不值一看，唯一可看的是古城墙。荆州的古城墙保存得十分完整，可以与平遥和西安相比美。古城墙的轮廓据说是关羽时奠定的，现在的城墙则是明清时的遗存，清同治时进行了最后一次的大修。荆州的城墙最大的特点是：它是一处单面墙，只在城外一面用砖石砌成，城内一面是用土堆起来的。所以有人据此推测，这个城墙军事防卫的意义是副作用，最主要的功能是为了防洪，阻止长江溃堤后洪水的进入。

“万里长江险在荆江”，长江到宜昌后，结束了上游峡谷段的旅程，进入平原，“江入大荒流”，一派恢宏壮阔的景象。风景好是好，但发起大水来就糟糕。宜昌的长江江面的海拔已经降至50M，使中游河段的海拔降无可降，落差十分小。落差一小，流速减缓，水势便蔓延开来，形成了众多湖泊：如现在的洞庭湖、洪湖，古代的云梦泽，成为长江自然调节水势的回旋之地。后来，湖越垦越小，堤越筑越高，水患越来越频繁，历史上平均每10年决堤一次。建国后，国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多次对荆江大堤进行整修，但还是在1998年特大洪灾时多次出现溃堤的险情。荆州城紧挨着长江，处在这样的地势下，修筑一道坚固的防洪城墙是很有必要的。

在荆州还看了一个关帝庙。关云长镇守荆州10年，大概是除了家乡以外，荆州是他一生中住得时间最长的地方吧。所以荆州地区关于关羽的事迹很多，后人把它包装成“关公文化”，作为一个旅游的主题推出。我们看到，在护城河的对面，两江交会处，有一大片围墙围着的空地，已经有一个峨冠博带的屈原像耸立在那里，不过导游说，这地方以后打算修一个关公文化主题公园，这个屈原像得拆。关帝庙修得粗俗不堪，大红大绿的，一副村妇伧夫的样子。心高气傲的关老爷，看了准生气，说不准要抡起青龙偃月刀砍人。

关羽这个人运气好，生前是一方诸侯，威风八面，虽然死得难看点，被人枭了首，快递给曹操。但死后更风光，被尊为武圣，与孔子结成了对子；而且进入了道教诸神系统，官衔很大，名曰关圣大帝，相当于现在的政治局委员或国务委员。关羽为啥运气好？不是因为碰到了刘备，而是因为碰到了曹操。关羽是刘备班子中的第一大伙计，刘备对他好，是因为要他替自己卖命，是一种纯粹的利益关系。曹操对他好，却完全是出于一种爱才惜才的心态，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就象一个男人，对自己的老婆说：你真漂亮！那是在拍马屁，捋顺毛；对一个素不相干的美女说：你真漂亮！就是一种由衷的赞叹，一种纯粹的审美态度。

曹操对关羽一生的事业发展至关重要：第一是给关羽安排了一个精彩的出场仪式，力荐关羽出战华雄。《三国演义》中描写道：“鸾铃响处，马到中军，云长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上。其酒尚温”。好一个“其酒尚温”！关云长这个亮相成了历史的经典，这个经典的幕后策划者却是曹操。第二是送给了关羽一匹赤兔马。据说这匹赤兔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有没有这么神暂且不说，我这里要说的是这匹赤兔马对关羽形象的完成很重要。所谓赤兔马其实就是枣红马，而关云长面如重枣，马与脸的色调很配。什么人骑什么马，张飞脸黑骑黑马，赵云脸白骑白马，红脸关羽就得骑赤兔马。第三是曹操与关羽配合默契，上演了一出“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好戏。曹操对关羽一见钟情，关羽对曹操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是放弃还是坚持？是死缠烂打还是默默关注？这是摆在曹操面前的一个重大抉择。就象你买进了一只股票，套牢了，是选择割肉还是逢低买入，摊薄成本？天性凶残的曹操，大概把所有的善意都释放在关羽的身上了。对于关羽的投资，曹操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加码。他不知不觉中已陷入了“关羽陷阱”：一刀把关羽杀了就前功尽弃，继续投入又看不到返本的机会，两难呀！然而，曹操到底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他不会纠缠于孤立的某一件事，而能跳出圈子看问题，把关羽当作典型来抓。关羽一成为典型，就好运连连，挡都挡不住。就这样，在曹操的精心策划下，关羽成为三国第一将。虽然吕布武艺比关羽好，曹操也曾一度想把吕布当典型，但他的人品实在太差，不放心，只好舍弃。曹操在这场操作中也得到了莫大的好处：斩颜良诛文丑只是短期红利，不值一提，华容道上捡了一条性命也只是中期回报，最重要的收益是他树立了一个爱才惜才的光辉形象，由此吸引了大量的人才，培养了一支庞大的干部队伍。

“仁义忠孝”是中国传统道德的核心价值，孔子占了一个“仁”字，岳飞占了一个“忠”字，关羽则是“义”的代表，“孝”好象暂时还找不到一个众望所归的代表人物。仁是对一切人的爱心，义是指要正确处理好朋友之间的关系，不能对不起朋友。忠是臣对君的态度，孝是子对父的态度，君臣、父子关系不能选择，“忠孝”有一种人身的依附性在，所以仁义比忠孝更具有人格上的独立性。关羽毕生都在经营着一个“义”字，对刘备是如此，对曹操也是如此。刘备这个朋友交得早，而且是朋友加兄弟，感情深，所以他倾心相交；曹操这个朋友交得晚，而且对他的人品始终有看法，但他对自己的确不错，关羽也不能辜负了曹操，必须给他必要的回报，这样才是义。“千里走单骑”是对刘备的义，“华容道放曹”是对曹操的义。按理说，刘备与关羽是君臣关系，关羽对刘备的态度应该是忠，纯粹的忠，那个义只是刘备对你的客气，但关羽始终把义放在忠的前面，我之所以忠你，是因为要义你。华容道放曹相当于岳飞放跑了金兀术，彭德怀放跑了蒋介石，错误性质要多严重就有多严重，要不是小说中的刘备脾气特别好，换个领导，脑袋老早掉了好几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