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四庫全書 雞肋集卷五十一目録 書 上呂相公書 上吳相公書 上蘇公書 再見蘇公書
雞肋集卷五十一目録 欽定四庫全書 雞肋集卷五十一 宋 晁補之 撰 書 上呂相公書 左奉議郎充祕閣挍理守祕書丞武騎尉晁補之謹齋戒擇日再拜獻書於僕射門下相公台座補之不才幸以諸生備館閣無它吏事竊嘗深惟天下之故以謂王者之措國欲大而有容其所以期於天下者欲緩而不迫夫為天下宰不能大而有容天下之情雜然竝至欲一一以覈則堂上之言異於門外門外之言異於百里而況天下之至遠能鄙之相形利害之相傾日効于前將無時而安不能緩而不迫揭掲然欲表天下之善而置之以厭天下之争高為度而責不及遠為程而要不至天下之不及不至者衆而善人始危又嘗竊太息以謂蓋自成湯文武之季而聖人固已歎其流之不可復曰虞夏之道寡怨于民商周之道不勝其敝又曰後世有作者虞帝弗可及也已矣夫以商周之治詩書載之後世想望不可得而見者而聖人蔽之一言曰不勝其敝何哉以謂夏道未瀆辭而不求備不大望於民商人未瀆禮而求備於民周人彊民未瀆神而爵賞刑罰窮矣夫瀆與未瀆誠何足以議虞帝之至高而不求備不大望於民猶足以識夏政之未改至於商人則瀆辭矣周人則瀆禮矣求備於民猶可而彊民則已甚故孔子喟然致志蓋傷之也夫惟其能大而有容緩而不迫故如天地之大寒暑自運而當生者生當殺者殺雖有不得其所誰能怨之若夫望於天下之治也重而蘄於民之應之者亟於是乎上之智始不周而下多遁民上察而下缺然且不返此民所以不堪而怠也恭惟仁祖臨御四十二年其間禮樂制度光明纎悉豈遽可以議三代之同風而壅培長養功成於久澤浸四海天意得而百樂生民被其施有三代致治之實者戰伐屢構於邊亡將覆軍而遠戍黷武之歎不起於民水旱間作於時公窘私罄而流離死亡之怨不聞於下士弊於末習學問浮剽豈能皆本經術尚道理而文采足以赴用議論足以忠國民狃於安樂風俗奢美豈能皆守禁令知廉恥而歡欣足以相慶患難足以相卹其根本結於人心其基甚大而固而末流隄防小疏類出於大而有容緩而不迫者聖人有作其法之所損益補之不可得而知而至於挈國之大勢則雖有虞帝誠不能改已再惟聖君賢相相與勤勞天下九年於兹天下之大勢已定者誠知出此其始恃以立者曰公公故明明故當當故欲揺之者難故變法昜令出於期月而未嘗怫天下之心舉賢而民悦黜不肖而民懼而天下不得而異議下寛大之詔一切便民而民知上之愛已甚於父母可殺而不可離循此而守無改其道自可以長治而補之愚不肖獨私憂過計以謂明天子在上尊德樂道從諫如不及而大臣又務以其至公同天下之心挾姦病國不容於公議者又皆已遠去而一時進於朝者又皆曰忠且良矣宜其小大協恭戮力馴致四門穆穆之美追還三代直道之盛而士大夫用意過當趣操介狹好惡矛盾毁譽陵雜同國而處者言人人殊夫所貴乎國多君子者豈欲其必同然古之君子蓋亦曰和而不同焉耳其和者志也其不同者事也夫不和而可以為國實難補之豈敢以褊心小智輕量在事之羣才然借曰如前所陳者皆忠且良也邪則所謂忠者固無異忠而所謂良者固無異良矣比肩事主同意為善而勢駸駸焉若欲相為消長盛衰此何為者哉人何可以畢忠則必有不忠者撓其間人何可以畢良則必有不良者病其内彊者以智倡而弱者以愚附從天下之公議遏而不得行方今之慮莫大於此詩曰其維哲人告之話言順德之行其維愚人覆謂我譖民各有心順德者君子之性而疑者事之睽也故詩人憂而戒之意者士大夫亦欲合而不可相疑而不親形格勢阻方且益齟齬之情而胎朋黨之患因以害政而補之所慮者猶不在是蓋以謂君子必自好務德競而不務力争使夫小不同者時亦小訿焉以快其小不平而君子又務退避而不已則忠良之勢侵而後脱有大不同者俛焉抵其巇而入之則凡今之為同異者曾何足道盍亦譬國於同舟奚取於胡越哉雖然事何至於是亦可為智者道難為流俗言者也伏惟相公道德之學經緯之才光映於近古天子之所信倚以伏天下之心士大夫之所儀範而慕從其日夜思念欲為天下開坦塗而亡羣疑薰大和而導百順者亦必在此固將益振公議務白善人以拯捄之耶然有一於此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養人然後能服天下夫服天下必以善而所以用善者不同以養人則聽以服人則違為天下安可以善服人哉尚敦重則剽疾者疑貴明達則深阻者忌與辯敏則淺蹇者忿進辭技則椎拙者忮至其它用一事則不便者必從而非之然八者之情亦何足以相賢愚而敦重明達辯敏辭技又為國者所必須而不廢則亦安可與夫剽疾深阻淺蹇椎拙者竝皂而同驅彼其矯已以為人所為則不可而謂人之視巳若見其肺肝然故常以不容而為姦非夫在上者有以養之是苟無罪又不可去也雖然有道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時雨化之者此以善養人者也為天下惟無私然後可天下固不可以皆賢且能而忠與良者又世之所望而難得也則如牧羊然姑視其後者而鞭之可矣至其所必去則必其敗羣者也然而揚子曰有天下者審其御而已矣御得其道則天下狙詐咸作使御失其道則天下狙詐咸作敵何世而無狙詐先王豈惟不去尚有以使之故其敵者失也夫然故措國能大而有容緩而不迫是之謂以天下為天下天下知朝廷所以待之者公而責於人者不盡故人昜以進而其志平若夫峻賞明罰豈不足以彰善而沮惡扶正而抑邪而古之語大道之序者常以謂九變而賞罰可言賞罰果難恃以獨治哉天下有大功罪與士與衆同焉而廢置之非難也而有所謂難者前却之志而疑似之行兩可之詞而常試之為此中人之所以不自立而陷於邪欲君子之類衆則若此者皆當教之不改而後誅又有嘗已自㬥不可復還者設欲懷之其道無由然且革面以蒙利而内有不服之心焉者雖小而必察故君子尤難之然至其所必去則必其敗羣者不害為大而有容緩而不迫也補之不敢廣引以亂視聽書曰爾無忿疾于頑無求備于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濟先王之立政其寛如此至於進厥良以率其不良亦曰從厥攸好而已矣豈彊之哉昔曹參為相用吏必擇謹厚長者而言文刻深欲務聲名者輒斥之人有細過專掩匿蓋覆而子窋之諫以無所請事者弗聽也參之意亦深矣方時出於百戰之後武夫悍士功名之氣囂然而未已參務揉馴其麤武崛彊之心而輯安其休息無為之業不得不爾至於諸葛孔明患蜀土人士專權自恣君臣之道濅以陵替蓋先峻以法繩下乃稍收其民望而用之以謂寵之以位位極則賤順之以恩恩竭則慢所以致弊實此之由故繩且限之亮雖要為之治體不苟出於此然非椉蜀之弊不如是之亟使亮當文景時不知與曹參意能異否也伏惟相公敦大知微至於賞罰亦何足為執事者道而要曰主爾忘身國爾忘家先務有以大服天下之心益收賢俊之助而後均調其參差不齊之際以彌縫其侵蠧之隙而後天下之貴名盛業可得而長守國是一定施於亡窮過此則百官有司之所當務其大者禦邊治河澄官冗而節財用消水旱而惠困窮雖相公勤勞不以一日置是而不念而補之以謂凡此天下必有能為相公以身辯之者而相公之所宜慮獨天下之大勢哉今天下之大勢若巨川然隄防千里深厚而完固亦足恃矣盖胡嘗視其曲無蟻垤浸淫者焉而已補之獲見相公門下將十年侍坐聽言相公固有采拾教載之惠而又職事在文字辱通籍殿陛下五日一叙立以望天子之光明竊不度量不敢自比於在闕門之外而輕犯出位之誚不知其當言與否而進之猶以謂語之至者不敢載之於書而淺者又不足聽故粗道其意之所先者以代匱伏惟相公垂惠裁擇幸甚狂瞽干冒鈞重死罪死罪不宣補之惶恐再拜 上吳相公書 天下之士見相公而言利害者幾人言而當者幾人言而不當者幾人若是者某舉不能知徒見相公之用人内舉不避親外舉不避讐近取不避貴遠取不問賤天人之學儒墨之英大有所必用牛角之歌堂下之言小有所不遺以是知相公所持者甚重所期者甚遠而昔者或未之識也昔太祖皇帝不馳一馬不折一矢而有天下天下稽顙而稱臣五國委命而下吏可謂聰明睿智神武不殺也夫太宗修文訓武以培其基真宗隆政講事以潤其色仁宗陶之以仁表之以孝四十二年天下乂安無狗吠之警逮乎英宗禮樂宜備矣而謙遜未遑也今天子慨然發憤追惟祖宗之餘烈想見三代之盛事於是舉國政而屬之相公相公以天子之意甚信而不疑也故敢以一身而獨任天下之責思天下之民有不與知天子之意者若己之塗其耳使不得聞閉其目使不得見也故夜以繼日坐以待旦以急天下之務一沐三握髮一飯三吐餔以待天下之賢非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所常行不以告吾君化吾民使一日為也雖然二帝三王之道不行於世久矣儀秦以口舌事天下而忠厚之俗漓孫吳以兵法驅齊民而攘奪之釁起井田壞於鞅而天下方困于兼并肉刑變於文而彊梁始輕於犯法尋經補傳得不償亡而兩京之學衰更為虚無不貴實效而東晉之治失陵夷以至宋齊梁隋文教既衰武德不耀而天下瓜分矣神堯以英略一天下而太宗明皇繼之宜若小治也然猶府衛之兵廢而為彍騎世業之田壞而為兼并租庸調之法變而為兩税而唐之民卒不獲禮樂之盛者豈天未欲平治天下耶下逮五季王政不綱民德日薄固無可議者蓋又百年有餘矣天下之民引頸跂踵刻月計日以求見太平之成法者固在於斯時相公謂不大有為以創其意則天下不治故先之以號令以齊其心次之以農桑以贍其力次之以刑罰以督其經猶以為未也則建學官以養其材崇科舉以變其習昔之所缺今或有之非以為獨也凡以使天下不敢議不可知不敢議則治無不至化無不神矣此相公所以上不負天子下不負萬民之心亦以是深信而無疑萬民亦以此有望於樂成也自昔帝王之臣非有極高明致廣大之學其誰敢自任天下之重如此者孔子之治魯誅少正卯而齊人以為憂孟子之相齊言必稱堯舜而淳于髠以為惑然則非常之事固常情之所懼者南冥之鵬海擊於千里而斥鷃從後而笑之多見其不知量也某東方之鄙人學不足以立本才不足以趣時獨以謂相公之用人雖樸樕樲棘莫不各當其分相公之待物雖鳥獸蟲魚莫不使之各盡其欲凡天之所生凡地之所養無一物不得自遂者是以敢用繆悠之說進焉雖然豈敢為囊中之穎耶亦相公至仁樂育使不至於無用失性而已孔子曰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孟子曰人不可無恥某之懷恥有道之世久矣而相公之治常以一物不得自遂為憂則某之恥有望乎已也伏惟相公神明亮焉身賤迹外輒敢自納於不測之誅不勝戰慄 上蘇公書 古先哲王之世士無貴賤而道同國無遠近而俗均王公大人服冠劒而坐廟堂握圖印而臨海縣所以宰制萬物役使羣動者有道而窮巖深林長嘯遠引之人所以為藏迹而不耀閉口而不傳者亦是道也鄒魯之郊洙泗之間老幼敘於席男女别於塗鄉飲時祭執籩獻豆之容不闕於堂而家塾黨庠鳴琴擊磬之聲不乏於耳流風善政相漸成俗以波及夫宋衛燕晉秦楚者亦是俗也世衰道微諸侯錯立而國自為治家自為法矣德禮之所全刑政之所厚山川之所產風氣之所習故其民思慮不純而趣舍異向不幸而小道異術羣起而椉之駕徜徉之文張詭怪之事而使人動目駭耳而為列禦寇莊周詆前言往行以自大尊禮法刑名以為賢而為荀卿韓非峩冠博帶高談乎九州之外閎大而不經文具而難施而為鄒衍鄒奭微亂隱語滑稽不窮其混迹若高其蒙惡若卑而為淳于髠稷下學者伏車結駟東奔西馳而使楚兵不得合臨菑秦甲不得下函谷而為蘇秦張儀左手把人之袖右手揕人之胸義不返顧計不旋踵以快一時之忿而為荆軻聶政蓋先王之道披猖磔裂此其極矣而秦漢已降則又有山東出相山西出將之說魯多平原廣野土厚而水深故民朴而少文齊北有渤海南有瑯琊魚鹽貨利之與俱故其民險而多詐晉介齊秦之面搏燕楚之脅其道四平舟車之所交會甲兵之所馳突故其民危而好亂燕土确北迫匈奴馬羊水草之所聚其民健而少慮秦倚華山阻函谷鷹擊韓魏垂頭中國一夫當關百夫莫前故其民勇而輕鬭楚接吳越之封雜荆舒之地故其民剽而難恃其餘窮邦小國不可殫數要之天下蕩然無復先王之民矣由漢歷唐雖賢君相望異人間出慨然太息有憂天下之心而卒之道不同俗不均者其來有漸也某不佞嘗竊歎此夫有蓋天下之名而後可以服天下之心有服天下之實然後可以望天下之化閤下布衣單車崎嶇出蜀一日而聲振四方四方之士拱手而來降向風而交馳可謂有蓋天下之名矣横身當職不肯碌碌出辭吐氣無所阿避可謂有服天下之實矣然則天下之所為望而化者非閤下何以哉昔者文翁一入蜀而蜀之民雖縣邑小吏皆知文雅之可好常衮一治閩而閩之人感厲讀書穎脱而出者相望於途夫大江之南五湖之間其人便捷而多能輕清而好奇閤下亦既知之矣閤下之入吳也吳人固已有隨舳艫於末流望冠蓋於後塵者使閤下少借之以貌薄誘之以言彼孰不油然喜翕然變哉故補之將首為吳人慶而次為天下有望於閤下而化者慶也某濟北之鄙人生二十年矣其才力學術不足以自致於閤下之前獨幸閤下官於吳而某亦侍親從宦於吳也故願隨吳人拜堂廡而望清光焉蓋聞君子尊賢而容衆嘉善而矜不能某非能賢且善也而方其盤辟俯僂從衆人之後以幸君子之知而不自慊補之雖不能亦閤下所宜容而矜之傳曰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輒敢進其說以累執事者伏惟幸恕而少進之 再見蘇公書 某再拜上書某官閤下昔者嘗有言於左右而未獲奉教不敢進亦不敢退輒復俯心下首因門下人以求畢其區區之說而少試其愚閤下容察之某少駑野不喜學及冠非有聞於道德也顧嘗自信以謂其所知則明而狃於所習則昏一逐纎縞而鬻狐裘入楚市而為秦語人皆笑之自以為得也雖然不佞生十五年知讀閤下書閤下蓋嘗自謂學出於孟子矣孟子之學以詳說者為說約而執中者為近之遠以知天事一大以觀海之瀾而近取於牛山之木小得於食槁之蚓兼陳雜舉而會歸于理則其所統者可知始補之不能識閤下之心而竊觀其為文豪重敢決旁肆横發呼吸隂陽出入鬼神然莫窮其指意之所施伏而悸仰而思恍乎若目前之所嘗聞而未晤每睹而不識者而皆會於吾前又如入深山行大澤以觀風雲之相遭奔騰交會窈冥晝晦揺川震谷蹶木發屋忘其岐道之所從城郭之所向而頃之雷止雨息光景復開則四海一色物象皆還矣以是察閤下胸中千變萬態不可殫極而要縈紆曲折卒貫于理然後知閤下之所為自許者不誣也天下之事方且争雄鬭妍自立門戶則雖有服天下之名而信閤下之實者又烏能一一識而閤下之心舒而博卷而約者哉夫争名於朝争利於市朝之所貴名之所歸也市之所趨利之所聚也某誠欲有求於名邪則方王公大人高門垂箔躍馬疾驅言語咳唾足以榮辱後生者皆可以柔聲而乞親揺尾而乞憐也誠欲有求於利耶則非特陽翟之大賈滇蜀之野人其智皆可祖其術皆可傳也於此無所争乃獨倀倀然欲抱其所知以求伸即其所慕而願師其言名數通於將吏而足兩及於君子之庭閤下察某之獨何為哉夫冠雞佩豭之由貨殖遊說之賜生異鄉識異趨而使不得夫子而為之託則才不才固未可議也是以司馬子長積怨發憤思附青雲之士者豈其言也補之不佞切眷眷于是矣夫九九之術非可以推天而測地而千金之骨非可以越澗馳坂也然齊侯納之燕昭市焉何則蓋將因小以來大借虚以招實邪有人焉其學既不為九九之賤而其質又不若朽骨之無用也而終已絜誠以求出於閤下之門不識閤下其庸何說以拒之邪必曰待其從容也而後盡其聲則補之猶將升堂攀木而一叩焉
雞肋集卷五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雞肋集卷五十二目録 書 上杭州教官呂穆仲書 及第謝蘇公書 荅外舅兵部杜侍郎書 荅姚邦光秀才書 荅常瓌秀才書 荅劉壯輿論國語書 荅劉壯輿書 再荅劉壯輿書 謝蘇公先生示先君集引書 與魯直求撰先君墓誌書 雞肋集卷五十二目録 欽定四庫全書 雞肋集卷五十二 宋 晁補之 撰書 上杭州教官呂穆仲書 補之聞三代之前天下無可治之事而賢者無急仕之意天子與其二三大臣終日接膝都俞唱和於其上而海内之民相與動心向風歡欣鼔舞於其下方是時也政教平而賦斂輕禮義行而刑罰止天下已治士雖有尊主庇民之業而無所用之則往往引手而去括囊晦迹以盡其生笑歌優游以樂其時山巔水涯布衣韋帶樵漁衰老之人負擔行路之夫與之語有可驚之言而施於政有可見之效若此者不知其幾何人也三代已降世既多事賢者不忍拱手以視天下之紛紜而思有以治之則争相奮厲發於畎畝之間挾奇策以干時君曳長裾而遊王門以身任職以職任事各務有立於世而士始有好功名之心其不獲知於斯時而退伏於山林者則皆當日之無能人也故人不知隱居之可尚而皆以有用為賢然而天下亦以治其後晉之士大夫不知為此者將以趨時弊而竊有慕乎隱者之名於是乎棄禮法遺冠冕以求為養高之術而晉天下之事亦靡靡不振無與治者甚可歎也陵夷至于唐而終南嵩少至號為仕途捷徑則其失隱者之風為益遠矣夫君子非固為隱亦非固為不隱也三代之前無可治之事則隱而不失為高三代而降世為事矣思有以治之則不隱不失為賢矣若夫居不可隱而固隱焉則又何矯情拂道之甚也晉唐之士其失以此國家承平百年政令日新主上慨然思有以追兩漢之餘而復三代之故焦心以問治降意以下賢而士之懷瑾握瑜者紛紛籍籍雲翔蠭起奔走自効不待招來蓋補之嘗遊於齊楚之郊見夫帶經而耕者莫非求仕也而後知今日之無隱者設有之亦皆今日之無能人爾夫進不能少補於世退以受無能之名則與夫孟子之所謂自棄者何以異哉補之濟北鄙人也生十年而學學九年矣嘗自謂幸出於有為之世而恥矯晉唐之風故嘗歷四方以觀郡邑之政治遊上庠以服天子之教化從士大夫論議以知當日之施為措置而稍稍自飭以求去鄙野之容竊聞執事以經術文章取上科以開敏明辯入幕府而有職乎庠序見師於學者故補之願伏於門下而受教焉繼之以所為歌詩雜文一編投獻於左右凡此非求果有用於今也要以為不自棄而已不識閤下以為何如夫没世而無聞者君子之所疾則夫士之區區以自言者其亦無罪焉可也 及第謝蘇公書 祗荷寵光出於已分既愧且懼不敢為榮昔齊主父學昜春秋百家言游齊諸生間莫能厚遇相與排擯不容於齊西入關資用乏諸公賓客頗或厭之乃上書闕下一歲四遷主父因言削諸侯徙豪傑或意其太横主父曰臣結髮游學阨日久矣吾日途遠故倒行而逆施之補之讀史記至此以謂士窮不見遇發憤感激自食可也而倒行逆施則為非計私自記刻雖窮不為蓋補之始拜門下年甫冠先人方彊仕家固自如在門下二年所聞於左右不曾為今日名第計也自吳歸魯先人謝世家四壁立偏親需養㛰媷日逼少業慵惰不能作業念無以奉朝夕束書薄游為苟且之圖分外得之粗飽為幸夫畫虎類狗既非本心而轉衣為裳則所不能昔望之不肯碌碌而反抱關者夫豈得已補之敢不益自撿束期終教育之賜拳拳之心言不能數惟閤下裁擇 荅外舅兵部杜侍郎書 補之再拜昨自蘇公以尚書召適與左右兵部同事意兩公平日未嘗相與處往未必合故嘗為蘇公極言左右居家行已莅官及物之意蘇公固不以補之言為過及辱賜書道聯職甚親遠聞欣喜不已補之於蘇公為門下士無所復讚然剛潔寡欲奉已至儉菲而以身任官責嫉邪愛物知無不為尤是不忽細務其有所不得盡視去官職如土芥凡規模大較與左右近者非一事也來書猶怪其尚氣好辯此非補之所能知自非聖人各有所長亦有所短然伯夷班聖人之列矣而孟子尚以謂伯夷隘君子不由夫孟子所謂君子者必若孔子無可無不可而后可也不然望望然去之若將浼焉者苟病其未和則凡能慮禍忍詬摧剛為柔熟視出胯下者皆可以免夫此議矣隘者見排而不恭者并獲罪見排且獲罪矣而不害其并列於聖人則孟子之心蓋可見矣西漢名臣惟汲黯鄭當時汲黯好直諫多大體而性倨少禮面折不能容人之過士亦以此不附而鄭當時性長者常引丞史以為賢於己與官屬言惟恐傷之山東翕然稱鄭莊黯以倨得不附而莊見譽長者似莊勝也然至於淮南有邪謀數漢庭臣惟憚黯而莊乃獲譏趨和承意不敢甚斥臧否莊於此不反愧黯哉雖然汲黯為直不為忮鄭當時為和不為諛故良史同稱推賢則汲黯鄭當時此其大體皆有所長而亦皆有所短故補之以謂自非孔子無可無不可未免於見議者君子以同而異若是可也方今老成言行足以矜式後進者非左右乎俗異教離黨同門蠧道真十室皆是補之以謂衆賢和於朝則幽遠趣向自一而事無不可為不識左右以為如何復賜一言幸甚幸甚 荅姚邦光秀才書 補之再拜前日不鄙盛服踵門并示長書甚善欣懌無已然推與非所當增愧懼也補之平生所患聲問過情伏西野來滋厭人事至不欲以足蹈城郭將老學問不日新惟農圃之事迺益知今足下書詞不以是為問而以孔子之辭孺悲見互鄉或拒或受意各有在者先之焉此施於補之為不當於足下之比事為不類雖意若與之商畧可否然所以望於農圃老人者過矣伏讀再過茫然增愧赧足下固有惑志昔杜温夫亦嘗引孔子為說抵柳宗元其與足下小異者直以宗元在此位宗元逡巡不敢荅觀足下詞旨有求益之意非若温夫茫洋不知類者宗元固自奇大猶不敢以是荅温夫補之雖文字愧宗元然不為宗元者其敢以不陞孔子之堂而受孔子室中之饋哉故累日不報冀足下之知其心也足下先君博學於文以操行稱足下聞詩聞禮與所以擇鄉就士不順乎非者具在歸而求之亦不乏師矣如補之自視漢以來守一經士有所師傳本末不變者庶幾為近平居語所厚惟不至若陳相說許行盡棄其學而學焉者斯可矣老且不試秖欲為陶淵明忘懷屏事出悔吝之外猶恐不近顧何以充足下望越論孔子之誨人接物以欺已而無恥害足下切磋之意哉然始聞鄉人言足下業通而行修既見足下色温而意誠知足下可進於此道不但為時文取科第常情自喜以謂志願畢此者比也故終願交焉足下亦彊學無墮補之老矣尚復覩吾里有足下能似其先人文學好善干禄不回如此其美者詩曰我思古人實獲我心足下亦諒之補之再拜 荅常瓌秀才書 補之頓首補之雖未獲與足下游前者辱書俾撰次先公行事見足下文詞志意與今學挍舉子所趨絕異又愛足下誠孝惻怛於其親凡可以盡力者無不勉也知足下學問根本從古人中來非黄而澤以欺暗取售者必也因念涉世已來粗守所知雖困不改故相得於形骸之外者寡幸而獲一人焉其賢未必足下比然已如曠數十百年而逢不可致之寶其自喜悦難喻故不度量其力之所不堪而迎受足下至重之託然足下不妄以託人而補之妄受之非也再蒙惠書足下胸中所懷自為涇渭而未嘗以語人者不俟相際而輒以語之又以知足下與人交久必信引物連類深而明遠而當以意逆志不合者蓋鮮足下識高妙所擇於道者正為門庭甚嚴然氣和而語温蓋思而不貳近小雅之流也甚善詩曰未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悦何當一晤無任嚮往補之再拜 荅劉壯輿論國語書 補之再拜辱書以國語二事相切磋甚厚所援據通洽而議近正又以知别後學問之益殊欣喜也然齊桓晉文同功一體皆仲尼之徒所不道雖晉文入異此但一事未可言優於桓也亦不當稱周之盛德以類其跡之近似者以大重耳子犯之謀而疑後世凡聖人所以與霸者非與其假仁義也與其假仁義以成功而民賴焉方其走狄避患區區竊仁義之跡以圖濟其私未足稱於大君子之前也亡人從者其文義可觀而士溺焉若進疑於岐山盟津退不失為季札則僭且不類甚矣岐山盟津來書所謂擬人必於其倫者此甚不可若退為季札則非重耳之本心也岐山去國而成國無豳岐之異夫何所待盟津以國為天下退修德以待之非諸侯公子失國反國之比又重耳以讒出逃父之誅不與奚齊卓子争立足矣國人自殺奚齊卓子國無君而已義嗣入可也胡為乎委 幼且不肖之夷吾以敝晉而流禍如此其酷哉若曰桓討子糾則高梁之事與生竇奚辨壯輿其未之思耶凡補之為此論者以擿夫假仁義之微情使當其分而止不欲使夫譎甚而疑聖也豈善冀芮之謀以子犯為誠不及者哉以謂夷吾亦晉嗣苟可以入而存國雖走梁而援秦奚不可者卒其不與夷吾則入晉而不能善晉也苟善晉春秋亦將與之使桓文徒竊仁義之名以濟其私而其成功民無所賴則春秋猶不與公羊論享國長短美見未見固非是要之春秋隨事褒貶無始終善者也其曰實與而文不與迺補之猶反是聖人於齊晉皆文與而實不與實不與者以其假仁義文與者無王不得已也孟子謂彼善於此為至論壯輿疑於王跡則假者之情後終不得而誅矣又荀息事始意壯輿許息之死再得來問乃與補之論其悖者無異荀息世未有知其非者也獨吾兩人非之耳凡小人之事主也生則阿其欲以蒙利死則擇利而背之荀息阿獻公之生罪也死則曰雖無益也將焉避之是豈小人之所能哉故後世惑焉以其復言亂信義之實而左氏述其忠正公羊類夫仇孔非壯輿卓然自信幾何不須而靡也召忽死子糾天下不稱其是亦不誅其非始無善而終無惡也荀息死奚齊論者至今謂夫疑於信義也否則荀息何足議哉雖然荀息愚不幸既許其君以死矣至於不濟壯輿以謂寧死而不貳之為良抑貳而不死之為是將死與不死於荀息無輕重皆不可也天下固無皆不可之義壯輿必能處之矣惟其要終之義不足以捄初之惡與其苟免如犬彘則死為可進故補之以謂進荀息以甚苟免之禍知宗元為學春秋而通者不然則可以死如召忽可以無死如管仲要其終義所在何如耳張禹李勣蒙喪邦之舊事與荀息類而禹勣皆不死為愧於荀息若曰漢唐事禹勣不得預其禍則狐掘之必狐埋之巳首禍而身不預則何如餘非面不盡補之再拜 荅劉壯輿書 補之啟示漫浪翁圖贊并所以名堂與亭之意以壯輿志業豈老且不售畸乖自放者之比其所以名者意不在是魯直為贊以反之此善諭人之意非反也合也揚雄為反離騷補之嘗謂屈原沒後惟雄為知原者故其言曰如玉如瑩爰變丹青如其智知原之如玉如瑩不可以丹青變而傷原之壹其質不能與丹青變以異而見尤也乃聖人之智則異於是此但如原之智而已矣然則丹青豈果可以變玉哉若曰外與之化而内不化原其免矣故頗摭騷詞而反之非反也合也始欲為詩寓此意其間而不作詩久深避以言來詬又離為五詩以名堂與亭軒齋泉則意不屬姑書此託之圖後則猶詩也元次山介特名重唐世足以愧闒墯者百輩然語諸大方之家則未通也何足學哉記曰人莫不飲食鮮能知味也學猶飲食固有常珍奚事異饌合萬宇以聚廬載百族與竝游想壯輿亦俛仰此間又奚以漫浪而異為補之再拜 再荅劉壯輿書 辱寄示諸文所探討深遠趣守堅定不為利回藹然仁義者之詞也荅漢東書侃侃乎直而不倨三復悚敬獨與明叔魯直論佛之可否類唐以來世儒束於教者齊楚矛楯之詞夫兩忘而化其道世必有人矣今吾曹平日接物小言細行不當於理者下床履地即有之思而求去為道日益此其基也此尚不暇而越求其大者議之侈矣道之為物間不可識竢至而後知然知者猶不言也何暇置氷炭勝負於其所未究哉人告還不獲盡補之再拜 謝蘇公先生示先君集引書 補之再拜蒙示先君集引不任哀感先君抱義懷術不願知於人故人知之者鮮賴先生之言乃更託於不朽則其家所以受恩論報可忘耶以漢中候吏論先君之好學隱德類矣未復引郃子固以重及其不肖之孤固名重雖漢之盛如此人為少補之年少學問未深大懼辱先君之世而害門下之義承命累日不寧雖然固以不能信行事梁冀遭冀讒死二子皆遇害而先生語好學終譽則先斯人然則先生之以固望補之也補之知之矣敢不受教 與魯直求撰先君墓誌書 補之再拜補之不孝熙寧中先君捐館舍於京師於時家在吳貧不能以時葬罪逆偷活奄奄至今慙魂愧影將以今年冬十月歸窆鉅野之魚山重惟先君懷道守志與世齟齬未五十而歿不有信於今必有信於後故涕泣有請於左右冀魯直哀之先君行事具濮陽杜侯狀今所論録其大槩出處補之所知而願述者以備遺逸先人為人敦厚靖恭事親孝兄弟無間言善與人交外寛裕人昜以親而中介然不苟喜賓客家居不絶酒不樂為吏至累歲不調乏無擔石亦不以經意曠逹樂山水意所欲往初不以事阻方其酣詠得意忽然忘老視外物無與昜也嘗道姑蘇樂之留累月不得行小舟入震澤遇大風舟欲覆指東西山談笑無忤乏糧求米山中無所得猶登覽忘疲補之懇求還乃還又嘗道呂梁涸不通留閲月補之問津無虚日客南來者必從之曰吾舟下徐無難乎一人曰不可補之有愠色一人曰可補之愉然而喜先君笑之曰夫行者之於道路不中休不却行而已問則惑焉既問之又從而喜愠之惑已甚矣若知修身之欲速者乎亦猶是也作問津說以示補之尤耆為詩悲歡得失一寓於此其辭怨而不迫有集若干卷眉山蘇公序之其畧曰清厚静深如其為人而每篇輒出新意奇語宜為人所共愛謂先君有其實而辭其名以比漢中候吏李郃比疾病臥昭德坊猶為詩不輟以指書空吟哦枕間神色翛然補之從旁録之逮啟手足尚得詩四十篇惟是先君平生奇蹇不遇故事業見於世為少其大槩出處若此魯直與補之諸父厚而補之不肖魯直辱知之深補之平居誦其言學其人謂足以發幽隱慰先君於地下者莫如魯直也故忘罪逆冒昧自致魯直亦矜其意慨然許之幸甚幸甚補之再拜
雞肋集卷五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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