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报

我们老家那边，过年正经的拜年是从走亲戚开始。血脉相连的亲戚们会统一商量各家的待客日子，你初三他初四我初五，几家亲戚轮着转，犯不着撞了日子。走亲戚，意在走动，勤在腿脚、忙在口腹，一屋子亲戚们一起吃饭喝酒共话桑麻是惯常的路子。

　　以前的形式要正式一些，有各种禁忌和仪轨，规矩中亲戚上门都是来互相帮衬的，以前大家聚在一起互相议事出主意，尽各自力所能及的，也有现给亲戚派活干的，把走亲戚变成了一场义务劳动。只是现在越来越不正经了，只剩下吃，吃了上顿吃下顿，吃完待客饭，年轻的都各作鸟兽散找场子打牌去了。而年长的男人作负暄状，聚在午后冬阳下晒暖聊起家常，或有年长的女人在屋内与主家一起边忙活饭菜边闲扯儿女诸事，更老一点的老姨老姑老妗们盘腿坐在炕上，说着福寿日长。这样的画面即便在冬天也是暖的。

　　还说以前，各家虽然都不富足，但礼仪周全，招待亲戚要准备好长时间，这几乎是主妇们一年中反复碎碎念的一个大项。一般时候，家里若有好的东西是留给亲戚用的，大家都默然接受了，若是被馋嘴的孩子偷了嘴，主妇们哭天抢地：“你让我拿什么待客呀！”便是最委屈的时候也不过如此。相同场景竟然也出现在苏童笔下香椿树街的故事里，看来那时候南北同此凉热，都好不到哪儿去。记得邻里有的农家日子过得仔细，过年割的肉、炸好的油食，自己年三十、初一都不舍得动，要等待客那一天才拿出来装装门面。好在宾主几方都是穷亲戚，顾及着彼此的面子，都会拿出百般的客套推辞闪躲，这其中就显露出作假的姿态来。

　　毕竟是穷家富年，待客的一方再不济也要拿出待客的心意来。把能做的都尽力做到最好，把能拿得出手的都摆在面儿上。比如，过去席间常有几道应景的凉菜，凉拌绿豆芽上盖了煮熟的猪肉片，肉片是猪板油极厚的那种，连着几丝瘦肉，这样的肥肉片现在许多人已没有勇气下咽，但是，即便这样肥得流油的熟肉片也是不多的，有的家里要摆上几席，就必须把仅有肥膘肉切得薄一些，很考验刀功。类似的作假也表现在蒸年馍上，白的包在外面，黑的裹在里头；还表现在穿戴上，新的罩衣在外面，破旧的棉袄包在里头……我总是记得席间摆放的那盘盖了猪肉片的凉菜看上去很美，在菜盘上白得像一座雪山，也像大雪之后的乡野，一切都美得像个虚幻的童话，而雪覆之下才是人世间真实的样子。

　　除了吃的作假，各种言不由衷在过年也会出现，自己生意挣了赔了，孩子学习好了坏了，一年来收成多了寡了，碍于面子总是多少遮掩一点。奈何我们在交往时已养成过多探知对方隐私的习惯，亲戚之间几乎更是掘地三尺，要了解你的底细。如此，所有作假，既透着凉薄，亦含着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