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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灵魂一条命,一场不对等的婚姻引发的悲剧

 桃子的图书馆zt 2020-02-08


作者:春雨琳琅
编辑:子鱼

“买墓地的钱,一定要一人摊一半儿,大军和小军是我们共同的儿子,毕竟我们已经离婚了。

“好吧。”汪阿姨擦了擦眼泪。

这是我父母单位的同事林叔叔和汪阿姨的对话。
2018年春节,汪阿姨特意从澳洲回来,处理两个儿子的身后事。在此之前,林叔叔一直把儿子们的骨灰放在家里,不肯入葬。
两个儿子在青春期就双双携手归去。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源于他们父母不对等的婚姻。

我父母单位,是一家国有事业单位,从小我就生活在这个大院儿里,一边是工作区,一边是生活区。那时候中国很多单位都是这样,一个单位就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小社会,生活与工作没有明确的界限。我并不喜欢这种生活方式,因此大学毕业后直接跳槽去了外单位工作。

汪阿姨是高知家庭的独生女,她父亲还是单位里一个有实权的领导。汪阿姨大学毕业后,作为职工子弟,四平八稳地被分到了我父亲负责的一个部门,我们两家的关系很熟。

汪阿姨人长得十分漂亮,身材高挑,笑起来一口闪亮的白牙,学历、家庭、工作样样拿得出手,大家都说她将来肯定嫁得特别好。

她刚一上班,各种门当户对的公子哥儿便托人纷纷上门求亲,汪阿姨一家几乎挑花了眼,也不知道该选哪一个。

最后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她偏偏爱上了一个刚分配来的大学生,“凤凰男”林叔叔。林叔叔人特帅,是从西部农村飞出来的“金凤凰”,因为品学兼优,踏实肯干,被单位领导看中。

汪阿姨是个文学青年,古今中外的爱情小说看了无数,再加上年轻,当时的汪阿姨觉得“爱情”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存在。

汪阿姨的父母不愿意,一家三口屡次为汪阿姨的婚姻大事起争执。

她的父亲激动地说:“人家给你介绍的哪个小伙子比小军差了?婚姻这件事,门当户对最重要!谈恋爱的时候图一时痛快在天上飞,结婚后一旦遇见实际问题,分分钟就得摔下来,摔得要多惨有多惨!哭你都找不着调门儿!

汪阿姨从小一路顺风顺水,任性惯了,哪里听得进父母的劝告,一来二去就与家里闹得很僵,后来干脆搬到单位的单身宿舍里,临走前跟父母说,我这辈子是非小军不嫁了,什么结果都不后悔,真爱能战胜一切!

从此后,汪阿姨和父母虽还住在一个大院儿,但已经不在一个屋檐下,这样的好处是减少了争吵,麻烦的是日常沟通也少了。

汪阿姨这招杀手锏让老两口傻了眼,于是汪阿姨的父母就请我父亲以直接领导的身份劝他们分手,母亲当时坚决不同意我父亲管这个“闲事”,但架不住汪阿姨父母软磨硬泡,我父亲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汪阿姨父母一起试着去劝劝。

汪阿姨毕恭毕敬听完了我父亲“善意的忠告”,轻声说:“真的特别感谢领导关心,但是,我还是已经决定跟小军结婚了,今生今世,不想分离!

老爸碰了一鼻子灰,也不能说什么,回家后让我母亲好一顿数落。

父母见女儿那么坚决,也只能由他们去了,汪阿姨父亲恨恨地感叹:“看吧!这是时候还没到呢,她真跟了小军,将来指不定有什么大麻烦!我们做父母的,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多年后回忆起来,我父母一直说这是,一语成谶。


汪阿姨和林叔叔很快就“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因为俩人资历都很浅,单位也没套间分给他们,汪阿姨又不愿去求做领导的父亲,就直接把林叔叔的单身宿舍腾出来做了新房。虽是单间,也是单位领导看在汪阿姨父亲面子上给的照顾。

婚后不过三年时间,汪阿姨就分别生了大军和小军,大军出生于1980年,小军出生于1981,兄弟两个都遗传了汪阿姨的高颜值,紧接着1982年就开始严格执行计划生育了。

两个可爱外孙的出生,让汪阿姨父母冰冷的表情也渐渐融化,毕竟隔辈疼是人之常情。

两个大孙子的出生,让林叔叔老家的父母更兴奋无比,一心只想看看孙子,但一是儿子的房子小,不方便住人,另一个也不方便带着那么小的孩子去条件不太好的农村。所以林叔叔父母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日思夜想的孙子。

我曾隐约听我父母说过一些他们夫妻婚后相处的事情,据说开始的两三年琴瑟和谐,大约到了婚后第五、六年,林叔叔跟汪阿姨说,他父母实在是太想孙子了,现在孩子也大一点了,能不能过春节的时候回一次西北老家?

汪阿姨也觉得再不让爷爷奶奶看下孙子,容易落下话把,就勉强同意了,两口子抱着大军一路颠簸回了林叔叔的老家。小军太小,只能留给姥姥姥爷照顾。

那是汪阿姨在农村度过的第一个春节,她强忍着不适,勉勉强强住了三天就说不住了,林叔叔只能顶风冒雪地陪着她回来。

大军刚回来就感冒了,没几天转成了严重的肺炎,差点把小命丢了,住了好几天医院才渐渐好了,汪阿姨边哭边抱怨这都是农村的保温条件和卫生条件不好才让孩子生了病。

等孩子病好了,她又回娘家哭着跟父母诉苦,说农村的旱厕、土炕、猪圈是如何如何令人无法忍受。

汪阿姨的父母也只是淡淡地听着,无奈地跟上一句:“你让我们说什么呢?这段婚姻是你选的,食得咸鱼抵得渴,看你自己的心态了。

林叔叔的脸色很不好看,可看到大人哭孩子病,他也不能说什么。

那次春节之后,林叔叔就经常与汪阿姨起争执,邻居经常能听见他们家中激烈的争吵和强压声音的愤怒,大军小军两个娃娃也经常在这种不和谐的家庭矛盾中大哭小叫。


那时候,大家的生活都不富裕,两个孩子的出生,还是带来了不小的经济压力,林叔叔是长子,要向农村家中定期寄钱,小家庭的经济更捉襟见肘。

汪阿姨守着自尊也不好意思向父母开口。

正在每天为生活焦头烂额的时候,林叔叔农村老家的父母说,无论如何要来看看他们,自从上次春节他们回去,总共就看了一眼,结果还病着回去了,这次路途再遥远,也要过来看看儿子一家。

汪阿姨没办法,只能安排他们住进了单位的招待所,老两口儿的生活习惯与城市有很大差异,他们说的西北方言,汪阿姨听不懂,经常闹误会。这一家四口挤着一间房子,本来就够乱了,再加上执意要住下看孙子的老两口儿,从经济到生活氛围就更让人抓狂。

汪阿姨父母一看亲家来了,礼数也不缺,过来很礼貌地看了一次,还送了很多礼品,再然后就赶紧转身出去旅行了,一出去就安排了一个月行程,他们的意思是眼不见心不烦,也怕哪句话说不对会落埋怨。

林叔叔父母住了一阵子就回老家了,他们觉得住招待所不如老家的平房舒服方便,儿子儿媳天天忙着上班也并不能常见面,大军小军虽然可爱,可是婆婆帮着带也不是,不帮着带也不是,汪阿姨的育儿理念和来自农村的婆婆有着天壤之别,总之这一阵子住得所有人都是别扭无比。

从老两口回老家之后,林叔叔就为了父母在这里时的很多细节跟汪阿姨又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说当着他父母他不方便发作,但是汪阿姨和汪阿姨父母做的很多事情,不就是明摆着看不上自己农村的爹妈吗?什么意思啊?看不上自己就早说啊,何必等到孩子都两个了才给自己不堪!

邻居们早就习惯了,有好事的直接告诉了汪阿姨父母,于是大军小军直接被姥姥姥爷接过去住了几天,汪阿姨父母对女儿女婿的争吵日久天长也渐渐习惯了,他们没有办法。

汪阿姨父亲经常摇头叹气:“我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太任性了,当初追她的,人家介绍的,排成排,闭着眼随便挑一个,也不会有今天为了最基本的三观和生活方式争吵不休的结果啊。

这件事情过去后,汪阿姨两口子就年年为了是否要回林叔叔家过春节吵架,几乎每年过春节之前,都要上演一段热火朝天的“样板戏”。

林叔叔和汪阿姨就这样打打闹闹进入了九十年代,消磨了当初新婚时的甜蜜与耐心,大军小军也在这种环境中越长越大。

那个时候,汪阿姨就开始对出国移民动心,后来我和父母聊起来,很有可能是汪阿姨潜意识中的一种逃避现实的想法,觉得出国了就能躲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家。

八九十年代,正是出国潮非常热的时候,我们单位就有很多出国定居的人家,有的在美加,有的在澳洲,有的在欧洲……汪阿姨向已经出国的同事打听出国所需要的条件和细节。

林叔叔一开始是坚决反对出国的,他是非常传统的中国人,父母都是农民,养儿防老,天经地义,一旦出国,老家的父母就无人赡养。林叔叔是家中长子,按照老家的规矩,父母迟早都是要来跟着他住的。

而汪阿姨的父母,自从汪阿姨坚持要嫁给林叔叔,把婚姻经营得鸡飞狗跳之后,对这个女儿也渐渐淡了,只说孩子大了真的管不了了,随缘吧。


我母亲后来一直说,汪阿姨一直坚持出国,就是为了把大军小军和林叔叔将来都“办出去”,这样就不用再面临原生家庭的矛盾了。

1995年左右,汪阿姨终于办好了所有的手续,义无反顾地辞了职,去了澳洲,那里有单位以前出去的同事,多少可以给点照应。

要说汪阿姨也算厉害有闯劲的女强人,那么难的路,为了孩子,为了家庭,就迎难而上了。

林叔叔根本无法阻拦妻子的欲望,但凡事都有两面性,汪阿姨一走,林叔叔老家的父母终于可以搬来跟儿子孙子一起住。那时候林叔叔和汪阿姨的工龄也够了,单位分给他们一套小两居,这让两位老人欣喜若狂,辛辛苦苦养儿育女,农村人图啥?不就图个老有所养吗。


这段时间,大院儿里流传着很多汪阿姨出国后的故事,在紧张的工作学习间隙,她利用一切时间和精力去打工赚钱,每天只睡3、4个小时,除了刷盘子打零工当家教,因为形象气质好,她还在中国餐馆做过门童。穿着艳丽沉重的制服,在寒冷的冬夜里,僵立在大门外,取悦着每一个来来往往的客人。求生的艰辛,被她隐藏在强颜欢笑中。

当年那个傲娇美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公主,已经渐渐消逝在异国他乡的夜色里。

圣诞节的时候,我家会收到汪阿姨的圣诞卡,那时候贺卡是个稀罕物儿,互联网远没有现在那么发达,随着信,经常会有一些照片,照片中的汪阿姨,虽然脸色有点疲态,但晶晶亮的眼神中,却充满希望。

为了省下机票钱,汪阿姨去了三年都没有回家,在这三年,林叔叔和父母及两个儿子过得非常开心,大军小军虽然极度思念远方的母亲,但每当收到汪阿姨从澳洲寄来的各种礼品,也是非常满足和兴奋,汪阿姨还会定期向家里寄钱。

大约在汪阿姨出国后的第四年,林叔叔的老父亲忽然因为急病在家中去世,林叔叔和母亲悲痛着料理完丧事,不久,老母亲又因为悲痛过度诱发脑梗,住了院。经过紧急抢救,又住了好一阵子医院,总算出院了,但依然有漫长的治疗期和恢复期。

林叔叔的父母都是没有什么保障的农民,高额的医疗费用,让林叔叔家里的经济一下子捉襟见肘起来。

丧葬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林叔叔是长子,西北农村的规矩大,都是长子养老送终。他老家的弟弟妹妹们也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了经济上的帮助。经过一系列的家庭变故,再加上两个男孩日渐高涨的开销,外界的帮助只能是杯水车薪,老太太每天除了哭,就是哭,觉得拖累了儿子。

汪阿姨在澳洲自顾不暇,她父母也年龄渐长,能帮上的确实有限,林叔叔便下定决心要多赚些钱。那时候单位里凡是出国涉及到工程的活儿都很赚钱,但是这种国家都是不发达国家。

之前林叔叔因为要照顾孩子老人,无法脱身。而现在他必须选择加油赚钱,于是他主动跑到领导办公室,要求去最艰苦的非洲工作,领导考虑到他家里的实际情况,同意了他的要求。

可林叔叔走了,老太太和孩子没人照顾,林叔叔厚着脸皮跑到汪阿姨父母家里,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请两位老人帮忙。他可以请一个全职保姆,还会定期给家里寄钱。

汪阿姨去澳洲这几年,她父母从来就没有开心过,从一开始就坚决反对的婚姻,果然出现了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答应下来,让林叔叔尽量放宽心,他们会尽自己所能去照顾孩子和老人。

林叔叔这趟远差,预计的时间是一年,可以得到一笔相当可观的钱。北非的苏丹,奇热无比,动不动就是40多度的天气,喘口气儿都费劲,走两步就得擦把汗。林叔叔把这一切都忍了下来,一边跟岳父母和孩子保持联系,一边时常与澳洲的妻子鸿雁传书。

正当他挥汗如雨期望美好未来的时候,家里传来一个噩耗,老太太突然去世了。林叔叔哭得昏天黑地,从非洲赶回来,两个儿子吓得战战兢兢说不出话,还是汪阿姨的母亲哭着说,老太太从林叔叔走后就不太愿意吃东西,一直念念叨叨说给儿子添麻烦了,这把老骨头,还活着干什么?

大家一开始还以为是老人闹情绪,后来小保姆反映,说老太太经常目光呆滞地跟空气说话,说老头子来接自己了,不能再给儿子添麻烦了。还没过几天,老太太就仙逝了,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老太太临走前,把大军和小军拉过来,看了又看,跟保姆说,这是我们林家的大孙子,我看一眼,心里安了。

林叔叔再一次强忍悲痛,在岳丈家的帮助下,处理了老太太的丧事,为了不耽误工作,处理完又匆忙回了苏丹。


林叔叔走后,大军小军就只能跟着姥姥姥爷生活了。汪阿姨的父母年纪也大了,很多事情开始力不从心,多数时候是小兄弟俩彼此照顾,哥哥大军经常把小军搂在怀里,告诉他,爸爸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了,咱们将来是要一家四口去澳洲团圆的。小军则时常掉着眼泪说,好想妈妈。

大军早就会做饭了,姥姥姥爷不方便的时候,他就亲自下厨做饭,练了一手好厨艺,小军则会做家务,承包了扫地洗碗等杂活儿,分担哥哥大军的劳累。

那段时间,大军小军成为单位里人尽皆知的“留守儿童”,外人都知道这兄弟俩感情好,每天形影不离,相依为命。

汪阿姨已经好几年没回国了,她寄回来的照片,一年比一年洋气,一年比一年自信,而林叔叔,为了给两个儿子打下更好的经济基础,又申请了在苏丹延续工作一年,领导正好不想轻易换生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就在林叔叔这延续的一年里,大军和小军出事儿了。


那大约是在2000年,大军小军已经长成帅气的小伙子了,自从母亲出走澳洲,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再加上家中连遭变故,大军小军的学习都不好,俩人年龄相差一岁,一个高考一次,一个高考了两次,都以失利告终。

大军小军自觉不是上学的料,便跟远在国外的父母表达了自己想早日上班的意思。

汪阿姨在澳洲跟儿子通完电话,心里120个不愿意,这些年在国外没日没夜地打拼,原本希望把孩子接到澳洲接受教育——可还没等她强大起来,孩子的教育就已经被耽误了。汪阿姨虽然不情愿,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林叔叔在苏丹隔空与汪阿姨商量两个孩子的前途,希望岳父母能出面向领导请求安排一下大军小军的工作,事已至此,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汪阿姨的父母便厚着脸皮去求单位领导,哪怕一个不在编的工作也可以。单位领导考虑到林叔叔家的情况,便在单位的一个下属三产公司给小哥俩安排了一份临时工作,领导说先干着,一段时间后再提转正的事情。

大军小军工作后就不再住姥姥姥爷家,他们坚持自己已经长大,要独立生活。

汪阿姨的父母当时曾跟我父母抱怨过,当初就应该坚持反对这桩婚事到底,两人的原生家庭相差太远,造成了三观上的种种不同,还带来数不清的经济压力和沟通困难。如果不是有这些,女儿女婿也不会非要出国谋生,大军小军要有父母教养,学习也不会那么差。

但让汪阿姨父母更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那是2000年的秋天,有一天,我下班刚进院门儿,就看到保卫处的孙叔叔陪着几个穿着警服的警察在布控警戒线,周边的氛围莫名紧张。

我随手拉住院里的芳芳姐:“这是怎么了?怎么警察还进咱们院子了呢。

芳芳姐打量了一下四周,神秘地在我耳边说:“听说是大军小军家出了人命了!”

“出人命了?谁死了?”我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芳芳姐摇摇头:“听说死的是一个女孩子,大军小军杀的,今天一早警察就到了,警车嗷嗷地叫啊,直接把他们家那栋楼拉上警戒线了,大军小军兄弟俩都跟着警车进了局子了。

“为什么要杀那个女孩子啊?”我问。

“这个还说不好。

我和芳芳姐正说着话,便听到大军小军家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对中年夫妇被人搀扶着下了楼。

过了一会儿,那对夫妇中的女士已经晕倒在地。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抬上车子,努力急救。

我和芳芳姐看得目瞪口呆,这时迎面走来了同大院儿的王阿姨,她眼圈儿红红的,跟我俩说:“那个被大军小军杀死的姑娘的父母来了,听说都是某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呢,就这姑娘一个独养女儿。

我匆匆回到家里,饭菜已经做好,父母也都听说了这件事,都说太突然太意外了,大军小军都是那么不哼不哈的孩子,平常深居简出,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过了一段时间,大院儿里开始流传大军小军的故事,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图财的,有说图色的,众说纷纭。汪阿姨的父母经受了这场打击,几乎是不出家门,幸亏二老早已退休。

一个大周末,汪阿姨的父母和紧急赶回来的林叔叔忽然上门,我和父母都很吃惊,父母连忙把老两口儿往客厅让,我在抬头的瞬间,看见汪阿姨老母亲脸上清晰的泪痕。

母亲对我说:“你先回避一下,去自己房间看下书。

我点点头回到自己房间,那边大约谈了三个小时,我隐约听见汪阿姨母亲痛彻心扉的哭声,我家与汪阿姨一家太熟悉了,我父亲又是汪阿姨的老师,所以更有一份超越普通同事的“家人”的感觉。听见汪阿姨母亲那么痛苦,我的心里也很难受。

汪阿姨父母走后,我连忙追问父母他们到底什么情况。我父母给我描述了事情的真相,原来大军和小军上班以后,手头的钱慢慢宽裕了起来,兄弟俩的梦想就是去澳洲看妈妈,他们太想妈妈了。但是他们知道爸爸不会给这个钱,姥姥姥爷更不可能,他们自己赚的钱又实在不够。

这兄弟俩遗传了妈妈的美貌,却没有遗传妈妈的头脑,汪阿姨在那个年纪出国,尚且做了无数的功课,大军小军天真地以为只要有足够的钱,就可以漂洋过海去看妈妈。

他们盘算着如何去找钱,最后目标锁定在了那个父母都是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的姑娘身上。这姑娘曾是大军和小军的高中同学,品学兼优,承袭了父母衣钵,考上了一个著名的医学院。他们约姑娘来家里玩,没谈两句,兄弟俩就开始动粗,他们想仿效电视中的“绑架”桥段,让姑娘给父母打电话,将他们所要的款项送到指定地点交割。

没想到那姑娘刚烈无比,别提打电话了,一听到大军小军的意图,就开始激烈挣扎大喊救命,三个人一来二去撕扯在一起,大军小军眼看计划就要泡汤,顿时火冒三丈,怕姑娘大声呼喊让邻居听见,于是又捂嘴又掐脖子,来回撕扯中,姑娘死了。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大军小军对结果目瞪口呆。

正在大军小军手足无措的时候,汪阿姨的母亲,也就是大军小军的姥姥用钥匙开了房门,老太太是给他们送饺子来的,结果看到这震惊的一幕。

那可怜的姑娘死不瞑目地躺在床上,一盘饺子瞬间被老太太扔在地上。

姥姥循循善诱,大军小军哆哆嗦嗦地说了实情。老太太是个高知分子,不愚昧,知道这种事情唯有自首最明智。她最后报了警,告诉外孙子自首可以减轻刑罚。

她亲眼看着孙子们被警方带走。

汪阿姨的父母第一时间与单位领导沟通,先由领导出面,给远在苏丹的林叔叔打电话,只是告诉他单位对他的工作临时进行了调整,让他赶快签最早的飞机回单位。

另一边,汪阿姨的父母用非常和缓的方式,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在澳洲的汪阿姨。汪阿姨几乎一瞬间崩溃,原来所有美好的愿望,在这一瞬间破灭。
汪阿姨特别后悔出国。

林叔叔先汪阿姨回国了,到家一看就昏了过去。

那天晚上,林叔叔和汪阿姨父母来到我家,希望我们帮忙找一个靠谱的律师。

母亲答应帮忙去找。

还没等我父母把律师找好,汪阿姨就从澳洲赶回来了,她说不用再找别的律师,她自己带来了一个“很牛的刑辩律师,非常擅长打类似的官司。

母亲告诉我,这是汪阿姨在澳洲认识的美籍华人,姓潘,在国内很有些人脉和产业,因为大军小军的事情,潘先生竟然特地跟着汪阿姨回了国。

潘先生回国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请了一位姓杨的擅长刑辩的律师,杨律师从听到这个案子起就不乐观,他说这个案子事实清楚,人证、物证俱全,两个嫌疑人都是成年人,一个19岁,一个20岁,被害人已经死亡,大军小军犯罪的动机是绑架,同时导致受害人在花季死亡,作为独生女,对方的父母痛不欲生,很难获得对方的谅解换得减刑。

杨律师的话果然应验了,小姑娘的父母经济实力雄厚,根本不在乎钱,给多少赔偿也不要,只要大军和小军以命抵命,判处死刑,以慰女儿的在天之灵!

杨律师说,这种案子,因为犯罪嫌疑人有两个,如果有从犯有主犯,那么还比较有努力的空间,一般来说,大概率事件是主犯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而从犯有可能判死缓,这样就能保住一个。

汪阿姨满眼含泪:“大军和小军从小就手足情深,就盼着他们能够有一个认了主犯这件事情吧,这样无论如何也能保住一个孩子。
林叔叔和汪阿姨的父母也在旁边不断流泪点头。

后来的事情,都是听我父母转述,据说大军小军的表现异常一致,他们都一口咬定对方是主谋,而自己是在对方的授意之下,才一时糊涂,自己才是那个无辜的从犯,并且有自首情节,请求法院轻判。

两个嫌疑人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可是在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都毫不犹豫地把“生”的机会留给了自己。


杨律师说,这个案子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简单的是,根本不用复杂惊险的刑侦过程,犯罪嫌疑人在第一时间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第一现场得到了很好的保护,法医检验结果与案情及犯罪嫌疑人的供述相符。

可是说复杂也很复杂,兄弟俩在这件事情中,到底谁是主谋,谁是从犯,只能从俩人的供述中得到第一手资料,受害者已死,具体犯罪过程就变成了一场只有两个犯罪嫌疑人和受害者才能知道的“罗生门”。

杨律师与大军小军分别接触的时候,非常含蓄地把这些原则性问题与他们沟通了,希望真正的主谋能够站出来,将“生”的机会,留给那个被动跟随的从犯,从法律的角度讲,是伸张正义,从亲情的角度看,是为无辜的父母和老人留下一条血脉。

然而,杨律师的话被兄弟二人同时拒绝了,都更加坚定地一口咬定对方是主谋,自己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才跟着对方做了傻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谁也没有料到的,“兄弟阋墙”变得不是一句成语,而是一段就发生在眼前的真实故事。

汪阿姨和林叔叔天天以泪洗面,走法律程序的过程中,两口子又开始了激烈的争吵,林叔叔怪汪阿姨不该爱慕虚荣去澳洲,汪阿姨抱怨林叔叔不会挣钱……

汪阿姨的母亲一着急就血压飙升,直接进了医院,老爷子天天忙着照顾老太太,也顾不上这边的事,家里更是乱得没边儿。

没过多久,法院的一审判决下来了,兄弟俩都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二审的机会兄弟俩是不会放过的,一审宣判完毕,兄弟俩就当庭提出了上诉。

这也是杨律师从很早前就跟他们沟通过的,无论一审宣判结果如何,都要第一时间提出上诉,哪怕二审改判的可能性几乎是零,也要争取多活些日子。

汪阿姨和那个潘叔叔几乎用了洪荒之力去为大军小军的事情奔波,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汪阿姨请求杨律师在二审前再争取与兄弟俩人沟通一次,杨律师考虑了一下点点头。

沟通的结果,当然还是依旧。

二审可以补充证据,兄弟俩甚至互相又都多列举了一些对自己有利而不利于对方的证据。

杨律师无奈地摇摇头,对潘先生说:“其实,这个结局,我早料到了。只是您的面子在那儿,我必须应着。

说完, 他拿起外套和公文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审的结果是当庭宣判的,二审法院维持一审原判。

汪阿姨和林叔叔的婚姻,也随着两个儿子的死亡走向了终结,大军小军的案子走法律程序的时候,俩人就开始走离婚程序。

大军小军执行死刑前,被允许见了一次父母。汪阿姨不敢让自己的父母去这个场合,自己和林叔叔去见了两个儿子的最后一面。

大军和小军终于在临死前见到了妈妈。


大军小军的骨灰,一直在林叔叔手里。林叔叔对汪阿姨说:“我千不该万不该,当初不该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这样,你也不用因为与我的原生家庭相处不愉快和经济压力大而出国,我也不用因为照顾父母和抚养孩子的压力去非洲,大军小军也不会因为没有父母管教误入歧途而命丧黄泉。余生,我只想自己安静地过,你也一切保重吧,就当过去是一场噩梦。

汪阿姨和潘先生一起回了澳洲,到那边很快就结婚了,听坊间说,潘先生早就在追求汪阿姨了,只是汪阿姨一直没有同意,她一直认为自己一家四口是绝对可以在澳洲团圆的。

后来,汪阿姨又跟潘先生有了一个小女儿,我们还看过照片,玉雪可爱。

而林叔叔呢,把大军小军的骨灰盒就静静地放在他们原来居住的卧室里,汪阿姨的母亲曾跟我父母念叨过,林叔叔每天下班回家都会回大军小军的骨灰盒面前念叨两句话,就好像他们还依然活着一样。

逢年过节,他会做大军小军生前最爱吃的菜给他们,好像他们依然还会欢乐地从学校放学回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几年,有人一再给林叔叔介绍老伴,都被他婉言谢绝了,他说:“我无论跟谁结婚,她都不可能接受我把孩子的骨灰放在家里。谁看到我与孩子沟通的时候不害怕呢?我还是自己一个人比较好,这个世界,并不是有婚姻就意味着幸福。”

然而,林叔叔还是在自己前丈母娘的不断催促下再婚了,汪阿姨的母亲是个心地善良的老太太,她说:“当初确实不同意这段婚事,小林和我女儿这种情况,本来就潜伏着比其他婚姻更多的矛盾,但是小林这个人是很好的,重感情,肯努力,没什么坏心眼儿,他也渐渐年纪大起来了,不能真的就这样一个人。

再婚的对象竟然还是老太太张罗的,一个退休的医生,长得很周正,是个过日子的人,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家里搁着俩骨灰盒。

因此,去年春节,汪阿姨特地从澳洲回来,与林叔叔商量大军小军墓地的事情,汪阿姨说我来出墓地的费用即可,可林叔叔说什么也不答应,他说都是父母一场,无论如何也应该AA。

尾声

2019年的春天,大军小军的墓地终于找好。

林叔叔特地在清明那天去扫了墓,父母在朋友圈看到了,只能暗暗感叹。

父亲摇摇头:“早知道他们是这个结果,我当初就应该跟小汪的父母拼命拦阻这段注定悲剧的婚姻。

母亲苦笑道:“这世界谁也没有前后眼,希望大军小军入土为安,在那边继续做兄弟吧。

我突然回忆起,以前有一次在院儿里看见过大军小军,那应该是个炎热的暑假,大军小军身上套着宽大的T恤,脖子上都挂着留守儿童“标配”的一大串丁零当啷的钥匙,兄弟俩紧紧拉着手,大军还伸手帮小军挡着刺眼的阳光,笑着对小军说:“一会儿咱去抓知了儿去吧。

那一幕,原本只是偶然一瞥,却在经历了世间沧海桑田的变化后,时常不经意地浮现在脑海里。

活在尘世,你永远不知道,哪一帧画面,是你生命中某个人最后的定格和写真。

这个故事,对青年人谈恋爱和成年人教育孩子都有很多指导意义,一切都在文章中了。

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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