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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期】钱松喦:幸也传统不幸亦传统

 岁月静好jgrxi 2020-02-09

【编者按】钱松喦是现代中国画家,他出身于传统文人家庭,其父曾是晚清的秀才。钱松喦的作品,意境深邃隽永,富有生活情趣;构图稳中求变,笔墨浑厚苍茫;强烈的时代气息与民族的传统特色融为一体。


钱松喦

钱松喦在画界的地位还应该提高。在某些方面,钱松喦超过陆俨少和石鲁,在某些方面又略次于陆、石。在我的心目中,钱松喦的分量更重些。

钱松喦《深山水电能源多》

明清以降,南方的一些文人以其虚娇之心视潇酒为绘画的最高标准。如果绘画的最高标准只有一个潇洒,那么,钱松喦就晦气了。但艺术风格多样,不应只限于一个方面,而且钱松喦的才能是很全面的,诗文、书法、创作能力、笔墨技巧等,在当时都很出色。他是一个典型的传统文人。这是他的画功力深厚的基础之一,也是他的画没有迈出更大步伐的原因之一。

钱松喦《红岩》

善于创作,是钱松喦最为杰出的才华。他的名作《红岩》最能说明问题。我曾到重庆红岩看过,几乎没有入画的地方,但经过钱松喦的取舍和构思,便成为幅十分美的山水画,其新颍面目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这幅画看上去又确似红岩,山石和房屋用朱红色,既深沉厚重,又有革命的象征意义,显示了钱松喦惊人的创造能力。再看他1964年创作的《常熟田》,真是一幅杰作。江南水乡的片稻田,平淡无奇,一般画家是无从入手的,但经过他的取舍加工,竟画得那样优美和动人。其次,他的《竹海人家》《红装素裹》《庐山》《古塞驼铃》《三峡灯》《长城起点老龙头》《太湖》《冈陵永固》《塞外写生》等都有十分美好的意境,给人的感受非同一般,显示了他独到的捕捉美的能力和高超的修养。

钱松喦《江南水乡》

笔墨方面,钱松喦的线条把传统的“屋漏痕”发展到极致。在这方面,他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石鲁的笔墨功力是不如钱松喦的。陆俨少是深懂传统的,笔墨功力很好,他的笔墨潇洒生动而富韵味,但似乎还略薄了点,特色也不如钱松喦突出。钱的线条是以古拙、迟重、沉着、浑朴著称的。

钱松喦《红装素裹》

画上能题些传统诗句,而且十分得体的画家中,几乎没有能超过他的。陆俨少能写诗,我都认真读过,但没有留下什么印象。石鲁虽有文才,但传统的诗,他基本不行,甚至根本不行。李可染也不行,傅抱石也不行,只有钱松喦行。从那个时代看画家画上的题字,鲜有有文气者,甚至浅陋错谬,比比皆是。钱松喦的题画诗给我印象颇深,而且诗句流畅清晰,如《红岩》上题:“风雨万方黑,红岩帜红。仰钦奋彤笔,挥酒曙光中。”题《横塘古渡》:“驴背斜阳蓬背风,虎丘游又馆娃宫。扁舟最忆横塘路,十里归航花雨中。”题《泰山松》:“泰山顶上一青松,历尽沧桑不改容。战风战雨战霜雪,铁柯撑拄在高峰。”等等,都有点诗味,至少说可以给画面增加一些文化气氛。传统文人画讲究诗书画结合,当时,别人做不到,他能做到,所以,我对钱松喦的印象也就更好一些。

钱松喦《钢城秋城》

钱松喦还写了一本《砚边点滴》,绘画上的很多问题,他都谈到了,文字简洁明了,实实在在,清新可亲,很有价值。书名也取得好,不落俗套,而切合实际。后来很多人跟着学,写作《砚边xxx》或《xxx砚边》,都不行。有一位知名画家(也是我的朋友)写了一大本《风雨砚边录》(已出版),就颇有问题,砚是放在画室案上的,砚边哪来的风雨,比喻的本身不能成立。记得《人民日报》上曾发表过一篇文章,题目是《近水楼台不得月》,后来又发表过一篇《皇帝的女儿也愁嫁》。前者记一个人品质高尚,不以公事之便为个人着想:后者说国营企业也要考虑产品出路;内容都很好,但“近水楼台”就是“先得月”,怎能不得月?皇帝的女儿能嫁不出去吗?比喻本身不能成立,比喻的事再好也有缺陷。“砚边点滴”,砚边有点点滴滴的墨水,比喻他在砚边作画时点滴记录,十分切题。书名、文章名,很能见出一个人的知识修养。

钱松喦《雨花台》

钱松喦有幸运处,有不幸处,但他的幸与不幸总是结合在一起的。他和傅抱石在一起,画名被傅所压,是其不幸,但他的画沉着稳健、雄厚朴实,正好和傅抱石的奔放酣畅、狂猛急烈形成鲜明对比,这就避免被人划入傅派。而且人们对傅画看多了,再看钱画,也有一种新鲜感。“文革”中,钱松喦能紧跟时代,作品经常发表展出,大名远扬,其他画家多被压制,这是他的幸运。但“文革”过后,很多不被人知或长期不为人见的画家作品出现了,大家忽然感到新鲜,兴趣很大。如陆俨少的作品一出现,人们都十分赞叹。我当时也给予很高的评价,因为以前没见过这样的作品。而钱松喦的画,人们看惯了,看多了,反而不觉新鲜。现在再心平气和地看,陆俨少的画虽然仍很好,但不像当时想象和评价的那样高了:钱松喦的画仍然是好的,他的创造力至今无人能比,诗书画全才,也鲜有人能过。

钱松喦《渔满千舟》

钱松喦的画太传统了。这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他的画,人说“有沿有革”,但“革”不大,有变化,有独到的风格,但仍在传统的范畴内变化和独到(陆俨少也如此)。这一点他不如李可染,李可染借用素描的方法,又从西方油画(尤其是伦勃朗的油画)中吸收特点,因而,李可染的画具有十分独到和崭新的面貌。钱松喦的画虽新而不崭。这和他的经历有关,李可染才力不如钱松喦,但李在徐州一个学校读过书,又到杭州国立艺专、上海美专读过书,后来又到北京,古今中外见多识广,而钱松喦一直在家乡无锡,见识太少。我曾写过一篇《多移居有益人生》的文章,谈过这个问题。钱松喦如果早年到杭州国立艺专之类的开放型学校中学习,或到国外转上一两圈,再到北京、上海、重庆等地,接触更多更开放的思潮以及观看更新型的绘画,他的思想就会更开阔,那么,他的成就也就会更高。

钱松喦《红岩朝晖》

或许有人会说,黄宾虹、齐白石并没有接触更多更开放的思潮,成就不也更高吗?我的答复是:齐白石先世为江苏荡山人,后移居湖南湘潭,其少时游湘潭各地,后至西安、北京、广东钦州、广州,皆长期居住,其间去四川、香港、上海、南京、苏州等地,游踪几遍天下,后定居北京:黄宾虹为皖南歙县人,出生于浙江金华,后回皖南,再至上海、北京,后定居杭州,其游踪亦遍天下,两人皆见多识广,接触过各种先进思潮。而且,黄宾虹出生巨商之家,一生埋头读书学画,不为衣食所累;齐白石天分更高。而钱松喦出生寒儒之家,少时读书,稍长,即辍学在家耕读,后到无锡读中师,毕业即在本地教小学和中学,一直到六十一岁。人家在大学教书,在中华书局任职,他在乡村小学、中学教书,这差距就太大了。假如有两人水平、智力、学识和努力程度都相当,而一在大学任教,一在中学任教,在大学任教的人肯定会大大超过在中学任教的。钱松喦整整一个花甲(六十年)都在他的家乡无锡境内,到六十一岁才正式迁居到仍在江苏的南京,一切都定性了,不顽亦固了。他到了江苏画院,得以到全国游览,画艺才大进。“行万里路”很关键,用现在理论说:物质和环境对人的意识产生巨大影响。按传统说法,“得江山之助”。又,一地有一地之景境与人文,一地有一地之水土与地气,“一方水土养方之人”,人居一地,则得一地之地气与人文,居数地则得数地之地气与人文,故移居地越多,越有益于人生。古今有成就的人物,鲜有终生只居一地者。何况在钱松喦那个时代,到外地去接触各种新思潮,尤显得重要。在这方面,他是有缺陷的,这大大影响了他的成就。

钱松喦《黄山小学》

钱松喦紧跟时代和形势,倒没有影响他的成就。黑格尔说过:“最伟大的艺术作品也往往是应外在的机缘而创作出来的。”钱松喦很多优秀作品的成功正如此。但钱松喦有些率意的作品就较差,这也影响人们对他的评价。评价一个作家和画家的地位,应该以他的最精品和得意之作为标准,但其最差作品也会成为评者的参考系数,所以,画家画出太差的作品最好马上毁掉。(本文作者陈传席,原载于《江苏画刊》1999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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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司马平邦  |  责任编辑:㡣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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