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到来时，我喜欢过你。

03年非典的时候，我正暗恋一个男生。

那时，我住着女生宿舍，听着SHE的《女生宿舍》，脑子里幻化着一场言情小说般凄美浪漫的爱情。

小小的城市，因为是特殊时期，病毒在蔓延，街上人迹罕至，公车消失了踪影，十字路口聚集着几辆私人出租，伺机漫天要价，口罩挡住人们的半张脸，很多话似乎再不必说。

我身体强健，心却被一种冷热掺杂的情愫感染。

至今还记得走向他的那条路线——出宿舍大院，右转，走到红绿灯路口，再右转，街边是三色灯不再旋转的理发店，门窗紧闭的牛肉拉面，隔着锁起的玻璃门闪烁的人造水晶首饰店……最后左转，就到了他的单位门口。

非典之前，这条路线总是喧闹，人来人往，仿佛个个热气腾腾，美发店老板娘的头发不停变化着颜色，傍晚时分街口会有小贩搭起锅灶，大火爆炒一盘蒜薹肉片。

没想到也可以忽然之间就没了声响，空荡荡中，只剩下空气，还有我静悄悄的暗恋。

对当时的我而言，喜欢一个人，就像化学课上的实验，把几样平凡无奇的东西放到一起，忽然“腾”的一声，彩色气雾和奇妙气味一起出现，有些情绪就那样平白无故冒出来，让人心慌意乱。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发生的？谁知道呢。

只知道很喜欢他。

喜欢他眼神无意间飘过来时，好像很温柔；喜欢他说话的声音，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了又听；喜欢他在阳光下站着，高大的影子斜斜地印在墙上；喜欢他说笑话，尽管那些笑话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尽管我们只打过一个招呼。

终于知道暗恋，原来是那么私人，那么需要掩藏，像一个人的独角戏，你这边阴晴圆缺已经演完一生一世，他那边却只过了一秒；你脑海中已经谱写感人肺腑的长篇情书，他不过才若无其事地走了几步。

也终于知道，若想让一个暗恋的人开口，除非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除非把悬崖置于脚边，不说出这一句，就刹时坠落粉身碎骨。

否则，永远开不了口。

就是这个时候，非典来了。

有阵子，大家都很紧张，城南的药材公司连板蓝根都空了，我每天提着一壶84消毒液在屋里到处喷，有朋友托关系买到一堆草药，每天用大锅熬了，我就拿暖壶去装。

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自己小命受到了很大威胁，脑中忽然如闪电一击——万一我逃不过这一劫，不就Game over了吗？好不容易遇上个喜欢的人，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啊！

我告诉舍友，自己做了一个决定：从这一刻起，每天晚饭后，就走去那个男生的单位门口，如果碰巧遇到他，我就和他表白。

一天，两天，三天……

直到风渐渐变暖，人们的表情开始晴朗，口罩戴得越来越少，公车又在街上跑来跑去，美发店的老板娘烫了新发型，药材公司打来电话问，还要板蓝根吗？

我再也没遇到那个男生。

他和那场病毒一起离开了，去了他乡或天涯。

他永远不会知道，有个两公里之外的女生喜欢过他，在病毒蔓延时，每天走向他，然后空手而归。

病毒没有感染她，但一场无形的爱情感染了她。

那一年，非典一度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也成为我人生中的“特殊时刻”，却最终没达成想象中的“特殊事件”。

这世上最多的无疾而终，就是暗恋吧？总想着天时地利人合，总想着过了今天还有明天，总想着借助某种更强大的外力来促成和改变自己的行为，总想着永远有机会来说一句“我喜欢你”。

可在等待最好时机的时候，最好时机已然消逝。

欧·亨利的小说里，写一个四十岁的面包店女店主，鬼使神差地迷上一个经常来店里买面包的落魄男人。

他衣着破旧却充满吸引力，只吃得起最便宜的陈面包却姿态高雅，她想他一定是个落魄却有才华的艺术家，她在脑海中想象他的身世经历，想象他在困窘的生活里挥撒灵感的模样，啊，多么浪漫的男人！

于是她开始打扮，开始关注他、思念他、心疼他，终于有一天她悄悄在他买的陈面包里塞了两块黄油，如此暗戳戳示好一定能温暖他的心。

一场暗恋眼看就要花好月圆。

然而，隔天他咆哮着冲进店里，这男人并不是什么漂泊的艺术家，而是建筑师，每周来买的陈面包是用来擦掉建筑图上的铅笔痕迹，而她一厢情愿地塞了黄油，让他的将近完功的图纸毁于一旦。

最后，她换下了专门为他而穿的丝质背心，穿回了曾经那套老旧的棕色衣服，也穿回了现实。

我一直喜欢这个小故事，倒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可怜的失败暗恋，而是她尽管普通又自作多情，但仍然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爱；尽管得到了否定答案，但至少没有错过爱的机会。

如果永远不说出口，谁又知道结局如何呢？

17年后的今天，又遇上了这场疫情，大家都有点感触，想象着疫情过后要如何重新把握生活，去想去的地方，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再也不把内心的冲动拖延到明天。

直到这种时刻才明白，那些平平淡淡的日子，那些没有波折的生活，那些只要想见就能见到的人，那些只要想说就能说出的话，那些稳稳握在手里的普通时间，有多么宝贵。

但愿从此后，我们都不必刻意等待某些特殊时刻，才下决心要做某些事。

如果此刻就可以，那么就在此刻，去说，去做，去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