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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诗序辨说 一

 山间小河水 2020-02-12

诗传纲领

《大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心之所之,谓之志,而诗所以言志也。)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者,性之感于物而动者也。喜、怒、哀、懼、爱、恶、欲,谓之七情。形,见。永,长也。)

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治,直吏反。乐,音洛。思,息吏反。)(声不止于言,凡嗟叹永歌皆是也。成文,谓其清浊高下、疾徐疏数之节,相应而和也。然情之所感不同,则音之所成亦异矣。)

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事有得失,诗因其实而讽詠之,使人有所创艾兴起。至其和平怨怒之极,又足以达于阴阳之气,而致祥召灾。盖其出于自然,不假人力,是以入人深而见功速,非他教之所及也。)

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先王,指文、武、周公、成王。是,指《风》《雅》《颂》之正经。经,常也。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夫妇之常也。孝者,子之所以事父。敬者,臣之所以事君。诗之所作,多发于男女之间,而达于父子君臣之际,故先王以诗为教,使人兴于善而戒其失,所以道夫妇之常,而成父子君臣之道也。三纲既正,则人伦厚,教化美,而风俗移也。)

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此一条本出于《周礼》大师之官,盖《三百篇》之纲领管辖也。《风》《雅》《颂》者,声乐部分之名也。《风》则十五《国风》。《雅》则《大小雅》。《颂》则《三颂》也。赋比兴,则所以制作《风》《雅》《颂》之体也。赋者,直称其事,如《葛覃》、《卷耳》之类是也。比者,以彼状此,如《螽斯》、《绿衣》之类是也。兴者,托物兴词,如《关雎》、《兔罝》之类是也。盖众作虽多,而其声音之节,制作之体,不外乎此。故大师之教国子,必使之以是六者三经而三纬之,则凡《诗》之节奏指归,皆将不待讲说而直可吟詠以得之矣。六者之序,以其篇次。《风》固为先,而《风》则有赋比兴矣,故三者次之,而《雅》《颂》又次之,盖亦以是三者为之也。然比兴之中,《螽斯》专于比,而《绿衣》兼于兴,《兔罝》专于兴,而《关雎》兼于比。此其例中又自有不同者,学者亦不可以不知也。)

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譎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风刺之风,福凤反。)(风者,民俗歌谣之诗,如物被风而有声,又因其声以动物也。上以风化下者,诗之美恶,其风皆出于上而被于下也。下以风刺上者,上之化有不善,则在下之人,又歌詠其风之所自以讥其上也。凡以风刺上者,皆不主于政事,而主于文词,不以正谏,而托意以谏,若风之被物,彼此无心,而能有所动也。)

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先儒旧说:《二南》二十五篇为正《风》,《鹿鸣》至《菁莪》二十二篇为正《小雅》,《文王》至《卷阿》十八篇为正《大雅》。皆文、武、成王时诗,周公所定乐歌之词。《邶》至《豳》十三国为变《风》,《六月》至《何草不黄》五十八篇为变《小雅》,《民劳》至《召旻》十三篇为变《大雅》,皆康、昭以后所作,故其为说如此。国异政,家殊俗者,天子不能统诸侯,故国国自为政;诸侯不能统大夫,故家家自为俗也。然正变之说,经无明文可考,今姑从之,其可疑者,则具于本篇云。)

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詠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风,福凤反)(诗之作,或出于公卿大夫,或出于匹夫匹妇,盖非一人,而《序》以为专出于国史,则误矣。说者欲盖其失,乃云国史紬繹诗人之情而歌咏之,以风其上,则不唯文理不通,而考之《周礼》,大史之属掌书而不掌诗,其诵诗以谏,乃太师之属,瞽矇之职也。故《春秋传》曰:“史为书,瞽为诗。”说者之云,两失之矣。)

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情者,性之动,而礼义者,性之德也。动而不失其德,则以先王之泽入人者深,至是而犹有不忘者也。然此言亦其大概有如此者,其放逸而不止乎礼义者,固已多矣。)

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所谓上以风化下。)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形者,体而象之之谓。《小雅》皆王政之小事。《大雅》则言王政之大体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告,古毒反。)(颂皆天子所制,郊庙之乐歌。颂、容,古字通,故其取义如此。)是谓《四始》,《诗》之至也。(《史记》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所谓《四始》也。《诗》之所以为《诗》者,至是无余蕴矣。后世虽有作者,其孰能加于此乎?邵子曰:“删诗之后,世不復有诗矣。”盖谓此也。)

《书·舜典》,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夔,舜臣名。胄子,谓天子至卿大夫子弟。教之因其德性之美而防其过。)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声谓五声:宫、商、角、徵、羽。宫最浊,而羽极清,所以叶歌之。上下律谓十二律:黄钟、大吕、大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黄最浊,而应极清,又所以旋相为宫而节其声之上下。)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也。)

《周礼》: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说见《大序》。)以六德为之本。(中、和、祗、庸、孝、友。)以六律为之音。(六律,谓黄钟至无射,六阳律也,大吕至应钟为六阴律,与之相间,故曰六间,又曰六吕。其为教之本末,犹舜之本意也。)

《礼记·王制》:天子五年一巡狩,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

《论语》,孔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前汉礼乐志》云:“王宫失业,《雅》《颂》相错,孔子论而定之。”故其言如此。《史记》云:“古者诗本三千余篇,孔子去其重,取其可施于礼义者三百五篇。”孔颖达曰:“按《书》《传》所引之诗,见在者多,亡逸者少,则孔子所录不容十分去九。马迁之言未可信也。”愚按:三百五篇,其间亦未必皆可施于礼义,但存其实,以为鉴戒耳。)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尝独立,鲤趋而过庭。子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

子曰:“兴于《诗》。”(兴,起也。诗本人情,其言易晓,而讽詠之间,优柔浸渍,又有以感人而入于其心。故诵而习焉,则其或邪或正,或劝或惩,皆有以使人志意油然兴起于善,而自不能已也。)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凡诗之言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其用归于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然其言微婉,且或各因一事而发,求其直指全体而言,则未有若“思无邪”之切者。故夫子言《诗》三百篇,而惟此一言足以尽盖其义。)

南容三復《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白圭,《大雅·抑》之五章也。)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盖自谓能无谄无骄者,故以二者质之夫子。夫子以为二者特随处用力而免于显过耳,故但以为可。盖仅可而有所未尽之辞也。又言必其理义浑然,全体贯徹,贫则心宽体胖而忘其贫,富则安处善乐,循理而不自知其富,然后乃可为至尔。)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與?”(治骨角者,既切之而復磋之。治玉石者,既琢之而復磨之。治之之功不已,而益精也。子贡因夫子告以无谄无骄,不如乐與好礼,而治凡学之不可少得而自足,必当因其所至而益加勉焉,故引此诗以明之。)子曰:“赐也,始可與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往者,其所已言者。来者,其所未言者。)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此逸诗也。倩,好口辅也。盼,目黑白分也。素,粉地,画之质也。绚,采色,画之饰也。言人有此倩盼之美质,而又加以华采之饰,如有素地而加采色也。子夏疑其反谓以素为饰,故问之。)子曰:“绘事后素。”(绘事,绘画之事也。后素,后于素也。《考工记》曰‘绘画之事,后素功’是也。盖先以粉地为质,而后可施以五采,犹人有美质,然后可以加以文饰。)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诗》已矣。”(礼必以忠信为质,犹绘事必以粉素为先。起,犹发也。起予,言能起发我之志意。)

咸丘蒙问曰:“《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孟子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餘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程子曰:“举一字是文,成句是辞。”愚谓:意,谓己意;志,谓诗人之志;逆,迎之也。其至若迟速,不敢自必,而听于彼也。)

程子(颢,字伯淳,颐,字正叔。)曰:“诗者,言之述也。言之不足而长言之,詠歌之所由兴也。其发于诚感之深,至于不知手之舞,足之蹈,故其入于人也亦深。古之人,幼而闻歌诵之声,长而识美刺之意,故人之学,由诗而兴。后世老师宿儒,尚不知诗之义,后学岂能兴起乎?”(此处似应有双引号,据补)

又曰:“兴于诗者,吟詠情性,涵畅道德之中而歆动之,有‘吾與点也’之气象。”

又曰:“学者不可不看《诗》,看《诗》便使人长一格。”

张子(载,字子厚。)曰:“置心平易,然后可以言《诗》。涵泳从容,则忽不自知而自解颐矣。若以文害辞,以辞害意,则幾何而不为高叟之固哉!”

又曰:“求《诗》者贵平易,不要崎岖求合,盖诗人之情性,温厚平易老成。今以崎岖求之,其心先狭隘,无由可见。”

又曰:“诗人之志至平易,故无艰险之言,大率所言皆目前事,而义理存乎其中。以平易求之,则思远以广;愈艰险,则愈浅近矣。”

上蔡谢氏(良佐,字显道。)曰:“学《诗》须先识得六义体面而讽詠以得之。(愚按:六义之说,见于《周礼》、《大序》,其辨甚明,其用可识。而自郑氏以来,诸儒相袭,不唯不能知其所用,反引异说而汩陈之。唯谢氏此说,为庶幾得其用耳。)古诗即今之歌曲。今之歌曲往往能使人感动。至学《诗》却无感动兴起处,只为泥章句故也。明道先生善言《诗》,未尝章解句释,但优游玩味,吟哦上下,便使人有得处。如曰‘瞻彼日月,悠悠我思。得之云远,曷云能来’,思之切矣。‘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归于正也。”

又曰:“明道先生谈《诗》,并不曾下一字训诂,只转却一两字,点掇地念过,便教人省悟。”

诗集传序

或有问于余曰:“诗何为而作也?”余应之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则不能无思;既有思矣,则不能无言;既有言矣, 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嗟咏叹之余者,必有自然之音响节族(音奏)而不能已焉。此诗之所以作也。”

曰:“然则其所以教者何也?”曰:“诗者,人心之感物而形于言之余也。心之所感有邪正,故言之所形有是非。惟圣人在上,则其所感者无不正,而其言皆足以为教。其或感之之杂,而所发不能无可择者,则上之人必思所以自反,而因有以劝惩之,是亦所以为教也。昔周盛时,上自郊庙朝廷,而下达于乡党闾巷,其言粹然无不出于正者,圣人固已协之声律,而用之乡人,用之邦国,以化天下。至于列国之诗,则天子巡狩,亦必陈而观之,以行黜陟之典。降自昭穆而后,寖以陵夷,至于东迁,而遂废不讲矣。孔子生于其时,既不得位,无以行帝王劝惩黜陟之政,于是特举其籍而讨论之,去其重复,正其纷乱,而其善之不足以为法,恶之不足以为戒者,则亦刊而去之,以从简约,示久远,使夫学者即是而有以考其得失,善者师之,而恶者改焉。是以其政虽不足行于一时,而其教实被于万世,是则诗之所以为教者然也。”

曰:“然则《国风》《雅》《颂》之体,其不同若是,何也?”曰:“吾闻之,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惟《周南》《召南》,亲被文王之化以成德,而人皆有以得其性情之正,故其发于言者,乐而不过于淫,哀而不及于伤,是以二篇独为风诗之正经。自《邶》而下,则其国之治乱不同,人之贤否亦异,其所感而发者,有邪正是非之不齐,而所谓先王之风者,于此焉变矣。若夫《雅》《颂》之篇,则皆成周之世,朝廷郊庙乐歌之词,其语和而庄,其义宽而密,其作者往往圣人之徒,固所以为万世法程而不可易者也。至于《雅》之变者,亦皆一时贤人君子,闵时病俗之所为,而圣人取之,其忠厚侧怛之心,陈善闭邪之意,尤非后世能言之士所能及之。此《诗》之为经,所以人事浃于下,天道备于上,而无一理之不具也。”

曰:“然则其学之也当奈何?”曰:“本之《二南》以求其端,参之列国以尽其变,正之于《雅》以大其规,和之于《颂》以要其止,此学《诗》之大旨也。于是乎章句以纲之,训诂以纪之,讽咏以昌之,涵濡以体之,察之性情隐微之间,审之言行枢机之始,则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之道,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之于此矣。”

问者唯唯而退。余时方辑《诗传》,因悉次是语以冠其篇云。淳熙四年丁酉冬十月戊子新安朱熹书。

诗序辨说

《诗序》之作,说者不同,或以为孔子,或以为子夏,或以为国史,皆无明文可考。唯《后汉书·儒林传》以为卫宏作《毛诗序》,今传于世,则《序》乃宏作明矣。然郑氏又以为诸《序》本自合为一编,毛公始分以寘诸篇之首,则是毛公之前,其传已久,宏特增广而润色之耳。故近世诸儒多以《序》之首句为毛公所分,而其下推说云云者,为后人所益,理或有之。但今考其首句,则已有不得诗人之本意,而肆为妄说者矣,况沿袭云云之误哉。然计其初,犹必自谓出于臆度之私,非经本文,故且自为一编,别附经后。又以尚有齐、鲁、韩氏之说并传于世,故读者亦有以知其出于后人之手,不尽信也。及至毛公引以入经,乃不缀篇后,而超冠篇端;不为注文,而直作经字;不为疑辞,而遂为决辞。其后三家之传又绝,而毛说孤行,则其牴牾之迹无复可见。故此《序》者遂若诗人先所命题,而诗文反为因《序》以作。于是读者转相尊信,无敢擬议。至于有所不通,则必为之委曲迁就,穿凿而附和之。宁使经之本文缭戾破碎,不成文理,而终不忍明以《小序》为出于汉儒也。愚之病此久矣,然犹以其所从来也远,其间容或真有传授证验而不可废者,故既颇采以附《传》中,而复并为一编以还其旧,因以论其得失云。

大序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

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

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

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譎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

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

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詠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

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

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

小序

国风

周南

《关雎》,后妃之德也。(后妃,文王之妃大姒也。天子之妃曰后。近世诸儒多辨文王未尝称王,则大姒亦未尝称后,《序》者遂称之,亦未害也。但其诗虽若专美大姒,而实以深见文王之德。《序》者徒见其词,而不察其意,遂一以后妃为主,而不复知有文王,是固已失之矣。至于化行国中,三分天下,亦皆以为后妃之所致,则是礼乐征伐皆出于妇人之手,而文王者徒擁虚器以为寄生之君也,其失甚矣。惟南丰曾氏之言曰:“先王之政必自内始,故其闺门之治所以施之家人者,必为之师传保姆之助,《诗》《书》图史之戒,珩璜琚瑀之节,威仪动作之度,其教之者有此具。然古之君子未尝不以身化也,故家人只义归于反身,《二南》之业本于文王,岂自外至哉!世皆知文王之所以兴,能得内助,而不知其所以然者,盖本于文王之躬化。故内则后妃有《关雎》之行,外则群臣有《二南》之美,与之相成。其推而及远,则商辛之昏俗,江汉之小国,《兔罝》之野人,莫不好善而不自知,此所谓身修故国家天下治者也。”窃谓此说庶几得之。)《风》之始也,(所谓“《关雎》之乱,以为《风》始”是也。盖谓《国风》篇章之始,亦风化之所由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说见《二南》总论。邦国,谓诸侯之国,明非独天子用之也。)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承上文解风字之义。以象言,则曰风;以事言,则曰教。)然则《关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鹊巢》、《驺虞》之德,诸侯之风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说见《二南》卷首。《关雎》《麟趾》言“化”者,化之所自出也。《鹊巢》、《驺虞》言“德”者,被化而成德也。以其被化而后成德,故又曰“先王之所以教”。先王,即文王也。旧说以为大王、王季,误矣。程子曰:“《周南》、《召南》如《乾》、《坤》,《乾》通《坤》,《坤》承《乾》也。”)《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王者之道,始于家,终于天下。而《二南》正家之事也。王者之化,必至于法度彰,礼乐著,《雅》《颂》之声作,然后可以言成。然无其始则亦何所因而立哉。基者,堂宇之所因而立者也。程子曰:“有《关雎》、《麟趾》之意,然后可以行《周官》之法度。”其为是欤?)是以《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优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按《论语》孔子尝言“《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盖淫者,乐之过;伤者,哀之过。独为是诗者得其性情之正,是以哀乐中节,而不至于过耳。而《序》者乃析哀乐、淫伤各为一事而不相须,则已失其旨矣。至以伤为伤善之心,则又大失其旨,而全无文理也。或曰,先儒多以周道衰,诗人本诸衽席,而《关雎》作。故扬雄以周康之时《关雎》作,为伤始乱。杜钦亦曰“佩玉晏鸣,《关雎》叹之”。说者以为古者后夫人鸡鸣佩玉去君所,周康后不然,故诗人叹而伤之。此《鲁诗》说也,与毛异矣。但以哀而不伤之意推之,恐其有此理也。曰,此不可知也。但《仪礼》以《关雎》为乡乐,又为房中之乐,则是周公制作之时,已有此诗矣,若如《鲁》说,则《仪礼》不得为周公之书。《仪礼》不为周公之书,则周之盛时,乃无乡射、燕饮、房中之乐,而必有待乎后世之刺诗也,其不然也明矣。且为人子孙,乃无故而播其先祖之失于天下,如此而尚可以为风化之首乎?)

《葛覃》,后妃之本也。后妃在父母家,则志在于女功之事,躬俭节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师传,则可以归安父母,化天下以妇道也。(此诗之《序》,首尾皆是,但其所谓“在父母家”者一句为未安。盖若谓未嫁之时,即诗中不应遽以归宁父母为言,况未嫁之时,自当服勤女功,不足称述以为盛美。若谓归宁之时,即诗中先言刈葛,而后言归宁,亦不相合。且不常为之于平居之日,而暂为之于归宁之时,亦岂所谓庸行之谨哉!《序》之浅拙,大率类此。)

《卷耳》,后妃之志也。又当辅佐君子求贤审官,知臣下之勤劳,内有进贤之志,而无险诐私谒之心,朝夕思念,至于忧勤也。(此诗之《序》,首句得之,余皆传会之鑿说。后妃虽知臣下之勤劳而忧之,然曰“嗟我怀人”,则其言亲暱,非后妃之所得施于使臣者矣。且首章之“我”独为后妃,而后章之“我”皆为使臣,首尾衡决不相承应,亦非文字之体也。)

《樛木》,后妃逮下也。言能逮下,而无嫉妒之心焉。(此《序》稍平,后不注者放此。)

《螽斯》,后妃子孙众多也。言若螽斯不妒忌,则子孙众多也。(螽斯聚处和一而卵育蕃多,故以为不妒忌则子孙众多之比。《序》者不达此诗之体,故遂以不妒忌者归之螽斯,其亦误矣。)

《桃夭》,后妃之所致也。不妒忌,则男女以正,婚姻以时,国无鳏民也。(《序》首句非是。其所谓“男女以正,婚姻以时,国无鳏民”者得之。盖此以下诸诗,皆言文王风化之盛,由家及国之事。而《序》者失之,皆以为后妃之所致,既非所以正男女之位,而于此诗又专以为不妒忌之功,则其意愈狭,而说愈疏矣。)

《兔罝》,后妃之化也。《关雎》之化行,则莫不好德,贤人众多也。(此《序》首句非是,而所谓“莫不好德,贤人众多”者得之。)

《芣苢》,后妃之美也。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

《汉广》,德广所及也。文王之道被于南国,美化行乎江、汉之域,无思犯礼,求而不可得也。(此诗以篇内有“汉之广矣”一句得名,而《序》者谬误,乃以“德广所及”为言,失之远矣。然其下文复得诗意,而所谓文王之化者尤可以正前篇之误。先儒尝谓《序》非出于一人之手者,此其一验。但首句未必是,下文未必非耳。苏氏乃例取首句而去其下文,则于此类两失之矣。)

《汝坟》,道化行也。文王之化行乎汝坟之国,妇人能闵其君子,犹勉之以正也。

《麟之趾》,《关雎》之应也。《关雎》之化行,则天下无犯非礼,虽衰世之公子,皆信厚如麟趾之时也。(“之时”二字可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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