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谡一开始是被诸葛亮给予厚望的。对马谡,诸葛亮简直就是按照接班人的标准来培养。
在讲“失街亭”的故事之前,我们先惯例回顾一下马谡的前半生。
马谡的出场,与诸葛亮南征有关。魏黄初六年,也就是蜀汉建兴三年,公元225年,在刘禅做皇帝的第三个年头,诸葛亮终于理顺了国内政局,腾出手来准备南征。
南中作乱,由来已久。刘备在夷陵战败以后,益州郡的地方首领雍闿便已杀掉太守,投靠吴国。当时,蜀国内忧外患,焦头烂额,因此对如此挑战底线的严重背叛, 也只能是争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处的益州郡,并不是指以成都平原为中心的益州剌史部。而是现今云南东部,以今昆明为中心的部分区域。
而到了诸葛亮执政的第三年,一直排在待办清单上面的“平叛”事项,终于能够置顶了。
此次南征,诸葛亮决定亲率大军出征。临行前,诸葛亮曾经跟马谡有过一番对话。诸葛亮很客气的对马谡说:你我共事多年,如今我即将远行,你可有何良言要赠我?
马谡说:“因为地形险要,路程遥远,他们不服王化已久。如果只是单纯的打败叛军,那么等丞相您出师北伐的时候,怕是会再起叛乱。而如果杀光蛮人,一来不是仁者所为,二来仓促之间,也难以得到。因此,如果非要我提意见的话,我就四个字,攻心为上。丞相您要不应该追求获胜,而要让他们内心的臣服才好。”
对此提议,诸葛亮鼓掌称赞,然后便挥师南征。而后来的故事我们也都知道了,就是著名的七擒孟获,不再赘述。
诸葛亮对于马谡的青睐。
对马谡,诸葛亮的器重简直溢于言表,而且,着力培养。一方面,自然是因为马谡才气过人,诸葛亮认为“可堪大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马谡的出身。马谡是荆州人士,跟诸葛亮同属荆州士人集团。终蜀汉之世,荆州集团一直都是统治阶层。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马良的死。刘备和诸葛亮在先期的重点培养对象,其实是马良。但因为马良在夷陵之战中意外丧生,因此才转而培养他的弟弟马谡。
这种培养,从马谡的履历中可以很清楚发现:史书记载,“(马谡)以荆州从事随先主入蜀,除绵竹成都令、越巂太守”。
这是什么概念呢?马谡生于初平元年(公元190年),那一年,袁绍正纠集诸侯讨伐董卓。而刘备入蜀为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这一年,马谡以荆州从事的职位跟随刘备入蜀,时年22岁。
到了诸葛亮南征的这一年(蜀汉建兴三年,公元225年),马谡36岁,已经先后做过绵竹县令、成都县令、越隽太守。几年后,诸葛亮北伐,马谡被任命为参军,随军出征。
从这份履历上不难看出,马谡少年入仕,十几年间,转任地方,历练文武。尤其是到了诸葛亮北伐的时候,身为越隽太守的马谡已经随军出征。再联系诸葛亮把守街亭的重任交给他一事,可能明显看得出,诸葛亮这是在给马谡积攒军功和资历。甚至于,即便对比于后来的姜维,诸葛亮对马谡的偏爱也可称得上更深一筹。纵观姜维的整个职业生涯,他一直是以一个军事将领的身份存在的,远不像马谡那样,从诸葛亮那里得到了文武兼修的机会。
虽然天不遂人愿,这个诸葛亮悉心培养的接班人,最后竟然被诸葛亮忍痛杀掉,令人唏嘘。但回看诸葛亮对于马谡的态度,其实还是可以折射出人才培养的路径。
首先, 是年龄梯队。马谡比诸葛亮小近十岁,这个年纪差正好是两代人传承的黄金间隔。这种现象,在体制内尤其明显。
其 次, 培养的关键在于历练。这种历练,不是让你在一个职位上如老黄牛一般呆上很多年,而是让你尽可能的经历更多不同职位。
马谡以荆州从事入职,几年后,转任绵竹令及成都令。这基本上,就相当于中央公务员到基层的历练,而且,还是做最基层的那种县官。由此,马谡拾阶而上,从成 都首县转任边郡太守,虽然工作条件下降了不少,但却完成了关键的级别升迁。此后,诸葛亮北伐,马谡转任参军,又完成了从文职向武职的转变。
如果不是在街亭的失败,我们甚至可以想象,积攒军功以后,马谡的正常升迁轨迹将是封将军,入朝任侍中或尚书;然后再经过九卿一级的勘磨,妥妥的成为下一任宰相。
但问题是,街亭还是失了。
虽然蜀国的战略目标是全据关中,但这个目标是否要一步实现,大可商榷。事实上,从诸葛亮第一次北伐的路线不难看出,诸葛亮此次出兵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以长安为中心的关中平原。

当时,从汉中到长安一共有四条路: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陈仓故道。但是,这些路诸葛亮一条都没有走,而是走了更西方的陇西大道。
严格来算,陇西道根本就不是去关中的路,而是去凉州的路。因此,我们可以初步判定:诸葛亮第一次北伐的目标,应该是全据凉州。还有更进一步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个推论。
第一次北伐的失败,以马谡失街亭为标志。在上图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街亭的位置。那么,为什么这个位置如此重要呢?因为这正是关中通往凉州的主要道路(即张郃部的行军路线)。
虽然从地图上看起来,从关中到凉州还有渭河河谷这条路可以选择,但是,这条路太过艰险,并不适合行军。直到20世纪初,大清朝准备修陇海线,铁路经由此地而过,渭河河谷才真正成为坦途。但不得不提的是,这段路,修了30年,一直到民国时期才修完。
因此,街亭一地才变得无比重要。蜀军只要守住了这里,就能挡住魏军的支援路线。而只要能把魏军阻挡在外,诸葛亮就可以慢慢地消化凉州诸郡。

至此,我们大体上也就可以补全诸葛亮第一次北伐的全过程了:

诸葛亮首先派出赵云和邓芝,打着自己的旗号出斜谷,扬言要从此出兵进攻关中。
同时,诸葛亮自己亲率大军出祁山。魏国由于防备不足,陇右震动,安定、天水、南安三郡叛魏投蜀。
魏国紧急出兵。但因为中了诸葛亮的疑兵之计,魏国西线最高指挥官曹真率主力于斜谷口拦截蜀军。赵云兵力不足,最终被曹真击败。
期间,凉州传来消息,蜀军自祁山而出,经略陇右,曹真急派张郃领军救援。而诸葛亮也知道魏军将来,派马谡带兵守到了魏军西进的必经之路上:
街亭。

至此,诸葛亮终于失算。他丝毫没有想过马谡会丢失街亭,因而根本就没有进一步的抵御方案。
但现如今,随着张郃占据街亭,魏国可以源源不断地向凉州派军。诸葛亮是孤军深入,再待在凉州已经岌岌可危。最终,他只能在魏国大军来临之前匆忙撤退。
在诸葛亮带兵离去后,三郡叛而复还,重新纳入魏国的版图。
第一次北伐失败。
从事后来看,这可能是诸葛亮机会最好的一次。当时魏国对于蜀国的出兵明显防备不足,因此诸葛亮才能在短期之内取得巨大的成功。但是,马谡的轻敌,却让整个 局面瞬间逆转。翻覆之下,诸葛亮只能在魏国主力赶来之前立即回撤,否则,很有可能无路可归。而在有了这一次经历以后,魏国开始着重加强西线的防御。此后, 诸葛亮再也没有趁人不备偷袭的机会。
而当我们回顾诸葛亮第一次北伐的整个过程,会发现它并不像后人惯常评论的那样,谨慎有余,进取不足,而是战略规划合理,执行顺利的。甚至于,战果也远超预期。如果不是街亭的一场失败,那么蜀军有很大概率能实现自己的战略意图。
这一次北伐的失败,原因不在于谨慎,而在于错用了马谡。这一个失误,最终导致了胜负的惊天逆转。局面瞬时翻盘,诸葛亮回天乏术,只能黯然撤离。而下一次如此大规模的北伐,已经是三年以后的事情了。
诸葛亮用马谡守街亭,其实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当时,诸葛亮身边还有宿将魏延、吴懿等人,但诸葛亮均舍而不用,坚持派马谡带兵出征(“亮违众拔谡”)。
这里可以有一个推测:最起码,诸葛亮认为,马谡是能胜任守街亭的。诸葛亮一生用人,除了马谡以外,并无大错。可见诸葛亮在用人一事上,并不草率。因此,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马谡把一件诸葛亮认为他能干好的事,给搞砸了。而马谡之后还干了一件更让人不齿的事。
这件事,记录在《三国志·蜀书·向朗传》里。向朗是荆州人士,他自己虽然不大出名,但是他的老师却特别牛掰,叫司马徽。此外,他还有两个特别好的朋友,一个叫徐庶,另一个叫庞统。
虽然史书中并未明确记载向朗跟诸葛亮的关系,但是通过向朗的交友圈,我们大致上也能推测出他跟诸葛亮的亲近程度了。
但是,在北伐失败以后,向朗却被免职了。这不是因为诸葛亮想要找人背锅,而是因为向朗包庇了马谡,令诸葛亮极为生气。向朗包庇马谡什么了呢?答案是:马谡在街亭兵败以后,自己脚底抹油——溜了。
而仅仅因为包庇马谡一事,诸葛亮就不顾二十多年的友情,将向朗免职。由此,我们也就可见诸葛亮对于马谡的愤怒,有多么的深了。到这里,诸葛亮为什么最终会杀掉马谡,也就可见端倪了。
回了汉中以后,诸葛亮决意要处死马谡,谁劝都没用。马谡死后,蒋琬曾经跟诸葛亮提起此事,说现在是用人之际,为何不留着马谡?对此,诸葛亮给出的回答是:当年孙武之所以能纵横天下,就是因为法令严苛。如今四海分裂,我若不申明法令,何以讨贼。
这种说法当然是对的,但我们不妨从另一个角度再来做些思考,那就是诸葛亮对马谡的恨。
马谡不是一般人,他是诸葛亮亲自选中的接班人。从这个角度来看,诸葛亮对马谡的真正不满意,可能并不见得是他在街亭的失败,而是失败以后的没有担当,竟然逃跑藏匿。没有担当,尤其是不愿意接受失败的后果,这是当领导的大忌。
做了领导之后,业务能力差一点都不见得要紧,毕竟还可以通过选用下属来解决和弥补;但是,若不愿意承担责任,这就基本上跟一个好领导彻底无缘了。
诸葛亮面对马谡的一再犯错,可能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哀。这是一个他寄予了厚望的人,年轻有为,智谋过人,虑事周祥。可谁知道真的到了危急关头,这个人竟然会如此的懦弱不堪,不可负重。
蒋琬劝诸葛亮要惜才,但诸葛亮心里想的却可能是:这个人,真的有我希望的那种才能吗?还是以正军法吧!
事实上,刘备临死前,就曾经跟诸葛亮说:“马 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君其察之!”为什么刘备要单独跟诸葛亮说这番话?原因无非两种:第一,刘备看马谡特别不顺眼;第二,刘备对诸葛亮重用马谡感到忧心 忡忡。再细想一下,第一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刘备如果看马谡不顺眼,那么趁着活着的时候贬斥即可,为什么非要等到临死前才跟诸葛亮说呢?因此,这会是第二 种可能性:刘备担心诸葛亮会重用马谡。
后世的你我都知道马谡失街亭的“壮举”,当然会觉得刘备这是有识人之明。但问题是,刘备当时并不知道呀!他怎么知道未来诸葛亮会如何重用马谡,又怎么知道马谡将来会犯多大的错呢?所以,为什么刘备要单独跟诸葛亮说别重用马谡?
其实,关键点刘备自己已经说了,“不可大用”。不可大用的意思,不是说不要让马谡去守街亭,而是说:不能把他放在重要的岗位上。
再联系马谡的身份和出身,你就会知道:诸葛亮打算培养马谡,甚至是以马谡为接班人,这件事刘备是知道的。只是刘备认为,马谡此人,不可以担当重任。
因此刘备在临终前才会专门跟诸葛亮强调此事。这就好比老领导在退休前对你的专门交代:你一定要注意那个张三啊!那可是个背后使坏的人啊!所有放在最后才说出口的语重心长,一定只有寥寥数语,但一定都是最重要的事。
这时候,我们一定就得回头来看刘备对马谡的评价了:“言过其实”。什么叫“言过其实”?你可以说是高谈阔论夸夸其谈,也可以说是好高骛远不接地气。但若结合马谡的行事风格,这里的“言过其实”,很有可能指的是他眼高手低。想法特别高明,但是没有办法落地。
就如同马谡给诸葛亮提供了“攻心为上”的计谋,诸葛亮极为赞许。但在这里,请注意两人的差别:诸葛亮在表示赞同后,真的做到了攻心为上;但如果是马谡,那就很可能是想得到做不到——他不见得有诸葛亮对孟获“七擒七纵”的本事。
这类人在生活中极为常见。往大了说,就是那些从来都完不成公司年初目标的高管们。往小了说,其实就是你我,什么年初目标成长计划健身方案等等等等,从来都 是废纸一张——写到这里,莫名想到了“明学”......当然,还有一种情形,就是“臣妾实在做不到啊黄桑”的那种做不到。比如,大部分聘请咨询公司的甲 方。你高价请他们来做咨询,他们东看西看,这个也看不惯,那个也看不顺眼,到处指指点点。这时的你,心里肯定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你以为劳资不知道 啊!劳资就是改不了才来找你的!
知行合一,不在于知,而在于行。大部分人的失败,不在于想不到,而在于想到却做不到。
如马谡一样,其实也不是一无可取的。虽然落实能力太差,但反过来看,这种人想法多,天生就是当参谋的料。但至于绝知此事要躬行,实在是为难他了。
“街亭之战”是《三国演义》中描绘“多智而近妖”的诸葛亮少有的挫败,一个算无遗策的军师,却因为一个“名过其实”的小年轻而功败垂成, 只能在司马懿的大军面前摆出“空城计”,吓退魏军,挽回“神仙”颜面,再来个“挥泪斩马谡”,以情感戏结尾。
然而,这之中,唯有“失街亭”在历史上有所本,“空城计”和“斩马谡”实则纯属虚构,哪怕再能立诸葛丞相的人设,也是假的。不仅如此,哪怕是“失街亭”的 相关细节多数由《三国演义》虚构填充,毕竟真实历史上的“街亭之战”记载要简略得多。因此,要想搞清楚“街亭之战”的来龙去脉,我们还是要在史书记载的蛛 丝马迹中寻找真相。
街亭之战示意图
马谡具备打赢“街亭之战”客观条件吗?谈战争的客观条件,不外乎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方面。
“天时”上,诸葛亮第一次北伐的开局非常顺利,因为有南安、天水、安定三郡的叛乱响应,以西汉水(今嘉陵江)为主后勤保障线的蜀汉北伐大军,可以顺利地到 达“西县”,进而顺利地通过祁山,直奔曹操移民充实的陇右要点——天水郡,分兵略定陇山以西的广大地域,而曹魏在凉州的主力则只能保障、陈仓渭水道的要隘 ——上邽,无从平叛,还要防备蜀汉大军的东出。
而曹魏在关中的主力,则由曹真统帅,与赵云所统的“偏师”在箕谷对峙,至于更遥远的曹魏中军则仍在中州的洛阳,鞭长莫及。
所以,在开局之初,“天时”是站在蜀汉一边的,所以才有《三国志·刘司马梁张温贾传》中记载的魏国陇西太守游楚对蜀军所说的话:魏略:楚闻贼到,乃遣长史 马颙出门设陈,而自於城上晓谓蜀帅,言:'卿能断陇,使东兵不上,一月之中,则陇西吏人不攻自服;卿若不能,虚自疲弊耳。翻译过来就是,诸葛亮大军分兵略 定陇右,开到了陇西郡,游楚派长史出门列阵,自己则在城上对蜀军统帅喊话:
你们如果能够隔断陇山道路,让陇东的兵马过不来,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陇西境内的官吏、百姓不需要攻打就会臣服,如果做不到,你们纯粹是瞎耽误工夫。
诸葛亮第一次北伐态势图
那么,蜀汉军队能不能隔断陇山呢?这既涉及到“地利”,也涉及到“人和”。
因为陇山作为隔断关中与凉州的天然屏障,由于其中河流纵横,其实是有两条路可通的,一条就是上图所示的陈仓向西北陇县经“街亭”的“陇山道”,另一条是上 图所示在陈仓向西沿渭水行进至上邽的“陈仓渭水道”,“陈仓渭水道”近大河之畔,当然属于易于通行的大路,不过其间也有山口挟制,也算易守难攻;而另一方 面的“陇山道”在山间谷地行进,虽有多条小路分支,“街亭”都是其间的要点。也就是说,蜀汉大军只要卡住这两条道路,就能达成“断陇”的目标。
而“人和”则是“兵力”问题。有意思的是,诸葛亮北伐这样的大事件,却没有双方兵力的详细记载,只 有曹魏一方的数字,也是宏观规模,而没有具体的“街亭之战”的数字。见裴注《三国志·明帝纪》:魏书曰:是时朝臣未知计所出,帝曰:“亮阻山为固,今者自 来,既合兵书致人之术;且亮贪三郡,知进而不知退,今因此时,破亮必也。”乃部勒兵马步骑五万拒亮。也就是说,魏明帝听闻诸葛亮出兵北伐,调动兵马共五万 步骑兵对抗诸葛亮,具体的部署是:
遣大将军曹真都督关右,并进兵。右将军张郃击亮於街亭,大破之。亮败走,三郡平。丁未,行幸长安。
总共三部分信息,第一,派当时就在关中的大将军曹真都督关右,也就是函谷关以西的兵马,“并进兵”,也就是多路出击;第二,右将军张郃则出击陇山道进攻诸葛亮;第三,待三郡平定后,作为后援的魏明帝本人才车驾到达长安。
而从《三国志·诸夏侯曹传》记载可知:帝遣真督诸军军郿,遣张郃击亮将马谡,大破之。
关陇诸道图
“郿”即图中的“眉县”,恰在褒斜道的起点,在长安与陈仓之间,正与赵云、邓芝所部的偏师对峙,诸葛亮主力则走的是祁山道,到天水郡,与其对峙的是郭淮所部,分兵趋街亭,也就是安定郡方向的是马谡所统的前军。
正因为这个地理关系,可知,张郃所部应该也自关中驻军所出,自陈仓进陇山道,也就是总兵力五万步骑中的一部分,而并非自洛阳中军长途奔袭而来,但是,无论如何,曹真+张郃+郭淮三军的五万总数是确定的,
而蜀汉军力,参见《汉晋春秋》中诸葛亮的自述:或劝亮更发兵者,亮曰:“大军在祁山、箕谷,皆多於贼,而不能破贼为贼所破者,则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
诸葛亮战败后反思,竟然说大军在“祁山”、“箕谷”都比曹魏军队多,而上文中已经梳理了曹魏三军的进军方向,大略是曹真进“箕谷”、郭淮奔“祁山”,而张郃攻“街亭”,也就是说,曹真、郭淮所部面对的蜀军都比他们人多,也就意味着,魏军的主力被张郃带去迂回了“陇山道”,也正因为如此,收复三郡也主要由张郃所部完成。换句话说,马谡所统“前部”实际上面对的是五万魏军中最大的一股,真正的主力兵团。
而现今可见的“街亭之战”中蜀军数目只有《三国演义》“脑补”出的两万五千人,这个数字完全不符合蜀汉军事制度,没有合理性。
马谡在当时职务是“参军”,但街亭之战中却不是“参谋”身份,而是秦汉军事制度中常见的“军督”,所谓“监护”、“督护”诸军,也就是多路基础营兵编制的临时统帅,见《三国志·诸葛亮传》:亮使马谡督诸军在前,与郃战于街亭。所以,他的部下应该是有几个“将军”的部队,其中明确知道人数的,只有王平, 其他几人名字则只见于“明正典刑”时,见《三国志·王平传》:谡舍水上山,举措烦扰,平连规谏谡,谡不能用,大败於街亭。众尽星散,惟平所领千人,鸣鼓自 持,魏将张郃疑其伏兵,不往偪也。於是平徐徐收合诸营遗迸,率将士而还。丞相亮既诛马谡及将军张休、李盛,夺将军黄袭等兵,平特见崇显,加拜参军,统五部 兼当营事,进位讨寇将军,封亭侯。
在这之前,王平的职务是“裨将军”,跟随马谡至街亭,为其前锋。也就是说,这几个将军都是类似的职位,参考王平的职务提拔,“加拜参军,统五部兼当营事”,翻译过来就是,任命王平为“参军”,统领五个部的兵马并兼任自己本部主将,类似于师长兼所部1团团长。
那么,马谡的“参军”职位应该也类似,自统一部,王平、张休、李盛、黄袭各一部,总计“五部”,即“五营”。王平所领为1000人,五营总数,怎么也不会到25000人之多,5000-6000人方才合理。
实际上,此战中,王平之所以能够让张郃担心他有伏兵而不往逼, 根本原因见裴松之注《三国志·诸葛亮传》引《袁子》:曰:何以知其勇而能斗也?袁子曰:亮之在街亭也,前军大破,亮屯去数里,不救;官兵相接,又徐行,此 其勇也。也就是说,诸葛亮的主力已经来增援马谡,并对魏军的兵力重点猜准了,寻求在街亭与魏国主力的决战,但是由于马谡前军大破,主力只能窥伺一旁,待到 前军残兵撤退完毕之后,才又缓缓退走。
曹魏援军进兵图
这些信息合并在一起,其实基本上重构了“街亭之战”发生时的“天时”、“地利”、“人和”态势,在张郃大军逼近街亭的时候,诸葛亮也调集了主力,准备在陇道中与魏军决战。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上图中的陈仓渭水道,仍有一支军队前进,那就上邽方向的郭淮所部,他们也在曹真的“并进兵”命令下,向天水郡突击前进,而他的当面,应该就是柳城的高祥部。
在 裴注《三国志·明帝纪》所引《魏略》记载的战胜“露布”中提到:王师方振,胆破气夺,马谡、高祥,望旗奔败。虎臣逐北,蹈尸涉血,亮也小子,震惊朕师。也 就是说,战败的并不只是街亭的马谡,还有柳城的高祥,而不同于马谡的命运,高祥(也作高翔)并没有被斩杀,在诸葛亮第四次北伐战争中还任“督前部”的先锋 职务,大败魏军。
诸葛亮在下定决心,以主力大军向陇山道街亭运动,与魏军决战的时机已经错过了,考虑到当时的信息条件,诸葛亮未必知道高祥的战败,但是亲眼看到马谡在街亭的惨败,所以导致了进兵的迟疑,而这一迟疑,某种程度上挽救了蜀汉军队的主力,否则,当诸葛亮与张郃对峙之时,郭淮彻底阶段祁山的交通,则蜀汉主力就会成为瓮中之鳖,所以,诸葛亮的“敌前撤退”也算是明智之举,当然,如果放手决战,也未必不能胜利。
断绝“陇道”是整个第一次北伐能否全取凉州的关键,所以诸葛亮其实已经准备孤注一掷,但是,马谡的战败,让他不得不考虑决战的后果,那就是只有快速胜利,才能堵住缺口,而无论是战败还是相持,蜀军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根本原因就在上图中的陈仓渭水道,蜀军的后方是不安稳的,如果魏军只是“小寇”,诸葛亮通过马谡的坚守试探,一举击破之,则可以回师攻郭淮,但反过来,就变成了两难境地,蜀军要想不大败,只有退兵一条路。
所以,当张郃选择由陇山道以主力增援凉州,就决定了街亭之战蜀国必败,乃至于第一次北伐必败的命运,因为诸葛亮根本就不可能在两路大军夹击,后方降郡不稳的情况下和魏军长期周旋。
至于说马谡违背军令上山,被张郃快速击破,其实都不是大问题,如果后面没有诸葛亮的主力大军,可能确实造成了一路空虚,但是诸葛亮大军就在后面,他所起到的本来就是坚守、迟滞、消耗,乃至于牵制敌军的任务,为之后的主力决战创造条件。
而无论马谡的几千人能否钉住,诸葛亮的主力军,也不可能在战略上击败魏军,所以,诸葛亮第一次北伐失败的根本与能不能守住街亭无关。当然,如果马谡听从王平的劝谏,不被魏军断绝汲水之路,至少他的那几千人的损失,是可以避免的。
马谡为什么必须死?
那么,为什么高祥、赵云、邓芝和马谡都战败了,处置却不一样?
《三国演义》中的马谡
如果说赵云所部是因为损失有限,所以降职处分,那么,高祥这个列明于曹魏露布的败将,为什么和马谡有不一样的命运?对此,《资治通鉴》卷七十一中记载:谡违亮节度,举措烦扰,舍水上山,不下据城。张绝其汲道,击,大破之,士卒离散。亮进无所据,乃拔西县千余家还汉中。收谡下狱,杀之。
这里明确提到了马谡违背了诸葛亮的命令,举措失当,放弃了汲水之道,没有占据城池,所以被张郃绝汲水之路而战败,直接后果就是诸葛亮想要进兵没有据点,只得后撤回西县迁移千余家百姓回汉中,并将马谡收监下狱杀掉。
整个过程看得合情合理、顺理成章,与《三国志·诸葛亮传》记载相合:亮使马谡督诸军在前,与郃战于街亭。谡违亮节度,举动失宜,大为郃所破。亮拔西县千馀 家,还于汉中,戮谡以谢众。上疏曰:“臣以弱才,叨窃非据,亲秉旄钺以厉三军,不能训章明法,临事而惧,至有街亭违命之阙,箕谷不戒之失,咎皆在臣授任无 方。臣明不知人,恤事多闇,春秋责帅,臣职是当。请自贬三等,以督厥咎。”
在裴注之中又引《汉晋春秋》:或劝亮更发兵者,亮曰:“大军在祁山、箕谷,皆多於贼,而不能破贼为贼所破者,则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也就是说,诸葛 亮耿耿于怀在“街亭违命”、“箕谷不戒”,问题是,“街亭”不在“祁山”,柳城高祥却距离祁山不远,“箕谷”为赵云所部,也就是说,蜀军两个战场的总兵力 都比魏军要多,反而各处战败,绝不止是“街亭”一处战败的问题,整个赏罚出现了很奇怪的不平衡。
不仅如此,《资治通鉴》、《三国志·诸葛亮传》、《三国志·王平传》、《华阳国志》、《晋书·陈寿传》等均提到了马谡被诸葛亮诛杀,但在另外的史料里,又有别样说法,见《三国志·马谡传》:
马谡下狱物故。
即病死狱中,当然,只要不是受刑杀,服毒也可算作“物故”。而在裴注引《襄阳记》中收录了马谡临终给诸葛亮的信:“明公视谡犹子,谡视明公犹父,愿深惟殛 鲧兴禹之义,使平生之交不亏于此,谡虽死无恨于黄壤也。”也就是说,你待我如亲生儿子,我看你也和父亲一样,希望你能够仿照舜帝杀父鲧用子禹的义举,善待 后人,则我虽死无恨。
这个“诀别信”提到了杀鲧,实际上已经说明了马谡被诛杀的结局,《晋书.陈寿传》也记载:寿父为马谡参军,谡为诸葛亮所诛,寿父亦坐被髡。也就是说,《三 国志》作者陈寿之父就是马谡的参军,在马谡被杀后,也因为连坐受髡刑,可以说,陈寿绝对算是马谡事件的知情人,可他在《三国志》中偏偏留下了两个“马谡之 死”,是不是说,诸葛亮“杀”马谡是制度性的,马谡最终的结局却留了情面,是在狱中自杀或已经病亡?
按照两人情真意切的互动,这种优待不无可能,但是,在马谡战败之后,却有一处小插曲,令人费解,那就是两个波及到的人的命运,见《三国志·向朗传》:代王连领丞相长史。丞相亮南征,朗留统后事。五年,随亮汉中。朗素与马谡善,谡逃亡,朗知情不举,亮恨之,免官还成都。
作为诸葛亮的荆襄同乡,又是丞相长史这样的左膀右臂人物,向朗在汉中竟然对马谡的“逃亡”知情不举,以至于诸葛亮“恨之”,被免官放回成都,直到诸葛亮死后才被后主刘禅重新重用,非常诡异。
更重要的是,马谡曾经“逃亡”,以他与诸葛亮亲如父子的关系,他在街亭战败后竟然“逃亡”,并且被身在汉中的向朗知情,也就是说,马谡已经逃亡到了汉中,而诸葛亮当时应该还在北伐前线,否则,马谡作为败将应该已经被诸葛亮羁押,等一同回汉中处置,结果却是“逃亡”,可见马谡当时的目的地并非汉中,只能是成都。
另一处记载见《华阳国志》:马谡在前败绩,亮将杀之,(张)邈谏以“秦赦孟明,用伯西戎,楚诛子玉,二世不竞”,失亮意,还蜀。也就是说,张邈为马谡求 情,也失去了诸葛亮的信任,因为不符合诸葛亮的心意,也回了成都,他和向朗的命运,结合马谡逃亡的“求生欲”,都说明当时的荆襄士人集团并不希望诸葛亮对 “自己人”下杀手,而诸葛亮的回应是绝对的强硬。
到了这个程度,马谡的生死和对战败责任的承担,既是“法度严明”的问题,也是“权力尊严”的问题,哪怕十万人垂泣,哪怕是荆襄士人惊骇,马谡这个铁杆儿的“自己人”也必须死在前面,否则刘备“元从集团”的赵云,“荆襄集团”的高祥也就没法处置了,所以,马谡必须死,否则,这队伍也就不好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