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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苍籽

 清净无为而无不 2020-02-14

本图由作者提供,余图来自网络

山 苍 籽

谢建萍

如梦令 蔡琴 - 如梦令(限量版)

老家胥源一带的山里有一种落叶树,树干光滑,灰褐色,小枝细长,绿色,叶,椭圆状披针形或卵状长圆形,上面绿色,下面灰绿色,这种树的枝和叶闻起来有一种芳香味,村里人都称它“香秋籽”。它的学名不知,直到前些日幸遇八十多岁高龄的老乡罗老先生,方才知道这种树原来叫“山苍籽”,也称荜澄茄,或山鸡椒。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山林还属集体所有,村子周围绵延的山岭除了种植大片大片的茶园外,还遍植着这种山苍籽树。入夏,整个山苍籽林随风翻动,绿枝摇曳,如一群群姑娘们不断舞动着绿色裙裾,翩跹起舞。

山苍籽不像一般的树木那样春开花、秋结果,它的花期特别长,从每年的11月至翌年4月。当大部分落叶树脱去叶子进入休整的冬天时,山苍籽的枝干上却开始蕴育春天,细枝上悄悄地单生或簇生起绿色的小花苞,小花苞悄然地生长着,饱胀着,慢慢地由深绿,到淡绿,变成了浅黄。待到春暖大地,青绿嫩枝上叶子还没有抽出来,却已经绽开亮黄细碎的小花,密密集集地挤在枝条上。细看它的每一伞形花序,簇拥着小花4—6朵,呈放射状排列,如赶春小姑娘的笑颜,兴奋着,欢喜着。

盛夏时光,正是山苍籽成熟时期,一树一树枝条上缀满了小圆球形的果,每一粒果直径大约4—5毫米,油绿发亮。这时候,生产队会组织村民们每天上山采摘山苍籽,采摘下来的果实用来提制柠檬醛,供医药制品和配制香精等用。倘若错过了采摘期,树上的小果子会渐渐变为紫黑色。蒸馏提炼山苍籽的场地就是生产队的集体茶场,那时光,茶场外的空地上,每天满地倒着被蒸馏后的黑漆漆籽儿,成堆成堆像小山似的,整个村庄都浸在山苍籽的香气里。

山苍籽适合生长于山地的灌丛或疏林中,一般都在几百米乃至上千米的海拔高度。为此,村民们集体上山采摘,每天要背竹编篓自带中饭,从山的最高处开始往下采摘。结了果的山苍籽树,有的长得稀稀拉拉的,我们称它“獭猁头”,采摘起来费工又费力;有的枝条上密匝匝地结满果粒,成了大家的抢手货。择一株结满果粒的山苍籽树,站在树荫底下,胸前斜挎背篓,一手拉枝条,一手顺势往下挼,籽儿就簌落落地掉进篓里,连籽带叶的几下子装了小半篓。村民们一边大声聊天一边采摘,整个山林里只见枝叶掀动,近闻人声笑语,却不见忙碌的身影。只要生产队长大声招呼“吃中饭啰”,于是,大家各自寻一棵大大的山苍籽树,取下挂在枝丫上的饭盒,坐在浓阴里,和着山苍籽的香味儿享受劳作间隙的午餐与快乐。夕阳落下山巅,每个人背着沉沉的香山籽归来,母亲去灶台忙晚饭,我们将山苍籽倒在团簸里,择去叶子、枯枝等,而后送到生产队过秤入账。

那个年代,村里男劳力一般安排去挖茶山、砍树、筑水渠等活儿,每天可计工分十分,妇女则往往带着半大的小孩上山采茶叶或山苍籽,一天计五六分,小孩子一天计工两三分。生产队分红好的时候是一工分可分七八分钱,那么男劳力一天的劳动最多可分得七八角左右,小孩子劳动一天只能分得两角光景。每天起早贪黑,一个暑期下来,算算工钱少得可怜,而且还看不到现钱,因为生产队要到年底才会结算。再加上家里劳动力少,吃口多,年底结账还常常是亏空,不仅拿不不到钱,还得想办法向生产队交口粮钱,兄妹仨开学学费的问题终究得不到解决。

那时,往胥源更深的山坞里,像其塔、浪源、大横坞、大珠等村子,山苍籽种植面积更广,每到盛夏,他们都会雇用大量外来劳动力来采摘。这是一种令人心仪的打短工方式,一是时间短,半月至二十来天;二是报酬不积压,采完即付。当时雇用劳动力的工钱成人每天一块五左右,像半成年的劳动力计八角一天,明显要高于生产队计工所得,也有的村论采摘的斤量多少算工钱的,一个假期下来可获工钱二三十元,除去开学上交十几元的学费外,往往还有积余,也算是个殷实的假期。于是,一到暑期,我和发小凤都被父母悄悄地支使到外婆家——大珠村去打短工。

大珠村山连山,岗挨岗,岭上坡地都是山苍籽。每天一大早,带着外婆准备的午餐出门,跟着小阿姨和外来务工者,今天爬东山,明天爬西山,甚至登上了桐庐建德淳安三县交界的最高峰,足迹几乎涉猎大珠村所有山岗坡谷。遇生产队休息日,也不舍得休息,随小阿姨去采摘野山苍籽,当时生产队的收购价是两角钱一斤。记得有一次爬了一整天,才寻到一株野山苍籽树,幸好那一树结籽多,光一棵就采了九斤籽,一天收入一元八角,算是领到大工钱!大珠村雇用外来劳动力采摘山苍籽,很多年头是按每人采摘斤数来计工算钱的。为了多采几斤山苍籽,我和凤不免冲到大家的前头,眼筛避过“獭猁头”,专门挑选结籽丰硕的山苍籽树采摘,因此也时常招来村民责怨的目光,哪怕有人无意问起的“你们枫坞口人都到我们大珠来赚钱啦”,都深深地刺痛着年少脆弱的心。在那个外出打工赚钱让人觉得蒙羞的年代,我们常常躲在山苍籽树影里,一边采摘一边噙满泪水。经历一次次投射过来的目光,也许还有被我们误解的关心,自尊心再也承受不住,未等采摘期全部结束,和凤趁天麻麻亮悄悄逃离了大珠村。

又是一年盛夏,胥源山林里的山苍籽应该挂果累累,如今却荒弃得再无村民上山采摘,可烙印在记忆深处那些亲切、美好而略有伤感的往事重新被翻开,那年那月为生计采摘山苍籽的影像,虽有辛苦,但更有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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