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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拔茅茹以其汇，贞吉，亨。 傍晚，秦轮横躺在地区招待所一零六号房间的木床上，背后垫着棉被，双掌交叉枕在脑后，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心事。他进藏等候分配，已经二十多天了，同房间另外三位其它省来的大学生都先后前往各自的单位报到，唯独他孤雁般撇在这儿。今下午，他才从地区教育局人事科得到通知，已被分往西部最偏远的一所县中学任教。 前不久，秦轮曾经听人谈起过，从地区到那个县，相距四百多公里，还没有通公共汽车，连邮车都得十天或半个月才跑一趟。海拔近五千公尺，空气稀薄，高寒缺氧，不仅没有一棵树，连牧草都只有几寸高。每年六月，小草才泛青吐嫩，一进九月就雪飞霜降，草叶枯萎，河湖成冰，听后难免有些不寒而栗。 秦轮鼓起勇气，向人事科那位短小精瘦的老科长请求，想调换一个条件稍好的县份。老科长摘下花镜倒放在桌上，操着浓重的川音回答：“啷个换嘛？你的分配，是局里头头们研究定下来的。这一批进藏的大学生，唯独你是中文专业，那所县中学，最缺的就是中文老师，想换也没得办法嘛？！再讲，我曾在那个县工作过十几年，并不像人们所传说的那么吓人。尤其是中学的达娃校长，是我们这个地区少见的女校长，既有魅力，又有魄力，精明能干，待人相当不错。六、七月份，就接连发了几份电报，向我们催着要人。昨天又带着车亲自赶来，跟头头们连夜交涉，点名要你前去，直到今上午，才最后敲定。小娃子，去了好好地干，今后正而八经地有出息哩！” 老科长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多少给秦轮壮了一些胆；再说，米已经下锅，想退火重来也有违自己进藏时的初衷，只好硬着头皮，办完了有关手续。然后按老科长的意思，回招待所来耐心地等候。此刻，已是八点多钟了，夕阳还没完全被西边的群山遮没，桔红色的阳光透过双层玻璃窗，斜照在空荡荡的天花板上。 秦轮从脑后抽出一只手来，将眼镜往鼻梁上按了按，眼光扫向靠床的墙角，那儿放着一只装满书籍的大木箱；箱上放着个捆成井字形的背包，外面裹着白色塑料布，里面有床棉被与线毯；背带上拴着个用红漆写了字的特大号茶缸。这些，就是他进藏时所带来的全部家当。视线忽然被墙角顶端的一个小家伙吸引住了：那儿有只黑豆粒样的蜘蛛，正忙忙碌碌地活动着，用它肚中喷出来的细丝，在编织着自己的“家”，或许还有五光十色的“梦”。秦轮不禁为之而惊叹：那么小得可怜的蜘蛛，竟然能在这海拨四千多公尺的高原上活下来，其生命力和创造力，恐怕真不简单…… 房门突然被“哐”的一声推开了，教育局那位热心的老科长，领着两人闯了进来，快语直肠地说：“小秦，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前面这位，就是你们县中学的达娃校长；后边的是教导主任尼玛！”秦轮一“骨碌”蹦了起来，还没细看来人的模样，双手已被两位藏族同志，分别紧紧地握住了。 “校长，主任，你们好！”“秦教师，你好！”“格拉（教师），辛苦了！”“不不，你们从县上赶来，才更辛苦！”秦轮边答边打量着这两个未来的顶头上司：尼玛身着藏袍，年纪轻轻地却蓄着连鬓络腮胡，黢黑的脸膛上，嵌着一对牛铃般的大眼睛。达娃校长似乎还不到三十岁，一米六五的身材，圆圆的脸盘就象一轮满月，只是显得有些苍白；略为凸起的双颧上，有两陀红中泛黑的浅晕，粗黑的眉毛象两片剪去末梢的柳叶，透出一股男儿们才有的阳刚之气；滚动着的杏眼中，带着亲切而庄重的微笑；黑亮的辫发缀着五彩丝线，端整地盘绕在头顶；耳旁悠悠乎乎地悬挂着两粒紫色的水晶；白嫩的脖子，被粉红色的绸衫所包裹着，外罩一件无袖的女式藏装，蓝底小白花，显得格外端庄和素雅；细软的小手，握在掌中好象柔弱无力，却传过来一阵舒心的暖意……直到此时，秦轮才猛然省悟，刚才只顾忘情地观察，竟然忘记他俩已先后把手松开，自己还傻乎乎地紧抓着不放，忙撒开略带歉意地招呼：“校长，主任，老科长，你们都，都坐呀……” “还坐什么？秦老师，你赶快收拾一下，结完帐，我们马上动身回县里去！”尼玛身高在一米七左右，身板既宽厚又结实，说起话来象放连珠炮，而且声音很洪亮。“马上就走？”秦轮以为听错了，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把头偏向校长。“是的，很快就要开学，这几天工作特别忙，家里还等着我们拉教材回去呢！”达娃讲话的调门很高，语气亮丽而又委婉，但有种居高临下不容更改的意向。“有车吗？”秦轮追问道，老科长插话回答：“啷个没得，是你们县车队拉粮食的大卡车，已经在院坝子上等着。开车的次仁师傅，就是你们达娃校长的老公哩！” “糟糕，我连晚饭都冇呷（mao qia），必要的生活用品也冇买唦！”秦轮一着急，浓重的湘潭话方言也冒出来了。“晚饭好说，到我家去拎上几个热馒头与咸菜疙瘩，边走边呷——嘛！”热心肠的老科长，把后面那个“呷”字模仿得活灵活现。“这事，就不用老科长您操劳啦！”尼玛把手一挥说，“手抓肉，饼子和糌粑，我们车上有的是，水壶、菜锅与高压锅那些东西，学校也早就准备了。秦老师，你就把心──”说完，十指箕张往上一扬，做了个投篮的动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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