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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化的代价:乡村城镇化,种地从此成为记忆!

 成博士旅游频道 2020-02-16

在我小时候,可以感觉到,土地对农民来说是在是太重要了。虽然只有30年承包期,但大部分农民还是将自己承包的土地看作自己的私人财产。所谓人为财死,那时候发生了很多土地纠纷或争夺的悲剧。农民的自私自利在土地争夺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通常,几家的土地是由一个界石分隔的。有农民会晚上偷偷把界石挪动一两米,这样就侵吞了隔壁的“领土”。还有农民会种出一个弧形,把播种面积延伸到对方地里。如果邻居忍了,下一次必然是得寸进尺。这跟国际领土纠纷是一样的:领土问题上,双方都绝不会让步。最后必然发生纠纷。这些纠纷往往就发生在很亲近的人之间。

我记得90年代初,我们那里就发生了争夺地界导致的命案,毁了几个家庭。

90年代中期以前,绝大部分我们这里的农民,都是认认真真种地的。至少,要保证粮食够自己一年所用。逐渐地,种地的人越来越少了。原因很简单,种地不仅不挣钱,还要亏本。

我的三叔,曾经在一个夏天拔完草之后跟我算账:他种的这块地,成本包括:交农业税,买化肥,自己投入的劳动,辛辛苦苦一年下来,收益就是那几百斤麦子。还得看老天的脸色。按照市场价,所得收入扣除成本,基本是所剩无几。他开玩笑说,每天下地要喝两瓶啤酒,种地所得甚至无法补偿他的啤酒钱。

之所以种地不挣钱,是因为我们这里是山区,可耕用的土地太少,无法形成规模经营。还有一点,种地太依赖老天,如果发生干旱,风险就很大。大约95年(或者96年)左右,我们那里发生了一次严重的干旱,到什么地步了呢?吃水都成了问题。我们家的水井都干了,那时候是暑假,我好几天都坐在井里,等着井底渗出一瓢水,然后舀进水桶。小学时学过一个成语叫“坐井观天”,一直觉得这个成语很傻B,谁会没事坐水井里看天空?可是那一年,我是真正体验了。

年轻人不愿意再种地,有些去了外地做农民工。虽然在城市里饱受歧视,但能够体验一个新鲜的世界,收入无论如何也比在家里要强。不过我们村去外地打工的不多,原因是我们离城很近,不到10公里,大部分年轻人可以在安康城里弄点活干。

在房地产比较景气的年份里,大部分都是跟建筑有关,有纯粹出卖劳动力做小工的,也有搞点有技术含量的,比如装潢。

中老年对土地的态度也有所变化。一些人放弃种地,导致田地大面积撂荒。这种情况,再上一代的老人是看不下去的,比如我的奶奶,他们以年迈的身躯,又承担起了种地的责任。

还有一些像我父亲这种比较保守的,虽然也对传统的种地方式感到绝望,但不主张绝对放弃农业,希望通过种植其他经济作物之类,改变土地利用价值。

我家开始种果树。为此,还去重庆等地买树苗。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在我记事的时候,这些果树大部分都挂果了。先后曾经种过桃子、桔子、柚子、石榴、葡萄、草莓、猕猴桃、西瓜。不过很多只种过一两季,如草莓、西瓜等。种的最多的是桃子和桔子。

果园其实也不大,就一亩多地。混杂着桔树和桃树。父亲经常很认真地修剪树枝、喷药、浇水。这些工作,我一般是不搀和的。不过我很喜欢浇水。因为炎炎夏日,浇水的同时能够给我带来一丝清凉。

桃子品种不同,一般最早的五月就能吃,晚的能到七八月。为了防止成熟季节有小偷,父亲在地边搭了一个二层的小窝棚,每天晚上睡在那里。

我也去睡过几次,这是一个由几根木料支撑起来的小窝棚,风一吹,晃晃悠悠的。其实我住那里根本看不住小偷,因为每次都睡得死死的,效果可能还不如下面那条狗。

到了收获季节,就要摘桃子。摘桃子其实不那么容易,因为有很多毛毛,沾在身上特别痒。

桃子和桔子,除了很少一部分自己吃,大部分是要去市场上换钱,补贴家用的。所以大部分时候,我们会很自觉吃掉那些个小、半边有虫的桃子,把那些个大,卖相好的水果,留着进入市场。那时候就感觉心酸,想到唐诗“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除了种桃子和桔子,我们家房前屋后还有各种水果,但产量都很小,属于自己自足,留着自己吃的。记忆中有葡萄、石榴、猕猴桃、西瓜、草莓。有些只种过一两季,比如草莓,西瓜。自己家种的西瓜,其实不好吃,赶市场上的沙瓤西瓜差很远。

吃这些水果,有时候要付出代价。我家猪圈后面的阴沟里,有葡萄,进去摘的时候,蚊子嗡嗡嗡的,经常咬的一身大包出来。我们在坡地有几棵桑树,有一年,我和我妹吃桑葚的时候,她从梯田上摔了下去,那时候才六七岁,3米多高,当场就骨折了。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

经营果园在我们那里大概有十来年。但很快,农民又意识到了问题。第一个问题,我们这里是山区,没有办法大面积种植,所以不管多么努力,也就是几亩地,收益是非常有限的。

第二个问题,那个年代没有互联网,销售市场主要是安康市区,如果周边农村总体丰收,市场上的价格会掉到让人非常绝望的地步!有时候,几毛钱一斤都无人问津!因此,这条路,除了几家专业户还在坚持,大部分人也放弃了。

大约2000年以后,农民对土地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离城更近的一些农民,在城市化的浪潮中,土地被征用,一举获得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收益,这些钱,是农民一辈子也挣不来的。

在很多农民的眼里,这算是发财了。虽然这种发财是以永远失去土地为代价,但这也让许多农民眼红。不少人希望自己的土地,尤其是那些用不上的土地,能够被国家征用了。

之所以大量农民都产生这样的想法,原因之一是,农民认识到:土地不是自己的,而是国家的!理论上下一代拥有继承权,但国家政策谁也说不准,毕竟目前只有50年承包期。

还有一个原因是:许多理论上属于自己的土地,根本没有任何价值!比如林地,我们每一家都有自己的林地,早期农民可以砍树做家具,或者做柴禾,但是后来国家说,要退耕换林!谁砍树,就要拘留谁!这样一来,自己家的林地,自己不能砍,要这样的林地做什么?除了林地,还有一些坡度比较大的土地,种地的价值不高,完全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后来终于等来了机会,公路改线、修高速,要征地了。听说在很多地方,农民对土地被征是不情愿的,甚至为了捍卫自己的权力,要做钉子户。

但是在我们那里,我没有听说过有太多的不满。最近的一次高速路征地,我们村里大多数家庭都失去了土地,拿到了少则十几万,多则上百万的征地款。

林地和坡地也被大家想办法利用起来。既然这些土地种地没价值,也不能乱砍乱伐,但还要其他办法。我们的坡地和林地,在大约十年前,被搞成了一个公墓墓地。

近几年,随着经济的发展,农村和城市的厚葬之风又盛行起来。很多城里人在亲属去世之后,按照规定进行了火化,但是希望能找一块墓地土葬。很多官员都热衷搞这个,听我父亲说,有几个在北京做官的人,在我们那里给家里长辈修了坟,很豪华,很阔气,至少几十万的花费。

后来这个项目搞成了。于是我们附近的坡地和林地,一时埋满了坟。一个城里人要想葬在我们这里,大约要付出几千到上万的成本,村里的一些人也开始做起了这个生意,提供一条龙服务。

十年后的今天,我从小种过的坡地,从小玩耍的小森林,现在全部变成了坟地。

现在每年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从我家上山的那条路,就挤满了各种小车和人流。

现在,仅存的土地逐步开始转向工业或其他利用方式。我们家附近,出现了驾校、家具公司,这些都需要大面积的土地,而土地所有权是分散在很多农户手上的,这种项目的难度就很大。

在农民中,开始产生了新的地主,他们跟自己熟悉的乡亲谈判,把土地承包权集中到自己手上,然后把土地转租给企业主。但这种制度,障碍是很大的,因为涉及的多户农民,只要有一两户不同意,项目就可能流产。这种制度障碍,显然严重阻碍了生产的发展。

因此,在我来看,未来的农村,土地集中和土地流转的趋势,是不可避免的。

我的父母也在这样的浪潮中,毁掉了果园,把家里的老房子拆掉了,然后把我家的地,租给了一个洗衣房,合同是10年。这是一个小型服务企业,十几个工人,负责为安康所有的宾馆饭店洗涤床单被罩之类。所以现在我回家,就要忍受轰鸣的机器声,以及烟囱冒出的黑烟。

从我个人情感的角度,其实非常不赞同土地被搞成工厂,也不赞同从小玩耍的林地变成了坟地,但我知道这种趋势是不可避免的。这就是“现代化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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