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文科 一、循源 鼠瘘本为二病,癙之为言鼠也,瘘之为言蝼也。 “鼠之为物,尖喙利齿,好啮善穿”,瘘疮之为病,其此起彼伏之溃破如鼠之所穿之窠穴,故名之也;又“心之忧惫”或因畏生病(《诗经》:“鼠思泣血”“癙忧以痒”),亦以鼠称之者,取首鼠两端之意也。 蝼蛄性善穿,瘰疬溃破,贯穿流脓,亦似蝼蛄之穴,故名之也。 《淮南子》“狸头愈鼠,鸡头已瘘”,此以狸克鼠,鸡克蝼蛄,故以狸头能治癙,鸡头(不必为芡实)能治瘘,又瘘疮之生小孔者,为蚁瘘,方家以鲮鲤治之,陶弘景曰“(鲮鲤)开鳞甲,令蚁入中,忽闭而入水,开甲,蚁皆浮出,于是食之,故主蚁瘘”,亦其理也。(以上用张纲《中医百病名源考》之说) 以鼠、瘘二病相似,故后世无别,以“鼠瘘”为一症,至于中古,则有九瘘、三十六瘘之说,更有以“瘘”为“漏”者;而“鼠瘘”仅为诸瘘之一种,其情形日见纷杂也。 二、释“九瘘” 九瘘之说,见于《刘涓子鬼遗方》(《医心方》引)、《集验方》(外台秘要引)、《诸病源候论》《千金方》(《千金方》之“瘘”作“漏”)等,当以《鬼遗方》为早出(其文不见于今本《鬼遗方》,以今本非旧本也;又《鬼遗方》言鼠瘘之文未存),《集验方》《千金方》之文与《鬼遗方》之文大同而小异,唯《病源》之文与诸家理通而辞异,今观其文,当是隋时重订者也。 此九瘘乃专指颈项所生之瘘也,若旁及它处,则有三十六瘘之说,《病源》云“(三十六瘘)方不次第显其名”,则讫隋时无定说,而需巢元方等梳理考订之也,《隋志》有《疗三十六瘘方》一卷,其为《病源》之副产品乎? 今请先言九瘘,余以为三十六瘘当自九瘘发展而来也。 九瘘者,狼瘘、鼠瘘、蝼蛄瘘、蜂瘘、蚍蜉瘘、蛴螬瘘、浮疽瘘、瘰疬瘘、转脉瘘也;
此即所谓九瘘也。 三、九瘘之体系 《病源论》云: 此中言及瘘病之因,大抵有二,寒暑不调,是六淫致病也;饮食乖节,则饮食致病也;然则观九瘘之病因,有因忧愁喜怒等致病者,是为七情致病也;前言癙病,除瘘症之意外,尚有因忧畏而生之病,故《病源》此必遗漏七情之一因也。 综上,外感六淫、内伤七情,及饮食乖节,是为瘘病之三因也。 据《病源》所论,则狼瘘、蛴螬瘘、浮疽瘘为七情致病也,鼠瘘、蝼蛄瘘、蜂瘘为饮食致病也,蚍蜉瘘、瘰疬瘘、转脉瘘为六淫致病也,三因各三病,三三成九,甚有体系。 又此九瘘,并以病状命名:或取象于物形,蜂瘘、蚍蜉瘘、蛴螬瘘是也;或取譬于物性,狼瘘、鼠瘘、蝼蛄瘘是也;或直接描摹病状,浮疽瘘、瘰疬瘘、转脉瘘是也;三法各三病,三三成九,亦有其体系也。 又九瘘各有病根,狼瘘之根在肝(《集验》云在肺,误),鼠瘘之根在胃,蝼蛄瘘之根在大肠,蜂瘘之根在脾,蚍蜉瘘之根在肺(《集验》云在肾,误),蛴螬瘘之根在心(《病源》之《蛴螬瘘候》云“又根在膀胱”),浮疽瘘之根在胆,瘰疬瘘之根在肾,转脉瘘之根在小肠,如是五藏六府,除三焦、膀胱外,皆有其对应之瘘,此又是一体系也。 四、释“三十六瘘” 九瘘之体系既明,今乃更言三十六瘘; 《病源》既言颈部九瘘,其后又有三十四瘘之候,九瘘除狼瘘、浮疽瘘、转脉瘘外,并见此三十四瘘之中,而其最末之瘘曰㿉瘘,其文仅言㿉病,无关于瘘,故当舍之,于是余下之三十三瘘加以九瘘中之三瘘,适成三十六瘘之数也。 故三十六瘘者,鼠瘘、蜂瘘、蚁瘘、蚍蜉瘘、蝇瘘、蝼蛄瘘、蛴螬瘘、雕鸟鹤瘘、尸瘘、风瘘、鞠瘘、蜣螂瘘、骨疽瘘、蚯蚓瘘、花瘘、蝎瘘、蚝瘘、脑瘘、痈瘘、橛瘘、虫瘘、石瘘、蛙瘘、虾蟇瘘、蛇瘘、雀瘘、螲蟷瘘、赤白瘘、内瘘、脓瘘、冷瘘、久瘘、瘰疬瘘、狼瘘、浮疽瘘、转脉瘘是也。 其名颇繁杂,今乃略为考察。
按此殆巢元方梳理之三十六瘘也,较之前代之九瘘,甚无统系也。 五、三十六瘘之体系 依前所论,凡瘘有七情、六淫、饮食三种之因,《病源》又言瘘病所发之处有“颈边”“两掖下”“两颞颥间”三种,更言“所发之处,而有轻重”,是可分轻重两种,又其言发口上腭者有核,发口下腭者无核,是又有有核、无核之别,如是三因、三处、轻重、有无核,诸分相叠,正有三十六种,此或为三十六瘘之数之由来也,惜乎典籍无依,唯《病源》之文可窥测也。 《病源》云: 今观三十六瘘之命名, 有以“瘘病初发之由”而名者,如尸瘘、风瘘、冷瘘、蚯蚓瘘等是也; 有以“瘘成”之“形”名者,如雕鸟鹤瘘、鞠瘘、橛瘘、花瘘等是也; 有以“瘘成”之“状”名者,如狼瘘、赤白瘘、石瘘、转脉瘘、浮疽瘘是也; 更有兼病由与形与状而名之者,鼠瘘、蜂瘘、蚍蜉瘘、蜣螂瘘、蝎瘘、虾蟇瘘等是也; 其命名之杂乱如是,至于脓瘘、虫瘘、久瘘,则非专门之划分,不过偏言瘘之一性质而已,以瘘多有脓也,瘘多有虫也,久瘘为诸瘘相续更生,非一瘘也,此为一种模糊之命名也也。 是此三十六瘘中有如是五种命名之方式,颇为杂乱。 又三十六瘘,除九瘘外,仅部分见于《千金方》中,《医心方》录中古群书之方证,亦只有二十三种瘘,如蝇瘘、雕鸟鹤瘘、花瘘、脑瘘等十余瘘皆无目无方,群书中并有所谓“治诸瘘方”,其所谓“有以一方治之者”乎? 且三十六瘘之名亦略嫌重复,如蛙瘘之与虾蟇瘘,其病由与症状相近,蛙形与虾蟇形有何大异乎?蚍蜉瘘与蚁瘘之理亦近是。《鞠瘘候》云“不治成石瘘,化生鞠...世呼为石鞠瘘”,是鞠瘘不过石瘘之一种也,似不当并列而言。 又三十六瘘多不明其病由,如雕鸟鹤瘘、鞠瘘、橛瘘、石瘘、赤白瘘、内瘘等,其中或仅描摹瘘成之形,或以瘘因它病转成,故不明其因也。 又《病源》引《养生方》(又见《医心方》卷二九引《养生要集》)云:六月勿食自落地五果,经宿蚍蜉、蝼蛄、蜣螂游上,喜为九瘘(《医心方》“九瘘”作“漏”)。又云:时而与勿食狗鼠残肉,生疮及瘘(《医心方》“瘘”作“漏”)。 据此,所谓蚍蜉、蝼蛄、蜣螂诸虫致病之由大同小异,似不必细分也,又所谓“食狗鼠残肉”者,盖即所谓《病源》“饮食乖节,狼鼠之精,入于脏腑”也。 六、评骘 综上,三十六瘘之中,颈上九瘘之划分,有其成熟之体系,有可循之规律,有明确之证治方法,流传有自,此为六朝旧说也。 至于基于此扩充而成之三十六瘘,则颇为猥滥无条理,多有其证而昧其由,存其候而失其方,所谓《疗三十六瘘方》之书,当亦不免此种种弊病,故不传于后也;故后世医书,亦以九瘘为常见(《太平圣惠方》论瘘病亦以九瘘为主),而三十六瘘虽经《病源》之整理,依旧“方不次第显其名”也。 谨按医家名数,以三、五、七、九等数为常见,立数有三十六之多者甚少,水证以十水为最显者,而已异说歧出,《病源》云有十二水、十八水、二十四水之名,则无从考之,又有妇人三十六疾者,其下分为十二癥、九痛、七害、五伤、三痼五种病症,而后可一一数之,至于三、五、七等数,或可依中医理论作系统之划分,或可一一枚举之,以其数小,故易免于重复、遗漏也;若不作如是之科分,则必如此三十六瘘一般猥滥无统系也。(六朝方书又有所谓二十种下,则为复合之形式,即系统法与枚举法并用者也,此不详论。) 故依余之见,巢氏立三十六瘘之名,当依三因(七情、六淫、饮食)、三处(颈项、两腋、颞颥)、轻重、有无核等因素,科分之而立其名,如是则为系统性之立名,而非枚举性之立名;今九瘘之名,初观之似为枚举而成,而其以脏腑为根,则是一重系统也;又可依三因科分之,又可以命名之法而科分之,而无重复遗漏,则又是两重系统也;即此可知其胜于三十六瘘之说远矣。 七、余论 故名数苟多,系统科分之则可无遗漏、无重复,枚举之则易有遗漏与重复也;盖医家名数之学,随六朝义疏之风而兴,九瘘之说完成于是;至隋时域内一统,学风嬗变,故《病源》论病由,则三因失其一,知病有发处、轻重、有无结核之别,而不能一一料理之,而三十六瘘之说即出于此时,即此可见其于名数之学,态度暧昧,故使证候含混,徒费口舌也,此亦中古学术风貌之一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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