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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6400字，感谢阅读结缘】 你见过观世音吗？ 我以为我没见过。 也许是玄幻传奇看多了，幻想自己有一个下凡的身份。也许是武术科幻看多了，觉得一身神通俱足才不枉人身。总之机缘巧合，我又攒了好多问题无人解答，所以我想问问这位有求必应的老人家。 但是一直没找到。 我专程去过普陀山，在普济寺里转了许久出来，问同行的朋友，怎么没看见观世音菩萨的像？朋友惊骇道，大殿就是啊。于是，有眼不识菩萨的我，又买了一张香花券进去，隆重的拜了拜。 我还记得，法雨寺前，如雨的硬币掷向高大的香炉，从早到晚。可能，这也是人们寻找观世音，祈求保佑的世间方式。我也还记得，在岛上面朝大海的一段山路边石头上，放着一座很小的观世音塑像，我爬上去，看到跟前散落着好几个一块钱硬币，为了不能免俗的表达敬意，我也掏出了一块钱放好。 再后来，我去了上海玉佛寺、静安寺、东林寺；南京鸡鸣寺、长芦寺；青岛湛山寺、观音寺；太原崇善寺，我在世界最高的室内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塑像前仰望，也碰到过特意赶过去，大悲殿正在修葺无法开放的时候。 我只见到了让我印象深刻的两句话。 一句是，倒驾慈航。它描在牌匾上的四个字，彷佛有光一样。 当时，我以为我懂，其实不是。 另一句是一位美丽的姑娘，看到另一块牌匾后问我的：“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是什么意思？我也以为我懂，哦，是这辈子大家没有缘分体会到慈爱了，但是你们的悲伤，我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我当然是错的。好在我赶快百度了一下。 慈运无缘，谁和你最没有缘，同你不好；你应该用慈悲心来待他，对他最慈悲。一个人就是一切人，一切人就是一个人；“One is all（一是全部），all is one.（全部是一），这是“同体大悲”。 慢慢的，观世音好像不经意就会出现——今天，她的塑像出现在南京西路一家高档商店的橱窗里，明天，她的塑像出现在博物馆的陈列展中；后天，我走进合作伙伴的办公室，她的塑像安静的摆放在书柜上。 是的，那是美轮美奂的塑像。可塑像没有给我答案。 直到我陆续看懂了下面这五十三个故事。 这些故事的主人公，有一些是年长者。 在河南省南阳市黄台岗镇，一名卖菜为生的大姐，推了一三轮车的菜，带着2500块钱，捐了。她和大儿子身体都有残疾。 在河南省鹤壁市，一对六旬夫妻，把打工挣的一万块钱，送到桥镇派出所，托警察送到武汉去，警察要记录，妻子烦了，“（对着警察说）回去回去，这哪有这些麻烦事啊！” 他们的生活本身就是困难的。 在山东省潍坊市诸城，87岁的老人手扶着板凳，勾着背，一步一步挪到村委会捐了1000块。在四川省雅安市汉源县小堡藏族彝族乡，菜贩余邦能，卖钱得了一百块钱，他捐了一张五十，一张二十，两张十块，一张五块，四张一块，两张五毛，正好一百。 在山东省日照市五莲县，两位特困老人徐庆玉、殷元祥到红十字会捐款，一个出了2000块，一个出了1000块，“你们不让捐，我们就不走了”，他们一个戴着蓝口罩，一个戴着粉口罩，赌气了。 在武汉市武昌区铁路小区，93岁的老兵明学纯捐了一万五，“这里面只有一万五千块钱，我的钱不够，我得借我女儿五千块钱”。 够了吗？如果再罗列下去，我也不确定你是否有耐心去看一连串的，好像已经司空见惯的好人好事。 可是“司空见惯”的背后，那个“为什么”并没人解答。许多人面对这些年长者，既敬佩又不理解。 过去，人们敬佩和不理解的人物，往往是英雄。 这是人们希望出现，又不愿意看到的故事。在网上，上万条的评论，参与到了“该不该接受老人的捐款”这个话题。 在黑龙江省双鸭山市集贤县，民警机智的拒绝了一位大娘想捐五万的想法。民警在路上碰到了一位戴着十字条纹口罩的大娘，她说想捐五万块，“什么也不需要我也不需要上电视，我谢谢你们，帮我代办一下”。民警说“我们得请示组织”，然后开车把大娘送回了家。钱没收。 更多的是劝不了的。 因为他们还想上战场。 在湖北省孝感市三里棚派出所，一位早年当过装甲兵的82岁老人，走了40分钟过来捐了一万块，“买点口罩，更好的投入战斗”、“我就想我能干点什么呢，我什么都干不了”。他叫张炳文。临走的时候，派出所民警和老人互相敬礼。 在山东省莱阳市，89岁的老兵徐庆先也出了1000块，“我老了腿疼也不能上战场了”，他戴着口罩，喘气都困难。 在江苏省衢州市，姚爱花拿出爱国卫生运动时期的口罩要捐，那是五十年前的物件。“我老了站不动岗了，这些口罩捐给你们一线的年轻人”。同样在衢州，90岁的名中医林钦甫，重新披挂上阵，治病救人。 在安徽省黄山市，90岁的老太太，拿了1000块钱给村里，村支书说不行不能收，“我都急死了”，“我老了，我也想去帮忙，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见，没办法”。 因为他们被人帮过。 在浙江省湖州市吴兴区，83岁的林子根捐了一万，署名“知恩者”。在河南，一对七旬夫妇拿了1000块，那是10亩地打下粮食攒的。开始被拒绝，老人非要捐，说当时孩子不在了，感觉天都塌了。好在后来有人帮。 最最重要的，因为他们是年长者。有些智慧，确实需要时间——关于这一点，我只能猜。 在山东省日照市，月薪600的环卫工人袁兆文捐了12000，当时他走到东港西湖派出所，扔下钱和一张纸条就走了。“那医生能豁出生命，咱不能做一点贡献吗，我呢，随时随地都可以离开这个世界，我临终的时候，我看到前线上的医生，我才做出这个决定”。“我就是在这个世界上终止了以后，可以在我的人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我没想到，是环卫工人袁兆文给了我一个遍寻不到的答案。 在生命的终点站之前，奉献变成了一件只跟自己有关的事，它从需要复杂的考虑，变成了不可思议的简单——爱心是否会被践踏，不再是一个问题，因为就算他造他的孽，你也在积你的德。 所以，抖音上，一位老妈妈对着镜头说，“那怎么办啊，我又没有法子，我要有这法子，我得替人家！我替一个是一个，我能替一个好人下来我，我替一好人哪，是吧，我现在要我有什么用啊？也不能干活，净吃饭。（帮我）大喇叭里面广（播），你说俺妈能替一个就替一个”。 一个替字，就是千军万马。 所以，山东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孙宪法医生出发援鄂前，她的婆婆当场掉眼泪，“让我公公去地里摘桃枝，在我们老家，折桃枝装在口袋里能保平安，早晨出门的时候，婆婆给我塞了好多桃枝在口袋里”。 所以，黑龙江省大庆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副局长苍安文，86岁的母亲一天给他打八个电话，催着回家吃饭，“孩儿，你多大官啊？赶紧回家吃饭”。 所以，他们是用不被理解的举动来告诉我答案，同时也在向我提问：如果灾难明天降临，今天我要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 这些故事的主人公，有一些是小朋友。 在陕西省咸阳市礼泉县公安局值班室，一个小姑娘放下一个小包裹后就走了，字条展开，上面写着“平时大手大脚，到现在才后悔莫及”、“哪怕只能买一个，帮助一个人也好”、“如果买不了，为坚守我们礼泉的人们买瓶水也成”。 在沈海高速苍南互通口检查点，每晚十点，一个三年级的小男孩，就会过来送宵夜。远处，一辆车右灯打着闪在等小男孩送完宵夜，然后去下一个地点。 在浙江省杭州市，白杨派出所民警黄俊杰开车在辖区巡逻，小区栅栏探出一只小手，“黄俊杰哥哥，这袋巧克力是送给你的，吃巧克力可以让你开心百倍，身体健康，当然不能多吃，吃多了会齁着的，齁着了你就不能当逆行者了”。小朋友戴着黑色的口罩，戴着小兔子的绒毛头套。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一位成年女性，不过此时小朋友是主角。 在海南省海口市，海南中学三个高中女生，两天筹集了12万元，给武汉送去了60吨的瓜菜。有网友其实不太相信，三个高中女生能有这么大能量。 是不是小朋友只是演员，背后是大人？ 这个提问的回答者出现安徽省巢湖市街头。一名视频拍摄者跟着爷孙两人，跟了几条街，因为爷孙两人在免费派发口罩。 “我们送了大概有400多个了” “下雨了早点回去吧” “好马上送完了，送完了就回去” 每一位小朋友的背后，当然有大人的影子。重要的是每一个大人的影子，都是一颗未来的种子。 这些故事的主人公，当然有逆行者。 在广西省贵港市，梁意锦往自己的五菱小货车上堆了自家种的1000斤大米，又买了1000斤鸡蛋、食用油和蔬菜，开了20个小时送到武汉卫计局。“我不仅运送物资，更主要的来当志愿者”。 他写下去武汉的计划：一、先把粮运到武汉；二、捐钱计划；三、留在武汉帮忙；四、二月底平安健康回家。他还自己给自己签了一份自愿书，“我梁意锦自愿向武汉捐粮帮助，一切与他们无关”。 在四川省成都市，24岁的餐饮老板雨衣妹妹，穿着雨衣戴着滑雪镜开车到了武汉，给医生做饭。她对医生说，我做了微辣的和清汤的，你们注意区分一下。医生说，我们不挑，什么都可以吃。这几天吃完了过几天可能就吃不到了。 记者要采访她，她说我可以接受采访，但是你要先给我香料——因为她要做饭。送餐到医院，车还没停稳，一位大姐直接丢了两捆菜进来，跑得太快没拍下来。她说，医生好好治病，我好好做饭，病毒，去你大爷的！ 另一位从成都来的女司机，开了一天一夜的车，送来31吨酒精。卸货时，有人问她话，想好好感谢她，她好像都不大愿意搭理。 “不愿意搭理”，就是这个神韵。汶川地震第二年，我去北川采访，路上遇到一位从北京过来的心理咨询师，我尝试表达赞美，她好像也是不愿意搭理我。我想，一个人在做一件自认为应该的事时，就是这个状态。人不因外部赞誉而工作，工作本身就是最好的奖赏。 在甘肃省陇南市，王东林、成龙两兄弟，驱车1200公里，开了20个小时到江夏一医院，当起了义工。每天搬运物资。不愿给医院添麻烦，吃住挤在车里。“我们是农民，没钱但可以做些力气活尽份力”。 同样逆行到江夏的，还有四川籍放射科医生黄维，他开了1300公里，出发前，黄维和儿子有一段灵魂对话—— “你希望爸爸做一个迎难而上的人，还是懦夫？” “他说迎难而上。然后说完我就走了。” 当天夜里两点，老婆打来电话，黄维自拍了一张照片说睡了。其实他又偷偷开到恩施，撑不住了睡了两个小时，“进了（医院）之后看见那么多和我一样的装扮，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在广州，长途货运司机范超和妻子鲁晓娟，偶然得知一条求助信息，决定义务送一批物资送到武汉——2300公里，20万医用手套，不肯收运费。当时妻子怀孕三个月，不要运费是不被答应的，“给小宝宝的，听到没有，收下！” 在山东省济南市唐王镇，两位农民自费买了10吨大白菜，并在济阳县一位愿无偿运输的大车司机穆先生的帮助下送到了目的地。当时请不到司机，穆先生说“为了这个疫情好多人害怕，这怕个什么，为这个找个司机找不着，我对象跟着来也是为了安全”。六包方便面，渴了喝点水，开车13个小时，返程13个小时，14天隔离期。 在武汉市，一对夫妇自驾到火神山医院送物资，两箱红烧牛肉面，“非典的时候我在急诊科，现在我离开医院很多年了，医院也不让我回去。” 如果我没有记错，“逆行者”这三个字，最初人们是从消防员身上看到的。今天，人们在许多人的身上又看到了这三个字。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拥有不同的姓名，经历不同的人生，来做同一件事情。 我一下子明白了，逆行者，不就是“倒驾慈航”吗？观世音同情人间悲苦，为了普渡众生，倒转回苦难的人间。 在湖南省张家界市，人民医院覃妍缇怕自己选不上，写了一份请战书，把自己夸了一通：我头发短，我有上班不上厕所的习惯，正好可以穿隔离衣防护服。 倒驾慈航，无刹不现身。 这些故事的主人公，许多是无名氏。 在湖北省十堰市，箍着袖套，右手戴着劳保手套，左手捏着钱的老奶奶说，“他们在网上捐款，我不会上网知道不，哎那是我的心意！”，有人问，“你叫啥名字”，“我不说我名字”，走了。 山东支援黄冈的医疗人员缺生活物资，年轻的女子穿着蓝白红相间的睡裤，抱着洗衣液和塑料袋，更多的人提着大包小包走进酒店大堂，地上堆的都是什么呢？我其实看不清，只能觉得是好多牛奶、洗衣粉。 在四川省眉山市彭山区，夜里一点，接省市紧急通知，将派出两名医生五名护士赶往湖北，当地发出这样一条消息：上午九点半估计就要出发，全区医疗系统防护物资零库存，请求大家捐赠一些n95、护目镜和防护衣。时间太紧，若有请马上联系送到区中医院。 到了白天，你就看到有人小跑着过来送东西。那场面，就像《海盗电台》里英国人民听到广播后，驾着小舢板、大游艇去救沉船上的人。“你啥名字，没名字，算了吧，你就写彭山人”；“很遗憾来迟了，来的时候医生已经出发了，我代替女儿跟这些医院点个赞”。 在广东省东莞市，一个男子骑着电动车在派出所门口停了下来，从容的扔下五箱方便面，一骑绝尘。他穿着拖鞋。 在浙江省嘉兴市大桥派出所，大叔骑着电动车，掏出500块钱捐给武汉，然后走了。人们只知道他戴着红色安全帽，腿脚不方便。 在南京市溧水区，两个小姐姐，一个穿着背带裤，一个穿着长外套，小跑着抱着东西跑进派出所。 “这是哪边给的？” “我们私人给的。” “私人？啊？” “走了啊！” “谢谢谢谢！” 在浙江省台州市，一名男人往派出所扔了一个大箱子就消失了。警察拆开包装，大喊一声，n95啊！ 考验破案能力的时候到了。 玉树深藏知其深意，群山高耸尽是无名。 这些故事的主人公当中，有两位的会让我记得很久，他们是生意人。 在苏州市相城区望亭镇，一家消毒设备工厂，平常200套订单全员开足也需要15天，因为疫情无法复工，老板一个人包办编程、刀具、加工、调试，一个人的生产线整整运转了16天，订单全部完成。 另一位老板，白天要在门口劝退求购口罩的外地商人，光贴一张谢客的告知在门口是没用的。深夜，有点薄雾，老板开车打着双闪，护送装载着援助物资的货车上高速。这辆车从创业开始，陪了他十几年，没舍得卖掉，他觉得这辆车一直给他带来好运。他希望也给武汉带来好运。 我想，知其荒谬而义无反顾，也是生意人不用说，但希望有人懂的话吧。 这里是人间。 在广东省湛江中心人民医院，住院的小伙子想吃炒饭，于是，“护士小姐姐回家自己做好给我送过来，我真的很感恩，我以后回去一定加强锻炼，然后好好的做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 酒店有水果，齐鲁医院医疗队员李颖霞自己不舍得吃，从酒店带给病人。于是，40吨莱阳梨发往黄冈。 医生李如芝想吃鸡腿，于是，陌生人来了又走了。“李如芝，这是你喜欢吃的鸡腿，我给你送过来了”。 在安徽省宿州市医院，异地打工者因为疫情断了生计，没钱吃饭看病，于是护士长塞给了他300块钱—— “别指我好吗？” “就指你，你帮了我，你是真正的护士长，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我拿了300块钱，咱们护士长只练不说！” 在浙江省衢州市开化县，执勤点的人没饭吃，于是，七旬夫妻拄着木棍五里山路送饭，饭菜用尼龙带包了两层，再兜上围裙，说是保暖。一根杆子上，一二三四，四个塑料袋。 在湖南省邵阳市，当地医院缺防护面罩，于是，一位女生两天两夜用文件夹自制了600个防护面罩，送了过去。 人间是充满别离的，可是又无处不相逢。 在武汉，伊朗接走了70多个留学生，咖啡师西纳-卡立米留了下来，他说在武汉生活了两年，要每天做咖啡给医院里面的医生和护士喝。 在河北省石家庄市，司机蒋广荣开着115路公交车，车上就一名老人，下车后，老人放下手里的袋子，回身敬礼，蒋广荣以两声短笛回礼。 一位姓叶的朋友，在浙江省乐清市买光了沃尔玛的费雷罗巧克力，送给医务人员。 十三年年前，王冰因肺水住进icu，刘医生给了他第二次生命。13年后，王冰成了山东援鄂医生，在武汉，他再次见到了刘医生。 立春第二天，在浙江省湖州市德清县，凌晨12:40，在外流浪12年的孩子，因为疫情被严查身份，终于被父亲找到。 这里是中国2020年的春天，53个普通人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告诉了我答案—— 年长者的故事告诉我，什么是无缘大慈，同体大悲。 小孩子的故事告诉我，什么是众生畏果，菩萨畏因。 逆行者的故事告诉我，什么是倒驾慈航。 无名氏的故事告诉我，什么是平凡。 生意人的故事告诉我，什么是深深海底行。 因为有他们，观世音就在世间。因为他们真正做到了——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 长久默然之后，我发现提问不是为了找到答案，而是成为答案本身。去活成那个样子。对的，就是你想要去寻找的那个样子。 （文中五十三个故事，根据公开资料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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