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重发。 “商周史T-1”系列其他文: “西求良马”的马。 一) 昨晚无事,看了一会新剧《封神演义》。 太子和费仲领兵 10 万,讨伐冀州侯苏妲己她爹。 哇,好多骑兵;哇,都是骑战。 这是不对的。 殷墟考古证明,车马坑确有车马,但这些马都是从外部传入的。 嗯,商人本土并不产马。 殷墟里的车马,极可能是国家礼仪用具,不是军队标准装备。 所有传世文献,从未提到商人与战车、战马有大规模的联系。 牧野之战,抵抗周人的“商军”,只有步卒,没有战车,更没有骑兵。 二) 马,几乎经历了冷兵器时全部人类战争的刀光剑影,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王朝的更迭兴衰。 如果说,现代兵器中,最核心零部件是发动机。 冷兵器时代,这个发动机,当之无愧的动力之源,是马。 以往,大家喜欢从马鞍、马镫等马具角度,分析骑兵发展。 实际上,骑兵出现之前,先登上战争舞台的,是战车! 嗯,这是全球历史的普遍现象。 海克索斯人灭古埃及,雅利安人侵古印度,主力兵种都是战车。 《诗经》中西周时代,包含后来的春秋,战争形式几乎都是车战。 “修尔车马,弓矢戎兵,用戒戎作,用逷蛮方。” ——《诗·大雅·抑》 晚商至春秋 600 多年,以战车为核心并带领徒兵作战,是当时主要作战形态。 进入战国后,中原诸国才开始陆续有辅助性质骑兵出现。 既然已经有了马,有了战车,为什么没有立即出现骑兵呢? 三) 真正原因,还真不是马具不成熟,而是马本身不够成熟。 古生物学考证,马的起源可回溯到距今 6000 万年前始新世的始祖马—— 始祖马→渐新马→中新马→草原古马→三趾马→上新马→真马。 距今 2 万年冰河时代,真马演化为欧亚大陆泰班野马,后世家马祖先由此诞生。 前 2500 年左右,欧洲野马在中亚草原得到驯养,成为家马的 1.0 版本。 但是,这个版本的马,和现代马来比,个头小,力量弱,速度慢。 直到春秋战国之交,赵鞅墓中车马坑出土的马骨,经检测,骨密度平均还要比现代马低 30%。 可想而知,西周时期的马,版本低,虽可勉强骑行,但各项力学性能远不够完善,只能用于拉车。 你想,车战最明显的特征是什么?四马驾车! 古人甚至为此专门造了个字: 贵得要死,为什么要驷马?不是为了摆排场,而是马少了根本拉不动! 直到东汉,单马驾车才成为历史的主流—— 这背后,就是不断优育所带来的马力的增大。 四) 进入东周,一些产马地区如蒙古草原,马儿驯化为 1.5 版本,逐渐能够载人。 北方戎、狄等少数民族,一定规模的“原始骑兵”开始出现。 “救晋公,禽狄王 ,败胡貉 ,破屠何,而骑寇始服。” ——《管子·小匡 篇》 这里讲的是,周惠王十三年,公元前 664 年,齐桓公的威水往事。 “骑寇”二字,说明北方少数民族的骑兵开始进入中原文献的册页。 不过,由于马鞍、马蹬尚未问世,当时的骑兵肯定不能冲锋陷阵,风驰电掣。 少数民族原始骑兵是怎么作战?主要是两种方式—— 或骑马射箭,或充当战士运输工具。 从世界历史看,与东周同时期的亚述帝国,是较早使用骑兵的国家。 亚述骑兵一般成双成对,一名弓箭手配一名伙伴,战斗时,弓箭手骑马发箭,伙伴为之牵马,稳控马匹。 这个情形,如同今天的战场狙击手,必须配备一名观察员一样。 另一个可能,就是负责将战士输送到战场,然后战士下马作战。 “晋中行穆子败无终及群狄于大原,崇卒也。将战,魏舒曰:‘彼徒我车,所遇又厄,以什共车必克。困诸厄,又克。请皆卒,自我始。’乃毁车以 为行,五乘为三伍。......未陈而薄之,大败之。” ——《左传·昭公》 前 542 年,魏舒把习惯车战的晋军改建为步兵,以步兵对步兵,打败了狄人。 可见,当时北方少数民族虽已拥有大量骑兵,但作战时仍以步兵面貌出现。 这就解释了,战国之前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没有对中原造成巨大困扰的原因—— 当时骑兵的战斗力还很渣! 战国后,长期人工培育,马的进化终于进入 2.0 版本,变得高大强壮,可以骑乘。 战国古墓考古,殉马坑马骨高约 1. 5 米,长约 2. 3—2. 5 米,和现代马没有差别了。 再到秦汉,马鞍、马蹬彻底完善,“人马一体化”彻底加深。 骑兵摆脱以弓箭为主要武器的时代,成为当之无愧的主力兵种,登上历史舞台。 五) 再回到《封神演义》,晚商时,前 1100 年,当时真正的战场大杀 器,只能是战车。 战车的核心要素,是发动机,哦,不,马。 当时,掌握着商人马匹和战车输入渠道的,不是别人,是处于西北边陲的周人。 周武王爷爷季历,因为控制着马的生产,一度被纣王爷爷文丁任命为“牧师”。 随着日益壮大,周人野心勃勃,联合羌、戎势力,对商人老大哥搞武器禁运、技术垄断。 “西伯积善累德,诸侯皆向之,将不利于帝。” ——《史记·周本纪》 所谓“积善累德”,当然不是说他人品好,而是说他实力雄厚、技术领先。 商人一怒之下杀了季历,抓了他儿子姬昌,嗯,就是周武王他爹。 斗争最后结果,出乎人们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周人同意恢复向商人提供马匹—— “乃求有莘氏美女、骊戎之文马、有熊九驷,他奇怪物,因殷嬖臣费仲而献之纣。纣大说,曰:‘此一物足以释西伯,况其多乎!’乃赦西伯,赐之弓矢斧钺,使西伯得征伐。” ——《史记·周本纪》 “骊戎之文马、有熊九驷”,都是当时 1.5版本中的良马。 商人释放了姬昌,并授予其象征军事力量的“弓矢斧钺”。 可见,商周之间当时的实力天平,已经出现倾斜—— 表面上,商人掌控着周人的生死,周人需要贿赂才能活命; 实际上,商人已经力不从心,只能用军事授权来笼络,换取西部安宁与获取马匹。 掌握着顶级资源——马的生产,得到中央政府笼络、扶持和输血, 实力不断壮大。 这就是周人得以代商而立的背后逻辑。 这个故事,到了西周后期又一次重复上演,只不过主角变成了秦人。 六) 牧野之战,周武克商,哪里有什么天命所归—— 是偷袭战下的技术优势和军事装备碾压! 《史记·周本纪》寥寥几十个字,勾画出东亚大陆有史以来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战。 “武王使师尚父与百夫致师,以大卒驰帝纣师。纣师虽众,皆无战之心。纣师皆倒兵以战,以开武王。武王驰之,纣兵皆崩畔纣。” 双方刚交锋,“大卒驰帝纣师”,“武王驰之”,纣王军队一触即溃。 周人让商军瞬间“倒兵”的杀手锏,就是“大卒”,嗯,战车,也叫戎车。 “王既以虎贲戎车驰商师,商师大败。” ——《逸周书·克殷》 因主力东征,朝歌空虚,临时拼凑的商军,缺乏的就是“大卒”! 周武王一个“驰”字,多么生动。脑补一下,你开着虎式坦克压向漫无边际的羊群。 《尚书·武成》后来追忆,大肆渲染战争的惨烈,“血流漂杵”什么 的,瞎扯。 还是《诗经·大雅·大明》写得好,文采飞扬,云淡风轻: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 威武雄壮的战车,和羌族大首领姜太公牢不可破的同盟,才是我们打得赢的实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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