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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雲,似錦。

 糖是甜 2020-02-17


过年,过的是一年当中最华丽的日子。

现今充实的物质生活,不可避免地冲散了一些生活仪式,但是我们对这些年节日子的装扮,仍带着记忆深处的期待与欢悦。

在我们的年俗情结里,过新年,要穿新衣。从内到外都喜洋洋的,发自内心就觉得是过年了。在万象更新的氛围里,不管多华丽鲜艳的衣服,都化成了年的颜色。

如果有一种衣料最能代表年的气氛,“云锦”是当之无愧的。“孔雀妆花云锦烂,冰蚕吐凤雾绡空,新样小团龙。”云锦,宜喜庆,宜富丽,正适合节日里的张灯结彩,欢天喜地。

中国有“四大名锦”:蜀锦,以地域命名;宋锦,以朝代命名;壮锦,以民族命名;唯独云锦,从天边取了一个超凡脱俗的名字,用绚烂的云霞,映衬人间的美丽与祥和。

裁一片云锦,织一段岁月,一层层,一簇簇,铺开人间一切繁华。

南京地区曾流传着一首民谣:“大脚仙,咸板鸭,玄色缎子琉璃塔。”其中的”玄色缎子”,指的就是云锦。

民谣里提到了几件南京的特色风物:戏谑的“大脚仙”,俗常的“咸板鸭”,还有地标性的“琉璃塔”——与它们列在一起,云锦可以显现出独特之处。单一个“玄”字,就能看出这缎子不是凡物。

玄,既指色彩,也有深重、浓厚之意,还透露着神奇、微妙的意味。云锦上的云,不是平日晴空上的淡淡白云,而更像是年节里的七彩霞光。经过金彩的辉映、璀璨的渲染,从红红火火的闹市,接连着五彩缤纷的夜空,在天地之间交织出一片流光溢彩,令人流连忘返。

“一片彩霞迎曙日,万条红烛动春天。熠熠生光的云上,有勃勃春意,在忽明忽暗里涌动。

华丽得令人迷乱的云锦,有“寸锦寸金”之称。有云锦出现的,也一定不是寻常日子。

锦,本来就是代表最高丝织技术的织物,相比于绸、缎、绫、绮、帛等等,技术更繁难,成本更昂贵。《释名·采帛》中说:“锦,金也。作之用功,重其价如金,故惟尊者得服之。

云锦,却还嫌那样的富贵感不够,大量运用金、银和孔雀羽线,让金光在典雅的图案上穿行、跳跃,像年节里的欢悦与喧腾,兴高采烈,不息不倦。

事无巨细的节日,在云锦里铺陈开来,繁华而庄重,热闹而有趣,合着内心的憧憬,裹起周身的幸福。

说云锦,就不能不提江宁织造;说到江宁织造,就不得不提曹雪芹。

曹家先辈曹玺、曹寅、曹颙、曹頫,三辈四人出任江宁织造总督六十多年。曹雪芹自小在云锦环境中耳濡目染,所见皆是极品,故而在《红楼梦》里也是信手拈来。

《红楼梦》里的重要人物,大都有一身云锦华服。王熙凤穿的“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宝玉穿的“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凤姐穿的“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都是云锦所制。此外,贾府的室内装饰、朝廷赏赐、民间礼品,亦多用云锦。

云锦,是曹雪芹早年富贵生活的留影,也成了孕育《红楼梦》的土壤。一场人生盛宴,道尽世间繁华锦绣,似云锦般美不胜收。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一回,晴雯所补的“雀金裘”,文里说是俄罗斯国织的,但从历史和工艺上考证,也应是典型的云锦制品。

雀金裘之华贵,独一无二,不可再造。宝玉第一眼看时只见“金翠辉煌,碧彩闪灼”,贾母、王夫人强调“就剩下了这一件”,“仔细穿,别糟蹋”。精巧的晴雯,只用一种丝线,便织补得几乎天衣无缝,但是相对于真正的织锦工艺,还是太粗糙了。

云锦的织造过程,由上下两人配合操作,拽花、盘织、打纬、送经与卷取等工艺,都要靠手工完成。每一道工序都相当于一次再创作。织工默念口诀,眼观机杼,脑中配色,手足不停,心无旁骛地投入织造当中。

劳苦大众日常的辛劳,织就了云锦的惊艳,也熏染了一座城市的气质。“金陵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南京的老地名,如锦绣坊、颜料坊、大行宫、淮青桥,都让我们想起当年的云锦繁华。

华贵的云锦,是从寻常巷陌中升腾起的烟霞,一如年节,是在家常琐碎里被热烈升华了的日子。它们不似日常,却是被堆垒的日常推到了极致的尤物,在安常守故中,成为我们周而复始的向往。

在江宁织造府最繁华鼎盛的年月里,云锦固然是达官贵人彰显身份的标志,但要在节庆或其他隆重的场合才披挂起来。

每逢“朝觐燕飨,祭祀宾客”,官绅人家必须穿上云锦这样的华服才成体统,不仅能彰显雍容华贵的风范,也营造了节庆活动的仪式感。

如意吉祥,是人在节日里不变的心愿。一切有吉祥寓意的节庆图案,都可以在云锦上找到。“二则、八宝、仙人、芝鹤、夔龙、芙蓉、牡丹、鸾凤、云霞、麒麟、麚鹿、楼阁、荷渠,锁纹回复,流波杂沓。”龙的矫健翻腾,凤的飘逸潇洒,云彩的流动自如,海水的澎湃汹涌,缠枝花卉的优美流畅,飘带的转折灵活,都能撷取入画。

不论时代如何变化,中国人视觉里的吉祥符号,一如既往。

吉祥如意的云锦,不知装扮过多少人家的年节光景。南京六朝金粉,有过多少繁华,如今大多已经淹没在历史里了。

毕竟,在快捷高速的社会,简约合身才是时尚的首选,谁会分一眼给色彩斑斓、装饰传统的云锦?谁又会花重金买一件几乎不穿的衣服呢?

云锦,就像那些甜蜜而陈旧的岁月,被珍重地压在了箱子的最底层,兀自散发着幽幽的熏香味道。它默默守候着锦绣的记忆,只期待那些逝去的年华被重新打开时,依然鲜活,不曾褪色。

我们的生活越快速,越有些东西无暇顾及。传统的春节,应是迎新送旧的时间,而如今我们更愿意借着这缓慢的日子,从中获取一些怀旧的温暖。

曾经的高贵与美好,不管是束之高阁,还是压在箱底,终究需要一个时间和场合,将它唤醒。春节如此,云锦亦如是。

昔日世间的万般繁华,飘落在了哪里?又将如何拾起?当某种色彩或某个图案重现时,总有那么一瞬间,会让我们顿生恍若隔世之感。怀旧也好,重现也罢,我们在寻找的,都是心的归处。

云,落在了锦上,映在了年的故情里。华丽的色彩、热烈的情感,在沉淀的岁月与故事里层见叠出,挑动着心的祈盼。这一片金碧辉煌,是流动的风景,也是永恒的热望。

编辑 | 日月

-参考资料-

《南京云锦》薛冰



五九 第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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