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两本关于流感的书

2013年12月底，奥特姆患上了流感，扛了好几天，还是不舒服。她去社区医院看病，不发烧，肺部无感染，流感检测阴性。医生还是让她住院了，用抗生素，几个小时后，她的病情恶化，要转去匹兹堡梅西医院，用救援直升机，直接送进了ICU，上ECMO，把血抽出来，去除二氧化碳，加入氧气，再输回血管。但她的泵血能力不行了，心跳停了。医生打肾上腺素，转院，去长老会医院，做开胸手术，把原来股静脉引出颈静脉泵入的 V-V ECMO 变为从右心房引出泵入动脉的 A-A ECMO（我不懂这是啥，就是把管子插在心脏上了吧）。奥特姆缓过来了，一个多月后出院，医疗费200万美元，她有保险，只需支付18美元。这就是一个重症流感病人的经历。

这是《致命流感：百年治疗史》前言中的病例。我是先看了《大流感》一书，又看了这本《流感治疗史》。

《大流感:最致命瘟疫的史诗》写的是1918年肆虐世界的流感，所谓“西班牙流感”，流行病专家估计，当年全球丧命的有5000万到1亿人。当年的医学，对病毒的认识刚开始，科学家在流感病人身上找不到病原体。当年的医生倒也是恪尽职守，什么招都用，也爱宣传自己的药有效，他们用吗啡、用阿司匹林，用可待因、阿托品、洋地黄、番木鳖碱，用奎宁，用伤寒疫苗，还往体内灌小苏打，有的医生会把所有已知的疫苗都注射到病人身上。有一位医生给25个重症病人注射过氧化氢，25个人里死了12个，这位医生还宣称，我的疗法有效，剩下13个没死。当然，事后，有老实的医学工作者承认，我们对大流感的诊治，跟14世纪佛罗伦萨医生面对黑死病时差不多。

《大流感》这本书，一半篇幅写瘟疫流行，一半篇幅写医学教育与研究。1873年，巴尔的摩一位银行家去世，留下350万美元的财产，捐献出来要建立一个研究型的大学，这就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1901年，小约翰·洛克菲勒的外孙子死于猩红热，洛克菲勒家族拿出一大笔钱成立洛克菲勒研究所。这是有钱人做的好事，后来对付大流感的科学家大多出自这两个机构。

洛克菲勒研究所的奥斯瓦尔德·埃弗里是研究肺炎的专家，大流感时去医院考察，流感病人好多都是死于肺炎，埃弗里的任务就是找病原体，找不到。他说，搞科学研究，失望是家常便饭。大流感过去25年，他还在研究肺炎球菌，期间有差不多十年没发表论文，到1943年，他年过六十，名义上已经退休，忽然通知洛克菲勒研究所的科学指导理事会，说要提交一个论文，主题是，“导致肺炎球菌类型转化物质的化学性质研究：由肺炎球菌三型分离出的脱氧核糖核酸片段的诱导转化”，1944年2月，这篇论文在《实验医学杂志》上发表。DNA——脱氧核糖核酸，这是一位瑞士学者在1868年分离出来的，没有人知道它的功能，这种分子看上去太简单，遗传学家此前认为，是蛋白质携带遗传密码，蛋白质分子结构复杂，但埃弗里的论文证明，是DNA携带着遗传信息。从1868年DNA分离，到1953年克里克和沃森发现DNA结构，隔了小一百年。

大流感中还有一位科学家战斗在前线，他叫保罗·刘易斯，1908年他在洛克菲勒研究所的工作，发现并证实小儿麻痹症，是由病毒引起的。他研制成了一种疫苗，只针对猴子做实验，效果是100%，但小儿麻痹症的人体疫苗是1952年才研制出来，到70年代，美国本土才消灭小儿麻痹症。

刘易斯是实验室工作者，不是临床医生，他要干的事是找出病原体，找出病因，如果可能，研制出抗血清或者疫苗，这是他的工作方向。大流感之后，刘易斯加入普林斯顿大学的一个动物病理研究所，他本来有机会去一所大学拿高薪，获得终身教授职位，可他还是想搞明白大流感。遗憾的是，他的研究没有什么结果。1929年，刘易斯在巴西考察黄热病时去世。他的门生，理查德·肖普在1930年代证明大流感是由病毒引起的。

《小儿麻痹症的终结》画册，2003年第一版，25.5*20.5厘米，160页

《大流感》一书写了好几十位科学家，看他们的研究工作，真是辛苦。比如有一个章节写纽约实验室的工作，实验室要清洗和消毒的玻璃器皿一共有220488个，科学家忙着刷瓶子做实验，纽约城里就因为流感，多了两万个孤儿。一边是紧锣密鼓、却不一定有成效的研究，一边是死神收割人头，没有哪一位“大神”忽然就有法子拯救世界。

所以，这本书我看完了之后，又赶紧看《致命流感：百年治疗史》，想看看科技进步瘟神消退。这本书是一位英国医生写的，看完之后，更悲观了。作者在急诊室里看过数以百计的流感病人，大多数时候就是让他们回家，躺着，多喝水，喝鸡汤。给点儿退烧药，如果有肺炎，输液，用抗生素，严重的就住院。作者最核心的意思是，扛过去。健康的人都能扛过去。

《小儿麻痹症的终结》画册，2003年第一版，25.5*20.5厘米，160页

现在对付流感，就两个招，一是吃药，二是疫苗。

奥司他韦是吉利德公司研发的，以5000万美元价格卖给了罗氏制药，罗氏制药靠奥司他韦大赚一笔，最大的客户是美国政府。美国政府买奥司他韦是当作战略物资，1999年美国疾控中心在全美建了好几个巨大的仓库，存放各种应急药物，价值超过70亿美元，每年运营成本5亿美元，里面有灭菌器、发电机、针头、药品、用五加仑水桶装的疫苗、防护服等等。还有奥司他韦，专家相信，奥司他韦能有效降低肺炎风险，将住院率降低一半左右，还会降低死亡率。作者用很大篇幅来讲奥司他韦到底有没有用，相关研究是否跟罗氏制药利益相关。他话里的意思是，这种药作用有限，最多能让流感症状早一天消失。但降低住院率是疾控部门首要考虑的问题，医院不可能在流感季空出床位等病人，医院床位都是要创收的，跟饭馆桌子似的要翻台。政府害怕人们挤兑医疗资源。

打流感疫苗像赌博，每年流感病毒都发生变化，疫苗也随之变化。世界卫生组织在80个国家设有110个流感中心，接受来自流感患者的鼻涕和咽拭子，发现新的病毒株，就送到伦敦、亚特兰大、墨尔本、东京或北京的 5 个合作中心中的一个，进行分析。世界卫生组织每年召开两次会议，2月份是北半球，9月份是南半球，整理信息，并为即将到来的流感季推荐疫苗配方。跟时装发布似的，提前半年多预告下一季。运气好的时候，疫苗的有效率会达到 50%~60%。运气差的时候，只有10%，比如2004-2005年的流感季。 2014-2015 年流感季有效率仅为 19%。2017-2018 年流感季，有效率不到20%。美国疾控中心的数字，2017到2018那个冬季，全美共有8万人死于流感。

《小儿麻痹症的终结》画册，2003年第一版，25.5*20.5厘米，160页

美国鼓励所有人打流感疫苗，英国不鼓励健康的成年人打疫苗，这是成本效益的考虑。作者提供了一个数字，2014年，英国流感死亡率为 0.2/100000，美国为1.4/ 100000。美国的流感死亡率是英国的7倍，但他强调，每个国家对流感病例的定义不同，统计口径不同，所以这样的数字解读要谨慎。总之，作者给出对待流感的态度是keep calm and carry on。保持冷静，听天由命。

《致命流感：百年治疗史》中写到几个人，让我印象深刻。

一个年轻人，抓住奥司他韦发财，他20岁就被罗氏聘请为游说专家，向美国政府兜售奥司他韦，没过两年就买大别墅买保时捷，30岁时被查经济问题，他邀请朋友搞大派对，喝香槟，在派对上给自己脑袋一枪自杀了，临死前把自己的理财产品都给了老婆。

还有一个人，叫哈尔丁，瑞典人，1949年到美国留学，他研究流感。1950年认识了一位病毒学家，那位病毒学家跟他说，你要搞清楚1918年大流感的病毒，就去北边，寻找埋在永久冻土中的受害者，当年爱斯基摩人的村子好多都被团灭。哈尔丁1951年前往阿拉斯加，挖出来五具遇难者的尸体，但没找到病毒。刷，46年过去了，病理学家哈尔丁退休在家了，他看见另一位年轻病理学家陶本伯格的文章，后者从美国军事病理学研究所的档案中发现了1918 年病毒基因序列。两人一联系，陶本伯格建议，你应该再飞回去找一趟。72岁的哈尔丁回去再挖，自己出钱，这回他找回了有价值的遗体。陶本伯格完成了1918大流感病毒基因构建模块的序列。但他说，我们仍然不知道 1918 年流感病毒是一种变得突然致命的现有流感病毒的重组，还是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新型病毒。我们仍然不知道为什么1918 年的流感病毒对于年轻人特别致命。

科学家现在搞明白的病毒是3000种，科学家估算，大自然中存在的病毒是16万种。

得到app上有我对《大流感》一书的解读，《致命流感：百年治疗史》由社科文献出版社出版，因为疫情原因，还没下印厂。

读这两本书，就是想有点儿掌控感，知道流感、肺炎、瘟疫啥的是怎么回事。看完之后自然有些感概，文青的感慨，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来我又看到一本画册中的几张图片，模模糊糊的，画册叫《小儿麻痹症的终结》，一位巴西摄影大师的作品，感概都在图片中。

巴西纪实摄影大师赛巴斯蒂安·萨尔加多

《小儿麻痹症的终结》画册，2003年第一版，25.5*20.5厘米，16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