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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瓷修复大师:重塑文明碎片的人

 李平东方明珠 2020-02-20

中国陶瓷的诞生源于这个民族对于土地的依恋和深情,正是黄土地让我们的祖先用熊熊的炉火烧制出了陶瓷,同时也让中国的画家能在颜料里寻觅色彩,把色彩和玻璃化的呈透明色的硅酸盐融为一体,在画面上用细如蛛丝的线条或阔如花瓣的粗笔勾勒出充满生气的花园和湖塘、山泉和瀑布、亭台和桥梁、蝴蝶和蜻蜓。同时基于对时间和空间玄学的沉思,中国陶瓷的绘画、造型和釉彩都充满了出世的空灵感,尽管那些画面的内容描绘的是尘世的生活。

中国的窑工们总是力求能创造出超越历代王朝兴衰的永恒艺术品,所谓“百代消亡,一瓷永寿”。

明代大科学家宋应星所作的《天工开物》瓷器篇

历史或人为造成的残缺不是一种美,而是令人扼腕叹息的缺憾。于是那些身怀修复绝技的大师们肩负起了挽救破损艺术品的特殊使命。借着《我在故宫修文物》纪录片掀起的热潮,外界世人又重新看到了这个有着特殊生命体验的职业——文物修复师。

据了解,目前中国从事古陶瓷修复的专业人士不过200 多人,其中被称为修复“大家”的也就区区几位而已。除了故宫里已被人熟知的,在上海及长三角地区还有这样几位陶瓷修复大师。

所谓“大巧若拙,大工无痕”,这几位堪称当今国内古瓷修复“高手”。正如那句西方谚语:“人之所以成为人,狮子之所以成为狮子,自有其道理。”他们每个人的个性不同,修复的技艺也是百家争鸣,但有一点:他们都太像年代久远的古瓷了,身上不再有新瓷一般刺眼的光斑和火气。只有这般沉静的心境方能去修复那些脆弱的艺术珍品。

蒋道银

举重若轻

有机会造访上海博物馆的人们,可能会惊叹于玻璃罩内那些古代陶瓷艺术品的精美绝伦。或许他们不曾想到,这些集聚了中国历代工匠们毕生心血烧制出来的绝世名瓷,这些完美无瑕的珍品,曾经是那么的脆弱不堪,要么粉身碎骨,要么残缺不全。

这一切,没有比高级修复大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蒋道银再了然于胸的了。蒋道银早年曾在上海戏校学习舞美设计,在那里积累下来的绘画、造型经验为后来进行古陶瓷修复提供了必不可少的条件。蒋道银靠着坚韧不拔的钻研精神,通过明学偷看,略窥门径就深入堂奥(过去身怀绝技的工匠常留一手,唯恐“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成为这个行当中声震海内外的翘楚。

蒋道银

一提到中国瓷器,必然提到闻名于世的宋代汝、钧、定、官、哥五大名窑器。所以自宋元以降,明清两季,尤其民国,宋瓷皆为历代藏家所宝,尤其受明清两代帝王之珍爱。

2017 年10 月3 日上午,在苏富比香港2017“俊雅清凝—乐从堂藏宋瓷粹珍”秋拍会上,北宋汝窑天青釉洗以2.94 亿港币(含佣金)刷新了中国瓷器的全球拍卖纪录。

正因为五大名窑的瓷器传世不多,而略有破损,必然身价大跌,需精心修复,方能使五大名窑器展示其傲视天下名瓷的艺术风采。

重见天日的元青花

元人在瓷器上表现出厚重和简洁,造型概括洗练,挺拔舒畅。元代蒙恬将军图青花玉壶春瓶是国粹中的精品,无论是“国宝大典”还是“中国陶瓷大全”等图册均有此瓶较详细的记载。

这款名器1965年出土于湖南省常德县。瓶高29 厘米,底径9 厘米,口径8.5 厘米;瓶为长细颈、喇叭口,内缘绘九朵如意状云纹。其腹呈圆球形,腹部绘有五人,端坐旗下的正是秦大将军蒙恬;他身后站一挎剑小卒,双手举旗,旗上书有“蒙恬将军”四字;将军前方一持弓武士左手向后指向一俯伏在地的文官,另一武士手擒文官,背景穿插松竹山石。画面主次分明,人物栩栩如生,是一幅难得的艺术佳作。瓷瓶圈足外敝,绘有卷草纹,线条流畅。综观历代青花,为画面题款的仅此一件。

蒋道银修复好的元代蒙恬将军图青花玉壶春瓶

该器出土时已经破损,口沿残缺二分之一,尺寸为8 厘米×2 厘米。曾经修复,因工艺粗糙,效果不甚理想。

蒋道银制定的修复方案是:第一步,审定,拍摄损坏照存档,然后进行清洗。将器物放入超声波清洗器内,在清水中加适量化学试剂加热处理,开机2 至3 小时后修复处自然脱落。在清洗过程中发现瓶内存有大量沉积物,沉积物中埋藏两块青花残片,经仔细清洗后确认与该器吻合,这两片珍贵的残片出土后深藏瓶内半个世纪不为人知,这次修复被重新利用,而且做到原汁原味,还其真面貌。第二步才是修复,采用无色透明双组分环氧树脂将两片青花残片粘接复原,残缺处用瓷粉加合成材料进行补缺。第三步,待器物完整后,做底色、绘彩、上釉、罩光,这一系列工序均采用机械与传统的手工绘制相结合的方法,直至最后完成修复。最终,这款国粹精品重又完好如初。

高不可攀“瓷配瓷”

香港佳士德拍卖公司曾以2000 多万港币拍出了一个明永乐青花扁瓶。在上海博物馆也有一件同样的珍藏了数十年的明永乐青花扁瓶,只是因缺耳、缺环、缺颈、缺盖而长期闲置在库房。此时上海博物馆新馆已经对外开放,因陈列需要决定修复这件青花扁瓶,而采用的方法便是古瓷器修复中最难也最有挑战性的“瓷配瓷”。“瓷配瓷”是指古陶瓷残缺部分用陶瓷器去补缺,这一工艺对于一般修复者来说是一门高不可攀、不可思议的工艺。它要求修复人员必须熟悉陶瓷器制作工艺,要掌握各个时期、各个窑口的风格、特点,有关瓷器的胎、釉彩的配方,以及成瓷后的收缩比例、器物拼接处的处理、新器做旧等一系列高难度的技术问题。

蒋道银修复好的明永乐青花扁瓶

蒋道银遍查资料,得知有此同类器物的只有北京故宫和台北故宫,于是专程到北京故宫取样。蒋道银两度赴北京,承蒙故宫陶瓷库房鼎力协助,让其破例进库房,摄影、标制尺寸、绘制图案,使他获得完整的第一资料。再将资料进行整理后输入电脑,由电脑计算、筛选,打印出效果图。随后进行传统的手工工艺制作,其胎釉彩的配方、窑具、窑炉、燃料、火候必须按照当时当地的风格制作窑烧。为此他再赴景德镇市与有关单位联手,研制明代永乐时期的青花彩、釉、胎的配方,按照当时的制作方法,烧制出一批跟原件风格极其相似的瓷片,再进行挑选。选出其中一部分理想的瓷片,用微型雕刻机稍作切割打磨,吻合后再去釉做旧,去掉新瓷的极光,做出自然老化的效果,然后安装成型。可以说一块瓷片的复制比一件器物的修复复杂得多。

鲁迅赠与泰戈尔的描金彩瓷咖啡具

瓷器虽然起源于中国,但自中外文化交流建立后,其身影逐渐出现在世界各国。

明成化素三彩鸭形香薰原是一堆46 块的碎瓷,最小的碎片只有赤豆大小,是出窑时因有瑕疵,为杜绝流入民间,被督窑官残酷地击碎埋于地下。蒋道银修复好。

在工艺上,西洋瓷器以中国瓷器为基础。在形式上,则更加贴近西方人的生活需求与理念。比如鲁迅赠与泰戈尔的瓷器咖啡具。1924 年,泰戈尔为寻求灿烂的华夏文明来到中国。彼时正值他64 岁生日,新月社在北京演出《齐德拉》为其庆生。鲁迅也前往观看,并赠与泰戈尔两件描金彩瓷咖啡具。然而,这份具有时代意义的生日礼物却在日后遭遇了破损。两碟分别碎成8 块与12 块;一个杯子碎成10 块,另一个则断了把手。损坏的情况不太乐观,但对于古陶瓷修复专家蒋道银来说这并非难事。虽然是西洋瓷器,修复工艺却与中国瓷器基本一致,只是纹饰有所不同。最后,在蒋道银的精心修复下,这两件咖啡具终于完好如初。

汉代三足陶鼎修复——3D 打印技术在文物修复、复制中的运用和探索

古陶瓷修复不是简单地把碎瓷片黏在一起,它是一项综合造型、雕塑、色彩、书法、绘画、化工等多项技能的特殊艺术创作。时至今日,随着科技发展,它未来的可能性也将不可估量。如今3D 打印技术也逐步应用到陶瓷修复中,除了材质上的不同,打印出来的光敏树脂的模型与原器物在外观上是看不出区别的。

汉代三足陶鼎这件器物的修复理念不同于普通的展览陈列修复,本着保护为主的原则,对原器物最小干预的前提下,将现代科技三维立体扫描及3D 打印技术结合传统的着色工艺对器物进行扫描、打印及修复。

通过3D 打印技术修复好的汉代三足陶鼎

汉代三足陶鼎,短直口、斜肩、鼓腹、腹部凸起弦纹、双耳、兽足;器物内侧与底部留有经烧结后形成的火石红,表面有“暴汗”现象。“暴汗”是指在不挂釉的陶器上,经过入窑焙烧后,器表面出现一种极薄的亮层。这件器物“暴汗”处断面极薄、形状自然且均匀,“暴汗”部位多在器物的口沿与肩部,越靠下方它与胎体结合越不紧致甚至有些地方已剥落。

复制件打印成型后,采用传统的着色工艺对其上色、做旧。将仿釉颜料与稀释剂相调和,用喷笔先将器物基底色整体地喷绘一层,使得整体色相与原器物相接近。再选用与原器物色彩风格一致的矿物质颜料局部弹拨、上色、做旧,仿制出本身“暴汗”处的光泽度。

从业40 余年来,除了上面几件代表作品,在蒋道银手中“复活”的还有唐彩绘侍女俑、元青花凤首扁壶、明成化素三彩鸭薰等国宝级古陶瓷600 余件。

在陶瓷器修复行业内,历来是父子相袭、师徒相传,没有特殊原因一般不传女性。而上海直至上世纪70 年代有的老艺人仍拒绝传授,故有些技术因老艺人的去世而失传。

值得欣慰的是,2017 年3 月1 日,中国高校首家“文物保护与修复学院”在上海视觉艺术学院揭牌成立,从这里将培养出更多理论研究与实践操作相结合的高水平新生力量。

据了解,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相关专业(油画保护与修复、陶瓷保护与修复、纸本保护与修复)自2008 年起在美术学院开办,现已招收9 届学生,毕业生共4 届(2013—2016 年)152 名。培养的学生正显示出优秀的专业素质,整建制班级学生在领衔教授的带领下,多次走出校门,承接重点项目(如“南海1 号”)、文博场馆(新疆伊犁博物馆)等驻地修复工作,得到国家文物局以及业内广泛好评。

如今在蒋道银的门下,他的学生有许多是女孩子,“女孩子做事心细,沉得住气”。2012 年起,蒋道银担任上海视觉艺术学院教授,同时为全国各地的博物馆、文物商店、收藏爱好者做示范讲学,他将自己的时间花在了讲课和总结经验写论文上,同时还进行修复工作的科研项目研究。蒋道银的所作所为是旧时老艺人无法做到的。

于爱平

妙笔回春的瓷医

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中出镜的年轻瓷器修复师纪东歌、南京博物馆的周璐、南京艺术学院的教授周庆……这些文物修复界的后起之秀都是师承古瓷修复大家——于爱平。

于爱平

在瓷器修复界里,于爱平作为资深专家可谓“巾帼不让须眉”。1972 年于爱平从上海市光明中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上海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工作,于爱平师承卜允辟先生,专攻文物修复,至今已经有近50年光景。1999 年春季,上海某拍卖公司的展品目录图样上有一对康熙年官窑斗彩花卉小酒盅十分引人注目。其标价在8 万至10万元人民币。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拍卖预展的前三天,其中一只酒盅被人不慎打得粉碎,肇事者和拍卖行负责人为此寝食不安。于是,经人介绍找到了于爱平,于爱平在三天之内,用其出神入化的修复技艺将酒盅“完璧归赵”,拍卖公司也实事求是地标明其中一只酒盅系破损后修复好的。出乎大家的意料,在拍卖中这对酒盅的成交价反而超过原来的底价,以12 万元人民币成交。于爱平从此名扬文博界。

妙笔生花

俗话说“破镜难圆”,瓷器修复,最难的就是做到无痕,做到真正“破镜重圆”。所以于爱平一直坚持使用最费时、最耗精力却也最细腻无痕的方法——笔涂法。

说是笔“涂”,实际操作起来要精细得多。只有亲眼看看,才知道这一套流程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好的。除了心细手稳,还需要具备扎实的绘画功底和足够的耐心。特制的毛笔一层层描画,以常人不易察觉的细微变化一点一点接近最终的目的。在这以千计的笔触中,只要一笔出了问题,就可能前功尽弃。

“ 南海一号”出水文物,宋代龙泉大盘,于爱平修复代表作品(修复时间:2017 年 7 月)

先进的修复工具层出不穷,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费劲的毛笔呢?于爱平说:“我们修复古瓷,是以最小干涉为第一原则。新的材料、工具,我都在关注,也经常会试用,但是最终的原则只有一个,必须是可逆的,不破坏文物的。”以毛笔作为修复工具,第一能达到最小面积的干涉,这是普通工具所不能比拟的;第二是瓷质感强;第三是过渡自然。正所谓慢工出细活,经于爱平之手修复的明清瓷器,尤其是釉上彩瓷器,和原物相比难做区别,修复手艺可谓“天衣无缝”。当今社会大家追逐“手作”,不就是因为其中蕴含了更多工匠的智慧和汗水么?于爱平老师的选择,既做到了修旧如旧,也是工匠精神的体现。

除了“笔涂”这门独行天下的神技,于爱平另一样为人称道的是她修复的釉上彩瓷,几乎达到了天衣无缝的境界。凡古瓷的冲口、崩口、炸肚等缺憾,经她修复后敲击不闻破碎声。而且她使用的修复材料的老化时间可以持续8 到10 年。一次,有人委托她修复一尊缺损了手的瓷观音。于爱平翻阅了大量有关观音的图文资料,参考了福建德化窑和明清江南木雕观音及佛像的手指形态,这才动手修复。于爱平事后说:观音的手指造型不同于戏剧舞台上的“兰花指”,也不是窈窕淑女的“葱根指”,而是丰满、端庄又风韵多姿的观音指,必须与观音的特色相配,难度极高。当藏家见到于爱平修复的观音像后,击节赞叹:“西方维纳斯像的断臂,至今无人能接。而于先生却能将东方观音菩萨的手指接活!”和许多修复大师一样,于爱平也十分重视瓷器的鉴赏知识。为了修复一只残缺不全的元青花玉壶春瓶,多次在上海博物馆的元青花展柜前驻足揣摩,了解元青花玉壶春瓶的器皿口径,外方内圆的角度,白瓷的净度、亮度,青花的色釉等等,待心中有底, 方才下手修复。

于爱平修复的宋代影青瓷盘,三星堆博物馆藏品。

有如此巧夺天工的技艺,许多博物馆多次邀请于爱平修复馆藏文物瓷器。比如三星堆博物馆、重庆文化遗产研究院、江西高安博物馆、景德镇考古研究所等等,“南海一号”沉船也有一批文物专门请她进行了修复和指导,还与中国社科院合作修复了景德镇首批出土的御窑瓷器。众所周知,博物馆修复有个准则,即不能破坏或者改变文物本体,不能做主观臆造性修补,所有的修复步骤都必须是可逆的,以便随着科技发展,如果未来有更理想的修复材料时,完全可以还原再次修复,文物本体(真的部分)则完全不受影响。而这,也是于爱平在修复事业中所一直追求的。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还要保证商业修复品质,难度可想而知。

现在,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年轻大学生络绎不绝来到她的工作室“古陶精舍”拜师学艺。踏进人头攒动的“古陶精舍”,桌上摆满了鼓风机、喷笔、化学试剂、笔刷、调色板等修复工具,其家中来不及修复堆积如山的瓷器对我而言,却是每走一步路,每移动一盏摄影灯具都是如履薄冰。于爱平这样一位当代奇女子,做出了许多在旧时修复界不敢想象的创举。过去女性是不可能涉足文物修复业的,更不可能像她这样广招门徒,开张营业。用她的话说,这辈子只做两件事:修瓷、传授,面对这些学子,她同时扮演着中国传统文化里“慈母严师”的角色,就是希望这些对文物修复充满热情和理想的年轻人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王勉

布衣神手

六朝古都南京,国民党政府时期建造的有着中国古典建筑宏伟外形的南京博物院,收藏有许多的艺术珍品。笔者曾有幸采访到该院修复专家王勉(现已退休),王勉因修复技艺高超,被“借”到首都博物馆工作了数年。和许多不显山露水的文博专家一样朴素的王勉曾经就是在一个简陋的临时工作室里,一杯茶、一盒烟相伴,承载起了每日的六朝古都南京,国民党政府时期建造的有着中国古典建筑宏伟外形的南京博物院,收藏有许多的艺术珍品。笔者曾有幸采访到该院修复专家王勉(现已退休),王勉因修复技艺高超,被“借”到首都博物馆工作了数年。和许多不显山露水的文博专家一样朴素的王勉曾经就是在一个简陋的临时工作室里,一杯茶、一盒烟相伴,承载起了每日的修复工作。

王勉

1966 年王勉从部队转业进入南京博物院,1972 年师从胡渐宜先生学习文物修复。王勉先生的修复涉及传统字画、古代家具、古陶瓷等领域。

在王勉的修复传奇经历中,最为世人称道的是1995 年其被“借”到香港博物馆工作期间的一段故事。有一次,香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拿来一个箩筐,里面装有一个包裹着上百片碎瓷的土疙瘩,请王勉修复。王勉仔细地看了一下,当时就判断其中有3 件陶瓷,高度大概在21 厘米。香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将信将疑,只看一眼就能断定器物的多少和高度?修复结果出来后,果然是3 件在岭南地区首次发现的“豆”,每件高21.5 厘米。在修复过程中,其中一只“豆”口的残缺部当时无法找到,王勉便用瓷粉补缺,但判定该残片一定还在。后来,在王勉即将离港时,博物馆的负责人兴冲冲拿来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正是那块原来残缺的瓷片。但限于签证到期(当时香港还未回归),只好将此残片置于“豆”中。众人对王勉的眼力和修复技艺叹服不已,后来香港博物馆还将此“豆”的图片制成日历。

王勉修复的泥质陶豆

王勉说:“瓷器修复主要依靠长期实践‘炼’出的火眼金睛,迅速判断其形态、纹样和材质,然后根据形状拼对、粘接、平整、上色、绘花纹、上光,往往耗时数月。这考验工作者的技术,更考验其细心和韧劲。博物馆修复工作的意义在为社会服务,这不

同于民间的修复。博物馆的修复工作就是让今人看到更多的前人辉煌的艺术珍品。”

在我国,器物修复的最高境界是要做到“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有一个典型的例子便是王勉1998 年修复的明嘉靖年间青花花鸟纹八方盒。在送到日本展览的时候,工作人员对清单上注明的“修复”一词疑惑不解,他们说:“明明是完好无缺啊!”

每个修复师的个性不同,他们的规矩也各不相同。王勉在为私人修复时为自己定下了以下标准:藏家手中的陶瓷来路要清;决不为不可修复和不可修的陶瓷进行修复( 不可修复是指此陶瓷修复完整后也没有多大价值,不值钱的和假的文物;不可修是指器物已残损得很厉害或者缺损的较多,已无法修复或不值得修复) ;只要是别的修复师修复过的器物自己坚决不修;必要时还要签订陶瓷修复协议。

王勉修复的明嘉靖青花花鸟纹八方盒

被问及对现在有志投身于文物修复的年轻人的忠告时,王勉语重心长地说:“做修复工作是很辛苦的。第一是要对文物和历史有兴趣,如果你都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何必折磨自己?其次,要有不断学习的精神,任何的修复技术都是随着历史在前进的,新的修复材料和黏合剂在代替旧的,甚至每个时代的修复观念也在变化。这里要特别指出的是,许多修复大家都对目前修复材料的‘可逆性’十分重视,这也是对历史负责任的一种工作态度。否则后人如果要以新技术、新材料重修我们经手的文物,只能望洋兴叹王勉经常告诫自己的学生:“作为修复师,眼界和胸襟一定要开阔。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民间高手有很多,比我修得好的也大有人在。”他又指出:修复师是杂家,什么都要学——文学,书法,绘画,物理,化学;不一定专,但一定要博。搞修复工作还要有灵气。有的人很用功,但没有悟性,对残破的器物缺乏艺术的想象力,这样是不可能提高的。

和国外的文物修复工作比较,王勉认为他们的“修旧如旧”理念值得我们参考。就如众所周知的艺术品——米洛的维纳斯雕像,尽管出土时就已失去双臂,但后世的修复师并未自以为是地为其添加双臂,残缺的艺术美成了流传四方的共识。而中国人的美学观念则是“圆满”,任何事物都要有始有终。国外这种强调修复可识别性的理念值得我们借鉴。

邓廷毅

多才多艺的杂家

与邓廷毅相识可谓“闻其声,如见其人”,在电话里爽朗的谈吐让我意识到遇见了一位真性情的艺术家。不同于时下装腔作势的先锋派“艺术家”,邓廷毅的个性如其浮雕艺术一般,棱角线条毕现。他是众多修复专家中少有的“杂家”,不仅是一位画家,还涉及雕塑、工艺品制作、古玩修复。其中,古瓷修复只是他“十八般武艺”中的一项。

邓廷毅早年是上海一家房管所的普通泥水匠,在业余时间喜爱绘画。真正的艺缘得益于一次为上海油雕院陈道坦教授家修房,满屋的艺术品令他流连忘返,从此拜陈教授为师。

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年轻而又多才的泥水匠被破格调入上海五官科医院,在绘图谱、制模型等医学美术领域大显身手。他从病人眼底直接观察绘成眼底图,以往这在全世界只有3 人才能绘制。

1994 年,不甘满足的邓廷毅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开始闯荡美利坚。他在古玩修复方面的才能又在异乡开拓了一片事业。破损的古瓷、古典家具、雕塑、油画等古董,无不通过他重现完美。我们常说修复师可以“妙手回春”,邓廷毅这双曾经泥水匠的手真正是为艺术而生。曾有人将一只半人高的古瓷瓶交与他,品相甚好,但缺憾是内壁有一条尺把长的裂缝。而此瓶口小腹大,手伸入便塞满瓶口,完全看不见裂纹。邓廷毅便依靠自己的手感,在光滑的瓷器内壁修复好那条裂缝,在美国文博界赢得一片盛誉。

两年的留洋生涯和不菲的收入并没有留住邓廷毅的心,他重返祖国后进入复旦大学文博系担任“高级修复师”,为学生讲授文物修复。如今业已退休的他痴迷于其热爱的绘画事业,流连在上海的文玩市场。

文明的动力

我们的祖先创造了精美绝伦的各类瓷器,并赋予它们生命和个性。但在历史的演变和战乱灾祸中又一次次遭受蹂躏,这些修复大师传承前辈工匠的衣钵,让这些残破的艺术珍品重新回到博物馆的展厅和收藏家的手中,古老的陶瓷艺术有了一个圆满的轮回。这些古瓷修复大师修复的不仅仅是残破的瓷片,他们修复的是人类文明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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