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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钩沉/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一揭开临清戴湾皇殿岗尘封千年的神秘面纱(金庆友)

 j老姜不辣 2020-02-21
编者按:

金庆友先生是个特别走心的作家,创作的根深深的扎入鲁西北大地和大运河故道,践行临清市作家协会大力倡导的建构富有临清地域特色的卫运河文学的号召,深入一线,寻根觅踪,抽丝剥蚩,广纳博采,从当地老农民的讲述到历史典籍的挖掘,甚至亲自到塞外边陲的内蒙古大草原刨根问底,抓住很多弥足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谨慎用典,大胆考证,研究出临清市戴湾镇水城屯附近的皇殿岗是五代时三位短命皇帝李存勖、李嗣源、石敬瑭生活过的地方,揭开了尘封千年的五代历史中一段极具华彩的瞬间或说时期,为临清历史积淀的厚重和精彩增添了新的光环,这篇极具历史价值和文学价值的文化散文(也可叫运河钩沉式的历史论文)'风雨皇殿岗'文辞优美,考据准确,行云流水,最后一段又落笔于'一场叫做新型冠状病毒的大瘟疫还没过去“的话题,让人唏嘘。文章特别值得一读,今天隆重推出,以飨读者。

风 雨 皇 殿 岗

文/金庆友

提笔写下这个题目,不禁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既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文物工作者,更没有这方面的学术储备,仅凭着兴趣和三脚猫的写作水平竟然敢提笔写下这么大一个题目,是不是有点太不自量力了。

皇殿岗,是山东省临清市城东戴湾镇水城屯村南一处瓦砾遍地的废墟台地。初次听说“皇殿岗”,那是二十多年前在一位老兄家品茶闲聊时,他从室内拿出两件瓷器和一件饰品让我开开眼界,并神秘地说,这是有人烧砖取土时从皇殿岗上挖出来的。我问他皇殿岗的地望和历史掌故时他只是含糊其辞地说,那个地方可能出过皇帝,具体是谁他也是一脸茫然。当时看的古董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但“皇殿岗”三个字却在脑海里沉淀下来,但也只是记得有这么一个地方而已,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兴致。

夏日偶遇

为精准扶贫奔小康,我被选派为戴湾镇一个村的“第一书记”,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我有幸又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农村深厚的土地。盛夏时节,我和村里的同志们座谈了解情况时,有人提到了“皇殿岗”,并且说就在离村东北五六里的地方。我心中暗喜,想不到二十多年前记住的地方竟然就在这里,我一定要抽空去瞻仰一番。

一个夏日的午后,我按导航指引驱车来到了皇殿岗,下车一看竟是有些大失所望。心中原以为作为一处古迹,即使没有巍峨的宫殿也应该有些残存的城墙、台基、石碑等等遗迹,谁知举目观望,除了高些的台地上一座铁将军把门的简陋道观和一座风吹雨淋的铁皮牌子外,地里全是绿油油的还没有抽穗的玉米。牌子上介绍说,此地叫皇殿岗,原名珠帘寨,古称沙陀国,五代时期李克用的嫡子李存勖、义子李嗣源曾领兵在此驻扎,毁于战火,后改为道观“玉皇庙”云云。李克用是谁?他的两个儿子又是什么角色?以我文科的基础知识从“五代时期”这几个字推断,这应该是大唐王朝以后距今一千多年了啊!这时一位打药的老农正在地头休息,我凑上去与他攀谈起来。老人说他六十八岁,儿子儿媳在外打工,老伴负责做饭和接送孙子读书,他负责打理七八亩地,除了农活辛苦点外托党的福小日子过得还是蛮滋润。拉到这皇殿岗时,老人来了兴致,随手四周一指说:“别小看这地方儿,听老辈人讲,这里出过两个唐朝的皇帝哩!一个叫李存勖,一个叫李嗣源,统领的兵马有三四十万。离这里往南几里的地方还有个“小皇殿岗”,也叫“驸马府”,是李嗣源的女婿石敬瑭驻扎的地方,据说也是个穿龙袍的皇帝。这皇殿岗原来又高又大,满地的碎瓷烂瓦,玉皇庙的西北边最多,不好种庄稼,收成也差。往年赶上下大雨,别的村里的人往家跑,俺们水城屯的人却往皇殿岗跑,因为一下大雨会冲出些老物件儿呢。”历史上唐朝是一个辉煌的时代,而后唐则是一个战乱的时期,唐朝与后唐离一位老农太远了,二者的差别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他来说也许并不重要,但一千多年前的故事从老者的口中讲述出来,这本身就说明这里的历史其实已经够厚重的了。

老人讲述的几位历史人物引起了我的兴趣,但“下大雨会冲出些老物件”这句话更吊起了我的胃口。驻村期间几次大雨过后我都又不失时机地造访了这片土地,在玉皇庙西北角被雨水冲刷的壕沟里竟然真的捡到了一些宝贝:素面或刻花的青瓷、白瓷、黄釉、黑釉瓷残片、不知道是烧瓷还是锻造兵器剩下的几块冶炼的铁渣、一枚“开元通宝”小铜钱,第二次又捡到了两枚纽扣大小扁圆的围棋子、一个基本完好的黄釉小碗、几块未施釉的碗底。我站在夏日雨后的皇殿岗,四周静寂无人,玉米在吸足了水分尽情地向天空生长,而在我沾满泥泞的脚下就是沉睡了上千年的古迹,生命和历史挨得那么近,生命是将来的历史,历史是曾经的生命!此时我的脑海里竟有一种奇怪的幻觉:我是谁?谁让我来到这里?我要寻找什么?仅仅是找一两件好玩的古董残件吗?不,不是这样,我要贴近这土地的胸膛,倾听它咚咚的心跳,走进历史,走近那些已经走向历史深处的背影!

秋日探究

距离皇殿岗西南七八里地的戴湾镇是世界文化遗产“京杭大运河”边的一处湾地,一座保存基本完好的闸桥横跨运河之上,几百年来,它曾见过元、明、清皇帝南巡的身影和龙船飘扬的旗幡,曾听过南来北往各种口音的船工号子,无数的漕船帆影和躬身拉纤的汉子走过它的身边,但与残唐五代的皇殿岗相比,它无疑还是个小字辈。哈,皇殿岗还真值得仔细品评一番!工作之余在镇上临时办公室、家中小小的书房里,我一头扎进有关皇殿岗的史料、信息的寻访中去了,显然,这处地方的前世今生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手机版《学习强国》视频读物《中国通史.五代十国》里出现了黄巢、朱温、李克用、李存勖、李嗣源等等的名字,但是高度浓缩的解说文字里没有关于皇殿岗的介绍,百度“皇殿岗”信息词条,里面所值得解读的信息价值也少得可怜。恰好手头一套《话说中国》的科普读物,打开相关篇目,“魏博镇”三个字特别醒目地映入眼帘。魏博镇是唐朝设立的节度使所在地,它与范阳(今河北省北部,北京、保定及长城附近一带)节度使、成德(今河北省中部)节度使并称“河朔三镇”。魏博镇治所在今河北大名附近,辖魏州(河北大名)、博州(山东博平)、相州(河南汤阴)、贝州(河北清河)、卫州(河南卫辉)、澶州(河南濮阳),是唐末最重要的藩镇。在这块土地上五代群雄并起,相互征伐,共出现了“八姓十三君”,有六位皇帝出在魏博镇,而其中的李存勖、李嗣源、石敬瑭称帝前都曾驻兵皇殿岗!原来这看似一片废墟的地方在历史上曾经这么牛气冲天,人常说“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那皇殿岗这一代的地望必定有它独特的灵气! 

经查找有关资料发现,隋朝开皇十六年(公元596年)改贝丘县置清平县,治所就在紧靠皇殿岗的水城屯村,唐属河北道博州,宋元丰四年(公元1081年)因漯河水灾河决城毁,治所迁到今高唐县清平镇。从以上资料可以推断,唐和五代时期的皇殿岗一定是个区位优势明显、经济发达的地方,不然怎能使当时统领千军万马后来黄袍加身的三位皇帝垂青此地呢!这推断是真的吗?我有些信又有些不敢相信,而这些与此有关的人物、历史事件犹如一团团无头的丝线,越扯越乱,我如坠迷雾,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后悔不该不知轻重地扯这线头了。抬头看,风乍起,已经是初秋的天色了。

秋天是适宜登高畅游的季节,几位朋友相约去草原走走,几次商量之后大家对着内蒙古草原上标有“阿斯哈图石林”的地方一指,“就去这儿吧!”阿斯哈图,蒙古语就是“险峻的岩石”,它位于大兴安岭山脉南段,汇集了草原、湖泊、林海、沙地、石林等多种自然景观,曾是历史上东胡、乌桓、匈奴、鲜卑、契丹、蒙古的游猎之地。游兴未尽的我们在这里游玩后又把眼光投向了东北向的一座县城--巴林左旗,那里有一座契丹王朝开国首都“辽上京遗址”。当我们到达那里时,面对辽阔的旷野之域,契丹国都当年的盛景早已消失殆尽,地面上亦找不到当年的建筑。幸运的是遗址西边的辽上京博物馆正在举办“契丹文物展”,其展出的上千件文物包括石器、陶器、瓷器、金银器、服饰、壁画、墓志等等,直观地再现了契丹文明。其中一个橱窗里陈列着一副出土的围棋棋子,我在皇殿岗捡到的棋子和它们几乎一模一样,一件黄釉碗与我那只的颜色也非常相似,并且导游讲解时除提到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太宗耶律德光等人的名字外,朱温、李克用、李存勖、李嗣源、石敬瑭的名字又一次敲响了我的耳鼓。大运河边的临清与这塞外古城相距千里之遥,然而,历史上他们因这些人物曾经相遇过,并且相距得那么近,真是令人有一种乾坤挪移、沧海桑田之感!此时,一定要把皇殿岗的史料挖掘整理出来的念头被再一次点燃,我要跨越时空的鸿沟,尽量接近历史的本相,去解读那段历史密码。临离开博物馆时我买了一本厚厚的记述契丹兴衰史的小说《大漠罡风》,我相信,对研究皇殿岗用得着。

冬月沉思

从草原回来后,我迫不及待地驱车去了皇殿岗,这块土地仿佛具有了磁性。深秋的旷野似一幅画卷,不觉中已经撩开了季节更替的序幕,飘进了一丝冬的韵味。还好,这次玉皇庙的门是打开的,院子里悄无一人,放轻脚步迈进正殿,一位穿着略显寒酸的道人正抑扬顿挫地专心诵经,对我的到来视而不见,也许他用余光一扫便知道我不是香客。道观后的田野刚刚被耕耘过,我在田垄地头间竟又觅到了两片绿釉瓷片和残破的碗底和一个似乎是酒执壶的把。壕沟荆棘下,碎瓷残瓦边有几只蚂蚱瑟瑟发抖,瓷片在泥土里躺了一千多年,而蹦跳的蚂蚱其寿命不过几十天,此情此景不由令人感叹,一切生动的故事都会在时间面前暗淡,而泥土是安静的,历史似乎是清晰的,看似偶然情况下走近皇殿岗其实是一种必然,我有责任用文字挖掘出这泥土里埋藏的故事!

读完了那部《大漠罡风》,粗翻了几遍传为罗贯中写的小说《残唐五代史演义》,检索了一回京剧《珠帘寨》唱词,我又搬出了二十五史中的《新旧五代史》,相较小说和戏剧,由史官编辑的正史更像是一位最具权威性的严谨的专家,终于一条粗线条的脉络开始清晰起来。皇殿岗,原名珠帘寨,民间传说叫“沙陀国”是不正确。沙陀是古代中国北方少数民族突厥的一个部族,《五代史补》载:“太祖武皇,本朱耶赤心之后,沙陀部人,举族归唐,授之州刺史,赐姓李,名克用,黄巢犯长安,自北引兵赴难,功成,遂拜太原节度使,封晋王。”在剿灭黄巢起义军的过程中,号称“独眼龙”的李克用与时称“砀山阿三”的朱温结下了梁子,公元907年朱温灭唐称帝建立后梁,后世称梁太祖,而李克用仍奉唐为正朔,率领嫡子李存勖、义子李嗣源等兵出太原讨伐朱温,李存勖、李嗣源曾率兵驻扎皇殿岗,当时唐末北方的沙陀、契丹、奚等部族盛行挑选骁勇善战的人做义子,李克用以十三太保为中心的“义儿军”战斗力十分强大。公元908年晋王李克用病危,临终前以三支箭遗命李存勖:一支消灭朱温的梁,一支扫燕夺回幽州,一支赶走契丹。李克用临终授箭激励了李存勖的斗志,率领李嗣源等大将消灭了幽州军阀,大败契丹,于公元923年灭梁建立后唐,是为唐庄宗,追尊李克用为“太祖武皇帝”。登上帝位的李存勖很快变得荒怠政务,沉迷声色,擅杀功臣。曾属“十三太保”之首、已至“德业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地步的李嗣源备受猜忌。后来李存勖遇内乱而死,洛阳大乱,李嗣源入京稳定住局面,于公元926年继位,后世庙号“明宗”,他登基时已经六十岁,在位七年,期间整饬吏治,减免税赋,铲除伶宦,革除弊政,被认为是五代时期少有的开明君主。明宗李嗣源薨,子李从珂、李从厚相互征伐,而羽翼渐丰、位高权重的石敬瑭,这位曾驻兵“小皇殿岗”的沙陀人、李嗣源的女婿起兵反叛,年已四十七岁的他以割让幽云十六州、岁贡帛三十万匹的条件向只有三十七岁的契丹主辽太宗耶律德光自称“儿皇帝”,请求契丹出兵相助,公元936年耶律德光册石敬瑭为皇帝,国号晋,在位六年,公元942年忧郁而死。石敬瑭靠割让国土圆了自己的皇帝梦,却以“儿皇帝”的称号将自己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皇殿岗,的确是一处废墟,一处竣工的废墟,一处承载着厚重历史信息的废墟,这里曾炉火冲天、剑戟森立,这里曾举酒高歌、纹枰谈兵,这里曾旌旗猎猎、鼓角铮鸣,这里曾群雄逐鹿、豪气横空!但它离开世人的眼光已经太久、太远了,在太多情况下已注定变为一个不为人熟知的地方,我将它的历史梳理到这个程度,依然不敢说能将这历史边缘的记忆碎片拼凑的稍稍完备了多少。

此时的窗外早已是隆冬天气,雪花飘零,大地一片苍茫。雪天的皇殿岗是一种什么景象呢,我一定要去看看,看看皇殿岗的雪,看看雪中的皇殿岗。雪一直在下,雪花的轨迹时而垂直时而倾斜,扬扬洒洒地铺过道路、铺过沟壑、铺过玉皇庙的屋顶、铺过田野,远处牧羊人身穿皮袄,挥鞭赶着羊群走在归家的风雪中。我静静地站在白雪覆盖的皇殿岗,深吸一口风雪中的寒气,又一次感到我的文字只是叙述了一段已经远去的残碎模糊的记忆,飘落的雪花是安静的,雪下的泥土是安静的,而安静的泥土下却藏着一个厚重的故事!”五代这短短的五十二年间,战乱的序曲由黄巢吹响,由朱温灭唐的手拉开大幕,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一个又一个统治者粉墨登场,又转瞬即逝。“八姓十三君”的动荡年代,在等待,在等待一代“大宋”来重整河山,在等待陈桥兵变的赵匡胤给五代的乱世画上句号。而皇殿岗只是这段历史过程的一个微小坐标,它随着五代的结束而欣慰地隐去,因为历史的车轮已向前推进,大一统的基业已显出了曙光。“闻道长安似棋局,百年世事不胜悲”,唐代大诗人杜甫的诗句正是这个时代非常恰当的注脚!

春光明媚

当这篇文章的大部分变成电脑文字的时候,我感到如释重负,但随之而来的是隐隐的失落,我知道当这篇文章成稿之后,它就会像断脐的婴儿一样不再属于我,我极有可能不会再写关于它的哪怕一个文字,太多的阐述已是多余,所以趁着还没有完全搁笔,我要再去皇殿岗走一走,去凭吊,去道别。 

 二零二零年的春天注定是一个特殊而难忘的春天,一场叫做新型冠状病毒的大瘟疫还没过去,世人似乎少了往日的喧嚣和浮躁,学会了冷静与思考。是啊,经历过伟大征程的千辛万苦,经受过春夏秋冬的雨露风霜,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未来怀有我们的梦想,当代需要我们去奋斗,历史值得人们去反思!仰望皇殿岗的天空,凝视皇殿岗的厚土,我想到了“天长地久”这个词,这个季节,春的气息在泥土里酝酿,生长的力量在种子体内奔涌,春天永远是一个全新的季节,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她前进的脚步。

作者简介


金庆友,山东临清市金郝庄镇金西村人,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摄影家协会会员、山东省诗词协会会员、山东金融诗社社长、中国人民银行济南分行作协专业理事、山东大学中国金融文化研究所研究员、临清市作协理事,供职于基层人民银行。


版块执行主编:李鹤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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